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苍山负雪》夏越澈

34、34

　　叶秋在总决赛之前摸到上海来，约了亲哥吃饭，被拒绝了，说大事在前，怕吃坏肚子。
　　叶秋气不打一处来，我还能害你怎么的，人就直接冲到兴欣下榻的酒店来了，然后拽着叶修端详了好半天，说没想到啊没想到，你真的是我们叶家的子孙，白手起家也能做到这一步的。
　　叶修莫名其妙，“你到底来做什么？”
　　“看你比赛，”叶秋说，“然后等着把你接回家。”
　　叶修啧了一声。
　　“这不你自己说的吗，你可不能又反悔！”叶秋说。
　　“你要不要我提醒你，”叶修说，“从小到大，我可从来没跟你似的，反悔过哪怕一句话。”
　　虽然这话听起来很不客气，但叶秋想想是这么回事，就不管了。这几年可把他累得够呛，在爹妈和老哥之间拉锯，两头说好话，虽然双方也没有明着对立起来干什么事儿，但真是暗流汹涌，叶家夫妇端坐钓鱼台，叶修不动如山见招拆招，合着好像只有他一个人来回操心似的。这日子终于要是个头了。
　　“哎，你知道吗，我来之前，”叶秋说，“在家里看你新闻呢，电视上的。爸经过，说了句话。他说，看你还能有多大出息。”
　　叶修无语，问他弟弟：“你觉得这是好话？”
　　“他至少没有让我关了电视机啊！”叶秋说。
　　“呵呵，真有道理。”
　　叶秋安静了会儿，说：“哥，别怄气了吧。”
　　“我什么时候怄气了？你小瞧我了。”叶修说
　　“好好好。”叶秋说。
　　“没事儿回吧，我休息了。”叶修赶他走。
　　叶秋一步三回头，到门口又定下脚步，说：“你真的要回来啊。”
　　“我还没打完呢，有你这么提前讨债的吗？去去去。”
　　“其实你很厉害的，我知道，”叶秋看着他说，“爸也知道的，他只是嘴上不肯服软。”
　　叶修几乎要笑起来，都不知道用什么表情看叶秋，“别搁这儿煽情了，老爷子哪里就知道了，他不过是……年纪大了。”
　　顺便他岁数也不小了，仅此而已。
　　可是这样也能推导出合理的结论了，顺应情理，他心里真不像叶秋担心的那样，还有什么想法。
　　他心平气和，如同高人得道。

　　虽然没有哪一届总冠军是不值得载入联盟史册的，然而第十赛季的这一场，仿佛尤其厉害一点。
　　用传奇、奇迹来大书特书都不为过，璀璨如超新星爆发般的战队，燃烧至鼎盛光华的老将，从前往后都难以复制的决胜6.5秒。
　　虽然是轮回的主场，大部分观众呆若木鸡，只能维持礼节性的鼓掌，却还是有一块属于兴欣的地方山呼海啸。
　　联盟主席冯宪君虽然几次被这个战队及里面的某些人气得险些发病，发放总冠军的时候却还是满脸喜气，迭声说着很好，都很好。
　　“我怎么不记得奖杯这么沉，”叶修扭头和苏沐橙说，“差点儿丢人。”
　　苏沐橙眼里薄薄的泪光尚未散去，闻言又露出一个漂亮的微笑来。
　　“拿不住就抱在怀里吧，”她说，“让你单独抱着。”
　　另一边的方锐也大度地表示，你抱着照一张吧。
　　“说得像谁可稀罕似的，”叶修说，“这可是哥第四次拿奖杯了。”
　　“我第一回我稀罕行吧。”方锐赶紧说，暗暗地又加了一把力，众人一起托起奖杯，台下闪光灯连成一片。
　　给世人留下了足够多的影像资料来记录这一刻，兴欣战队离开颁奖台，回休息室，马上还有发布会要召开。新科冠军的发布会，又是这么一支传奇梦之队，可以想象场面会有多热烈。
　　“我就不去了，”叶修说，一边走一边轻轻揉着指骨，“你们看着办。”
　　陈果刚刚不能上领奖台，所以一下来队员们就把沉甸甸的冠军奖杯交给了她，老板娘现在刚刚收拾好满脸泪，抱着奖杯亦步亦趋地跟着全队回休息室，听到叶修这句话不禁担心起来。
　　“你很累吗？哦这是废话，”老板娘自己吐了自己的槽，“要紧吗？需不需要医生看看？”
　　“是得休息会儿，”叶修说，转过身找到和唐柔走在一起的苏沐橙，“不过主要是我还要找我弟弟。他脾气可大着，这会儿找不着我又要骂我溜号了。”
　　曾经在春节时候见过叶修弟弟的老板娘感到这句话可能是个污蔑。但清楚这句话背后的含义，陈果情不自禁地追问：“你是真的准备要回家了吗？”
