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记得你》何桃酥

43、chapter 43

　　推开录音棚最里面那一扇门之后，还有第二扇门。这两扇门中间，是一小截近似于真空般静谧、纯黑的空间。

　　距离沈略第一次进棚已经过去十年了，可每一次当他站在这个位置时，不安都会像潮水一样蔓延开来。
　　或许是因为他的人生里，总是不知道当下一扇门打开时，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冰凉的门把手被按下，发出“咔哒”一声轻响，暖黄色的灯光漫溢进来，屋外的几个人齐声祝贺：“沈老师，收工快乐~”
　　项目制片怀里抱了束花，里面插着张杀青大吉的小卡片，笑盈盈地递给他。

　　沈略接过花，礼貌地朝屋里每位工作人员道谢。他是第一次做这种电影配音的大项目，没想到仪式感还挺足的。

　　找到放在外间工作台上的手机，进棚一整天，竟然一个未接电话、甚至一条未读消息也没有。
　　沈略摇摇头，看来千笑今天也很忙。他一边穿外套往楼下走，一边打开千笑的对话框，“收工了”的“gong”还没打完时，他随意朝外一瞥，还以为自己看了一天台词眼花了。

　　落地窗立着一道纤细的身影，栗色长卷发被晚风吹起，沈略也终于体会到千笑曾说过的那种“想见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像做梦一样”的感觉。

　　沈略几乎是小跑着下的楼，目不斜视，直直朝着千笑的方向走去。
　　推开公司那扇有些沉重的玻璃门，瞬间灌进去的风吹动风铃，发出一阵叮铃叮当的清脆响声。

　　视线像有实体一样，是炽热的。沈略走向千笑的脚步顿住，朝路灯下望去，在夜晚模糊的光线中分辨了两秒钟，目光忽地一沉，瞳孔微微震动。

　　一时无人说话，三个人以诡异的稳定结构站在公司门前的空地上，门口的风铃又是忽然一阵叮铃作响，刚刚给沈略送过花的制片追出来，小声喊着：“沈老师，你走得怎么这么快？白老师说今天收工请大家一起吃饭……”

　　忽然间，她看见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热络地招呼：“诶？宛盈你也来啦？小周老师叫你来的吧，他还在楼上跟录音师聊工作，马上下来了。”

　　被叫做宛盈的女孩点点头，温婉地冲制片笑了一下，柔声说：“没事，乔伊姐，我不急的。”

　　看她的模样，像是真的和别人有约才来公司楼下等着的，沈略觉得或许是他太敏感，这不过只是一场过分巧合的偶遇——谁让配音圈这么小，北城说大也不大，难免碰面。

　　沈略疲惫地冲乔伊开口：“抱歉，我就不去了，你们玩得开心。”
　　“好吧，太可惜了。”乔伊没说的是，好几个这几天参与项目的人明里暗里到她这来打听沈略的联系方式，男的女的都有。她不能贸然透露人家隐私，但是本想在今晚的饭局里名正言顺搭个桥的。

　　沈略说完道别，朝千笑的方向走过去，乔伊的目光随着他的脚步，看见了暮色中没有注意到的一道身影。
　　她穿的颜色稍暗，又是侧着身，第一眼很容易被人忽略，可当她露出挂着笑意的脸，乔伊就很难再将视线移开了。

　　漂亮的容貌很多，但这样温柔又独特的气质，很难淹没在记忆中，即使只是几年前一次短暂的会面，乔伊不确定地喊出声：“千笑？”

　　千笑脚步顿住，看向乔伊的表情显然是在思索。乔伊见她回头，兴奋地走近说：“千笑，真的是你，我就说我不会记错人的。”

　　在制片这一行摸爬滚打几年，乔伊早就练成绝世E人，不会轻易让人冷场和尴尬，她主动读档：“几年前的十二城面基大会，我们见过！”

　　千笑恍然大悟，那一次聚会她确实去了，跟大家一起吃了饭，还唱了歌，只是没有沈略的十二城，一切都是那么无趣。她当时唯一有印象的，是白衣来新收的小徒弟，现在已经是社长夫人了。
　　“抱歉。”千笑露出一个得体礼貌的笑容，“我刚刚没想起来……你也是十二城的？”

　　乔伊摆摆手，神情还是很愉悦：“没事的没事的，记不起来很正常啦，那时候我才入社没多久，纯属是因为聚会的地点就在本市才去凑热闹的，千笑笑，你可是我的女神啊，我当初就是冲着你和Yuki的神级策导才去十二城的！”

　　二次元的成就很少会被人拿到现实生活中来说，千笑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却也在这番话里精准地回忆起了乔伊的圈名：“在水伊方？”

　　“哇，女神居然还记得我！”乔伊看起来是真的很惊喜，兴冲冲地问，“怎么会这么巧在公司遇见你呢，难道说你现在三次元也在做配音相关的工作？”

　　千笑摇摇头：“我来北城出差，顺便来找沈略。”

　　乔伊这才将目光重新放到沈略身上，刚才一看见女神，她差点把旁边的大活人都忘在脑后了。她深吸口气，手放在嘴边，眼睛微微睁大，一时间不可思议的错愕、发现大八卦的惊诧和磕到了的惊叹在脸上轮番上演，十分精彩：“你和沈老师是……”

　　这次是沈略先说：“千笑是我女朋友。”

　　乔伊觉得自己的次元壁完全被打破了，这几天才初次见到的一位业务能力在线、颜值也超高的配音演员，居然和自己网配圈的远古女神是一对。
　　郎才女貌，惹眼得像一对偶像明星。

　　想起女神是来出差的，估计很快就要离开北城，乔伊赶忙邀请：“千笑老师，今晚的聚会你跟沈老师一块来吧！”

