《文评》詩鈐

7、骨

　　先回答蜜的问题吧，我所知道的玫瑰花在西方文化中有两层意思：一者，在宗教上是圣母玛利亚的象征，也是基督教中是耶稣受难被钉十字架时流淌下的血液落地所成之花；二者，在古希腊传说中则是从爱与美之神阿佛洛狄忒的爱人美少年阿多尼斯胸口所流出的热血里盛开出来的花，代表美与爱的死亡——叔知道的吧？后一层的意思很符合第二十五章中周瞳的梦，关于肖迹的梦，「他的礼服裁剪精致，胸口别了一朵红玫瑰，这样的造型，正是一年前我们举办的无证婚礼，一模一样。」
　　《剔骨》仍是个基调阴暗的故事，像我看过的一句话，说：「巴黎宛如一朵灰色的玫瑰，在雨中盛开」。
　　周家老宅是只有古木而没有鲜花的地方，就像一片墓地；相反的，肖迹的坟茔所在则盛放着各种各样的鲜花、被砍的藤萝——作者在十二章中将此二者并列出来，藤萝与银杏，这样的对比反讽吊诡，仅此一章中写的花，除了周瞳带去的那束白菊花和康乃馨，还有墓地上生长着的紫铃兰，无花果和蒲公英，铃兰风中摇摇欲坠，蒲公英无根无依，无花果有果无花，菊花则有花无果，都是些无法完满的暗喻，肖迹就埋葬在这样一个地方，作为他的爱人，独自存世的周瞳从长着银杏的活人住处周家大宅中走出来，走进了鲜花盛放的爱人长眠之所。
　　辛格说：「生命是坟墓上的舞蹈」——这句话用来形容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中的周瞳再合适不过了。他与树藤的欢爱，就如同对肖迹的献祭，极尽癫狂。
　　周家大宅的银杏树下埋着周妈妈的尸块，还有粉红的裙带，「随着飘落的银杏树叶，春夏秋冬，尸骨渐腐」，终究是「入土难安，死不瞑目」。周家也有花，二十一章中的海棠和水仙，都是些过年的花，这里用的是反比，冷清凄厉得入骨入髓；而二十七章中所说的花树，细细小小，还有迎春，这些是在故事将尽、而明玉将亡之时所展现出来的——周家大宅最后毁于一场火，无论是花是树，终究焦炭成灰。
　　故事先后经历的名称有《第三面佛》、《骨血》、《背德者》和《剔骨》（记忆中是这样，不知道对不对，囧~~）。一一来解，个个契合。《第三面佛》，我读过的经书里有这样的话，大概是：「自性具三身，一者舍身，二者圆满报身，三者千百亿化身」，不知道叔用的是不是这个意思？《骨血》，在最终成型的文本中，此二字成为第二十三章的标题，于周辄止就是他自己说的：「你要是死了，连一根骨头是我的。骨灰也是我……」，于周瞳就是他心中所想的「就是这东西，将我制造了出来，与他骨血相连」——二者交缠，如同隐密纹身的藤蔓图案一般。《背德者》，同样是二十三章中给出的交代，「背德的快感」——自然，也包括全文中种种有悖伦理的事端，叔所交代的「GSA」（这个不大懂，一时手头也找不出资料，不胡说了）。《剔骨》，我猜这个题目就来自「哪吒剔骨还父，削肉还母」的故事吧，也是作者在最终章里所交代的那样，更暗合了周瞳最后的自裁。
　　总觉的周瞳是个终结者，周家的混乱在他这里本该自然而然就终结了，因为他爱的人是肖迹；而因为其父亲不能浅尝辄止，终究周而复始，报应不爽，如二十九章中所言，先是下手杀了肖迹和周瞳周简的生母，后来他在一心报复的周瞳的引导下一步一步走入那个深渊；周瞳引来种种事端，就是为了报复，终究因他不是神也不是魔，终究他只能将自己的性命搭进去，他的双手同样沾染着鲜血。
　　想着罗丹的雕塑《地狱之门》，想着米开朗基罗的油画《末日审判》，在等待故事终结的时候，脑中一直回响着一句话，上帝说：「我宝贵的孩子，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你，当审判之日，在你看到一套脚印之处，那是我在抱着你前行」——故事的结局，多少让我觉得有些机锋。
　　看到叔写哪吒时，忽然想起《犬夜叉》的剧场版《红莲》，里头的那群小半妖们唱着这样的歌谣：
　　「父亲告诉我，妖怪的手是守护之手；
　　母亲告诉我，人类的手是抚育之手；
　　两手相合，打开门扉，将你交回红莲之中；
　　你将化为光芒，守护万物，守护万物。」
　　——周瞳的生，一直让我想起《癫狂》，想起唐，那是一种对抗。对抗或仇恨对生命而言是负面的，却也因为这负面而带来的生命能量，一直支持者复仇者到最后一刻，复仇完成，生命陨落，就像卡夫卡说的：「我永远得不到足够的热量，所以我燃烧——因冷而烧成灰烬」，也像《癫狂》里说唐，说他「让世界在音乐里燃起比地狱还要阴森的冷火」。终究一个人爱人爱己、恨人恨己都是互为因果，还是唐的那句话「生或死，来去皆自由」——卡夫卡说「精神只有在不成为支撑物时，它才会自由」。自由，或者就像爱和恨一样，惟有在生死相交的时刻，才能真的明白其真谛。
　　作者在三十章的末了附了一句话：「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想起的是「拆骨为烛」，还有明朝流传下来的一句戏文「我性命，恰便似当风秉烛，恰便是水上浮沤」，当受则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