　　叶修愣了愣，然后笑道：“你先高兴完再说啊。”
　　“这又不是什么让人不高兴的事，”陈果说，眼泪又要流下来了，“叶修，祝贺你，真的。”
　　叶修只是嘴角上扬，没再说什么。
　　苏沐橙挤到前面来，忽然张开双臂，给了叶修一个大大的拥抱。
　　“天呐！”方锐怪叫，“我也要！”
　　叶修看他一眼，张开双手，勉为其难地说：“来吧。”
　　“谁要抱你啊！沐姐姐我呢我呢？”方锐满怀欣喜。
　　“去吧你小子。”魏琛推了他一把，把方锐推到叶修身上去。
　　叶队长眉头一皱，正要说什么，就看见队员们一窝蜂地扑过来，搂成了一团。
　　他露出痛苦之色，眉眼却分明含着笑意。
　　休息室里一时气氛热闹，喜气洋洋。
　　随后就是发布会时间了，队员们准备全员出席，陈果领着他们收整好，苏沐橙把手机递给叶修，说等我们回来。
　　他趴在休息室的小床上，肩颈和腰背都有点疼，只是没有手的麻痹感那么强，但他还是稳稳地拿住手机，熟门熟路地解锁，说好啊，你们别罗嗦太多，虽然拿了总冠军，但要保持谦虚谨慎。
　　“得了吧你还好意思说谦虚谨慎！”他们簇拥着往外走，方锐回头吐槽。
　　“记得多夸我两句。”叶修喊。
　　他们再回答什么就听不见了，休息室里骤然安静下来。
　　叶修的指尖落在通讯录上，点开了列表，指头有些发软，慢慢地划下去。
　　他很高兴，特别高兴，同时又极其淡定。
　　在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时嘴角还带着微微的笑，心里也没有泛出过多的波澜。
　　时间真快啊，一年过去了。
　　又一年，好多好多年了。
　　他当时说了什么来着，他说还有这一年，他把能说的都说了，赵凌回答他就这样吧。
　　就这样。
　　他往上滑动，找到叶秋的名字，苏沐橙竟然备注的是“叶弟弟”，可能是从多年前开始就没改，怕让人看见她手机里有个莫名其妙的叶秋的电话号码。
　　叶修拨过去，说你在哪儿呢，我们晚上得有庆功宴，你来不来。
　　叶秋受宠若惊，“我？我来不好吧……你们还准带家属的么？”
　　“想哪儿去了，你来付账啊。”叶修说。
　　叶秋给气笑了，笑完了他静下来，说：“哥，你真棒。”
　　“这不废话吗，”他说，“我肯定还得再在兴欣待两天，告诉你一声，免得又瞎想。然后没事你就先回去吧，我自己知道怎么进家门儿。”
　　“我特意请的假，”叶秋说，“你爱待多久待多久——不对，一周以内。但你还是早点跟我回去吧，妈说老爸在家里看你比赛了，骂你无聊，又说你无聊出水平来了。趁着他老人家新鲜劲儿还在，赶紧回吧。”
　　“哎，再说吧，等等我先溜出来。”叶修说，从床上爬起来。
　　过会儿他们肯定是要坐大巴回去的，可以想象自己没出现在发布会现场，一路上会有多少长枪短炮另辟蹊径守候在休息室到停车场的路上。叶修模拟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还是现在就回兴欣的好，叶秋为了这几天行动方面，提了车过来，刚好蹭他的车。
　　叶秋还在自豪的劲儿上，就没计较他哥又把他当司机用的行径，说那我出场馆了，在地下停车库等你。又报了车位，就挂了电话。
　　叶修估摸着地下那块儿黑灯瞎火的，没有危险性，就用苏沐橙的手机给老板娘发了条短信，慢慢地走出休息室，一路做贼般地溜到了车库入口。
　　确实已经没什么人了。叶秋等他老大半天了，只不过今天实在不适合触霉头，所以叶秋还是高高兴兴的，招呼他过去，还亲自拉开车门，殷勤周到。
　　上了车，叶修一边系安全带，一边状似听驾驶员絮叨，其实人早已经走神了，没骨头似的瘫在座椅上。
　　就快开出车库的时候，他猛地直起身来。
　　“停车叶秋，停车！”他喊道。
　　叶秋吓一跳，一个急刹，“怎么了！我撞到啥东西了？”
　　不管心慌意乱的弟弟，叶修拽开安全带，打开车门，几乎是踉跄着奔了出去。
　　临近车位停着的那辆小轿车的主人正拿着车钥匙，闻听响动抬头，望向了他。