　　“我就不了……”今晚倒是没什么行程，但千笑感觉沈略眉宇间有些疲态，应该更想回去休息。

　　“千笑笑~来嘛~好几个今天来配群杂的老师也是咱十二城的，她们要是知道你来了也得激动疯了。”

　　二次元人与人之间这种纯粹的热情，让千笑有些难以招架，再次拒绝的话变得很难开口。沈略似乎会意，语调懒洋洋的：“想去就去吧。”

　　一旁被晾了很久的赵承昀忽然轻咳出声：“两位，看来今晚是不能赏光让我请顿饭了，既然如此我可就先走了啊，不打扰你们粉丝见面会了。”

　　央视播音员的声音也是好听得要命，乔伊心里惊呼，果然帅哥美女的朋友质量都不会差，也不管对方是不是圈子里的人，干脆一起邀请了：“帅哥，你是沈老师朋友？你也一起来呗。”

　　赵承昀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钟宛盈，又看了看沈略，感觉就要乱成一锅粥了，连忙摆摆手：“我就不去了，你们吃好。”

　　走之前，赵承昀锤了沈略肩膀一拳说：“走之前联系我啊，明天全天都有空。”
　　沈略笑笑说：“你还挺闲的。”

　　乔伊在旁边把聚餐的餐厅地址发给了千笑，是附近不远处的一家烧烤店，地图上显示也就不到一公里。她指指一旁的钟宛盈：“你们可以先慢悠悠走过去，我带着宛盈上楼找小周老师，然后跟他们一起去。”

　　去餐厅的路上，千笑看到一家糖水铺子，忽然想起她之前来北城参加研讨会的时候喝过这家，挺有名的店，招牌是小吊梨汤，黄-冰-糖炖整颗雪梨，佐以银耳、话梅、枸杞和陈皮。
　　千笑让沈略稍等，自己进去买了两杯，一份是常规的版本，另一份带有川贝、百合、胖大海，有润肺化痰止咳的功效，她把这一杯递给沈略，温声说：“昨天电话里听到你嗓子有些哑，秋天干燥，喝点梨汤润润肺。”

　　沈略接过温热的梨汤，抿了一口，问她：“怎么昨天电话里不说你今天要来北城。”

　　“临时替领导顶个班，我也不知道具体几点能结束，告诉你怕你没办法安心工作。”千笑开玩笑地说，“怎么？害怕我搞突然袭击？”

　　沈略失笑：“有什么可怕的……我只怕不能早点见到你。”

　　千笑吸了口梨汤，浓郁的甜在口腔里扩散，状似无意地问：“刚才门口那个女生，你们认识？”

　　她还记得赵承昀脱口而出的那句“怎么是她”，这不是很常见的反应。

　　沈略微怔，随后淡淡地说：“是我们大学教授的女儿。”

　　听起来是很疏远的关系，然而千笑总是觉得哪里有些怪异。
　　沈略轻咳一声，忽然问：“之前怎么没说，你也在十二城？”

　　“哦，那个啊……”千笑走在沈略身侧，有风卷着黄叶吹落，她回忆着，“当初想着如果加入十二城应该能找到你吧，谁知道你走得一干二净，好多后面来的新人根本都不知道你的存在。”

　　沈略无奈地叹了口气，在千笑的头上揉了揉：“你呀……多亏了你，这么执着。”
　　他们才能相遇。

　　几天没见的情侣有格外多话说，才聊了没多久，就已经走到了饭店。这个时间需要等位，不过公司有人提前在线上取好号了，千笑他们到了没多久就落座了。

　　桌子上已经有几个相熟的人在闲聊，应当是这部剧的其他配音演员，有人跟沈略寒暄了几句，但很有分寸感，没主动向他问起千笑的身份。

　　过了不到一刻钟，乔伊风风火火地赶到。饭局是白总请的，但是白总是不会亲自来的，乔伊两指夹着他的卡，告诉大家随便点。

　　紧跟乔伊其后进门的，是一个长相清俊的男生，他旁边立着的是刚刚在公司门口和千笑有过一面之缘的钟宛盈。
　　两人一出现，桌上的人就响起揶揄的轻响，有人说：“周而复，聚餐都不忘带上你的小粉丝啊。”

　　周而复勾唇一笑，带着钟宛盈坐下：“什么小粉丝，别瞎给人家取外号，这是我朋友。”

　　“哟，是朋友还是女朋友啊。”众人都不是第一次见钟宛盈，一副见怪不怪看八卦的模样，有人还开玩笑地起哄，“圈里聚餐，谁会带普通朋友来啊。”

　　周而复没告诉过别人自己其实正在追钟宛盈，听朋友们起哄，他也没着急反驳，反而是下意识去看钟宛盈表情，试图解读她对于成为他女友这件事是否并不反感。

　　可当周而复转过头去，却只看到钟宛盈的侧脸。

　　那双翦水秋瞳从前总是黏在他的身上，如今却一瞬不瞬地盯着桌子对面的男人。
　　沈略，又是沈略。

　　周而复攥紧指节，抿了抿唇。

　　原本他这次也录了男主的试音，但却没选上，而中选的却是一个从未有过商配作品的自由人。因为和沈略声线类型接近，周而复连叫得上名的角色都没混上，只在影片中配了个寂寂无名的小配角。

　　开工前，周而复听到过同事议论，说沈略是白景砚的朋友。
　　没关系，他可以劝自己，输给沈略是因为他没有后台，不是真的技不如人。

　　可周而复不能理解，怎么当初一口一个“哥哥”喊他、为了他的剧宣砸钱、追他的每一场线下、说是他资深老粉的少女，也突然关注起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自由人？

　　紧绷的唇忽然勾起，周而复漫不经心地笑说：“你们别光盯着我啊，沈略不是也带朋友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