　　应该是瘦了一些，清减了本来就高挑的身形，愈发婷婷如柳，看上去完全没有那么冷艳逼人了，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美好。她脸上还带着一抹突然被惊动的不解，撞上叶修的视线时就散了去，变得恍如空白。
　　叶修估计自己脸上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儿去，可是不要紧，没什么要紧的。
　　去他妈的没有缘分。
　　他大步走过去。
　　赵凌竟然后退了一步，样子很是有些无措，旋即她又镇定下来，站在原地，等叶修靠近后，向他露出一个微笑，说：“恭喜啊。”
　　叶修本来觉得自己应该先看看她是不是带着孩子或者什么的，至少在语言 上要客气一番先套套情况，但是他太累了，所有疲惫在这一刹那走到了尽头。
　　他停在离女孩儿三四步远的地方，不那么压迫，也不那么疏远。
　　“赵凌，”他哑声喊，“你来看决赛啊。”
　　“是啊，”她点点头，“很精彩，你们很厉害。”
　　叶修定定地看着她，他说：“没错。”
　　赵凌的眉梢轻微挑动了一下，她一边拉开驾驶室的门，一边垂下眼睫，温柔地说：“祝贺你，你确实特别……惊人，你是为此而生的，应当超越所有人的。”
　　她向他微笑，如含露的百合。
　　“我要回去啦。”她说。
　　叶修两步就夺了过去，闪电般地伸出手，握住女孩儿放在车门上的手。
　　赵凌吃了一惊，往后挣扎，复又停息，她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叶修。
　　“你可别欢喜疯了。”她说。
　　“我确实快欢喜疯了，”他说，“你知道的，两层含义。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看决赛啊，”她的口吻表示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你刚刚自己都说了。”
　　“除了看决赛之外呢？”
　　赵凌失语，她微微启唇，却没有下一步的话出来，看起来难得的，有点呆呆的。
　　“这样吧，”叶修轻轻地放开她的手，“我冷静一点，冷静点儿。”
　　赵凌点点头。
　　“我们用三十秒来阐明一下现在的状况？”他极其冷静地提议。
　　女孩儿愕然。
　　“一，二，三，……”他往下数。
　　“你这是强人所难。”
　　“时间不等人啊，”叶修严肃地说，“不然我先说吧。”
　　赵凌无力地让步：“行，你先。”
　　他再一次握住女孩儿的手，把她拉过来，让那只手的掌心紧紧贴合到自己左侧的胸口。
　　“听清楚了吗？”他说。
　　停车场不甚明亮的光线从头顶洒下来，在女孩儿的眼里却几乎成了一层闪亮的水晶。赵凌几次开合嘴唇，都不知道回答他什么。
　　“听见了没有啊？”叶修还催促她。
　　赵凌点头，慢慢地说：“还看见了，看见你……老脸红了，臊得慌？”
　　“是啊，”叶修说，“该你了，你有没有什么好说的？”
　　赵凌再一次张口结舌，好像确实不知道从何说起，她的手心还贴在叶修的心口上，感受到心脏有力的搏动，频率有点快，带得她手上的脉搏也加快起来。
　　“那我就当没有反对意见了？”叶修说，声音忽然低沉起来，掩盖那一份小心翼翼的试探。
　　她立即摇头。
　　叶修胃里一沉，目光几乎是立刻暗了下去。
　　“我得说，”赵凌轻声开口，“我看了你十来场比赛，从来遇不上你，我都决定死心了。”
　　叶修猛地拉过女孩儿，把她抱在怀里。
　　赵凌不安地挣扎了一下，还在负隅顽抗，说道：“你肯定不知道，我都决定多少回了。”
　　“不算数，都别算数。”他说。
　　赵凌轻轻地抽了一声气，颤声说：“你可别再招我了……”
　　“这怎么能算招呢，”叶修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好，不招了，你留下来就没事儿了，不会再有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