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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8章 同伴(二) ...


  •   驿站的马夫弗里兹很抱歉地告诉他们,镇上找不到雪橇了。但他的马是北方种,比硝山的耕马都要耐寒,能跑得下这段路。

      卢卡点了头,把所有的费用,塞满了整整一袋的铜橡子交到他手里。“另一件事,你得另找人替我们送这封信,告诉巴姆的威金斯一家,比尔·威金斯还活着。”

      “比尔·威金斯?你们说的半路上救回来的就是他?”弗里兹吹了声口哨,“真有意思,昨天卡特才来我们镇上找过这个人。”

      “你说谁?”站在门外的维洛忽然探了半个身子进来,活像闻见猎物气味的指示犬。

      “老斧头卡特,那个木材商人,在西边山上拥有差不多一百格亩林子的那位。他骑了一匹马来,差点没把那匹好畜生废了,在镇上到处打听比尔·威金斯有没有经过,也不回答别人的问题。听说谁也没见过小威金斯,他就驾着剩下的那架雪橇往北走了……”

      维洛拿手肘碰了一下他的手臂,似乎在寻求支持。“路上的那个人是老卡特。”她说,“也许威金斯家和他都在找比尔?”

      “不过那个小偷并不想给人追上。”卢卡摇摇头,心里装着别的事,“不管怎么样,现在这都与我们无关了。尽早出发吧,天快亮了。”

      女孩嗯了一声,陷入自己的思索当中。

      再一次启程的时候,风雪一点没有减小。他们驱策着厚毛宽蹄的两匹大马小跑过镇外的石桥,经过几乎没有人经过的林间小道,登上两座山中间的山隘。

      山隘里刮起的风仿佛坚硬的冰墙撞击在人身上。浓云聚集在头顶,但前方的山谷异常静谧,森林像一片黑色的湖。

      他们下了马,慢慢走下雪坡。一下到山谷底部,狂啸的风雪就几乎完全消失了,这突然的转变使山谷显出一种可怕的寂静,却也使路好走了很多。

      “不对劲……”他们从高大而分散的针叶林间穿过时,维洛往空气里嗅了嗅,“这里太安静了,好像什么活物也没有。”

      “我还以为捡到的是只狼崽子,”卢卡有些心神不定,他还在责备自己一时心软再次带上了这个累赘,“想不到是头小猎犬。”

      “我说过了,我是猎人!”维洛不高兴地朝他龇牙,露出自己尖尖的犬齿。

      “好证据。”他指出。

      维洛挥起一拳往他的肩膀砸过来,被他一侧身躲过了。

      “哦,冷静一点。你的意思是附近的动物避开了这片山谷吗?”

      “我不知道。极北的荒野也不像这样……”她挑着词汇,“死气沉沉的。阿列克谢,我老爹,带我去看天上的冥者之河的时候,原野上有成群的驯鹿和野牛,冰川中间有白狐狸钻的洞,还有雪枭——一只大雪枭差点把我叼上天去,那时我都六岁了。不过我们的干粮足够吃,别的你用不着担心。有我在呢。”

      这一次卢卡礼节性地笑了笑,没有质疑她的自信心。帕斯维山谷出现异常的传闻仅仅不过小半年。因为今年来得过早的大雪,三一学会早就疲于奔命,根本无暇顾及其他。早先两名三一学会的研究员在这里失踪的事情绝不会有那么简单。

      但现在他不是来调查异象的。假如法监部不愿管这事,以卢卡的身份更没有必要浪费时间插这一手。

      “我们往西北去。”他踩着脚蹬翻身上马,“那里有三一学会的观测所。”

      一路的骑行非常顺利。但是看得出来,维洛仍旧对太过寂静的森林耿耿于怀。的确,就连他也发现了,除了仍在飘落的雪和马蹄踏出的响动,整片森林几乎静止了,既没有树枝和灌木间的突然颤动,雪地也过于整洁,一点足迹也看不到。

      直到他们遇上一条平淡无奇的溪流。河面只结着一层薄冰,小心地敲碎冰面之后,他们终于有了喝上了新鲜溪水的机会。

      “下边有鱼。”维洛一动不动地望着水面出了一会儿神之后说。

      卢卡正准备摘下马嚼子让两匹畜生饮一点水,回过头来却发现女孩正坐在浅滩边脱靴子。

      “你要干什么?”

      “当然是下去抓鱼。”

      “这么搞下去,我们包里的食物就得从头背到尾了。”

      维洛停下来,回头望着他。

      “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吗?”她说,“在路上我们什么动物都没见着,这儿却有鱼。”

      “正是因此你才更不应该下去。这个山谷和外面不一样,任何地方都可能有危险。”

      “那你能确定这里的水喝了没有问题吗?”

      “我不确定。这就是为什么我打算让马先喝——”

      小河中央忽然有一块冰面裂开了。马匹不安地轻声嘶叫着向远离河的方向后退。

      卢卡也向后退了几步。维洛跳起来,抓住马的笼头无声地安抚它们,同时警觉地盯着河面。然而河面上冒出几个气泡后立刻又没了动静,只留下几片薄薄的浮冰晃荡着。

      “那是什么?”她压低声音问卢卡。

      这时两三条体型很大的鱼接连从破裂的冰面下冒出头来,鱼嘴开合几下立刻又缩回水下去了。接着又有其他的鱼顶破了冰面,数量越来越多,似乎整条河里都挤满了鱼。

      “我猜是某个没见过的新物种。上马快走,不要回头,如果你晚上不想做细节丰富的噩梦的话。”

      然而第一条大鱼已经抵达了岸边浅滩,并且缓慢地爬上了陆地。鱼长着很大的脑袋,两侧双眼暴突,开合的口里有层叠细密的尖利牙齿,身子扁而圆,身侧伸出似猿猴一样的四肢,却要更短而强壮,覆着光滑的鳞片。

      那条鱼用四肢腾跃起来。

      但维洛已经抽出腰上的军刀等着它了。她的双手飞速向下劈,把那条先锋劈成了两半甩到地上,接着侧身一脚,踢得第二条在空中舞了好几圈才掉回河水里。

      更多的鱼围了上来。有一条鱼近身一跃,跳过她的头顶。

      卢卡的手本已放在腰间的匕首上,这时本能朝面前一挥,堪堪把匕首捅进了面前张开满口利齿的嘴里。鱼摆了摆四肢不动了,然而他的手背也被划出了几道血印子。

      “撤退!”他喊道,回身拼命拽住受了惊吓的两匹马的缰绳。维洛一个横扫拍飞了想要包围上来的鱼,退回来和他一起跨上马背。

      “简直不敢相信刚才我们差点喝了这群猴子鱼的洗澡水。”维洛骂了一声。

      “往好处想想,至少你没有为抓两条小鱼送掉命。”

      两人一路策马狂奔,直到看见废弃的村庄才停下来。

      几年前他曾经跟老师经过这里,因此对此地的观测所还留有些印象。一座灰扑扑的三角形建筑,立在离村子稍微远些的小山丘上,正对着村子另一侧的圣堂。

      “来吧,今晚我们在那里过夜。”他说。

      但是没有人回答。卢卡转过头,发现维洛停在水井边,踮起脚把半个身子都探了进去。

      他踢了踢马肚子跑回去,维洛正拽着绳子想把水桶拉出来。

      被提上来的井水带着一股魔法流动的气息。维洛死盯住桶里的水一动也不动了,她的坐骑,那匹红色母马也正把脑袋神过去。他当机立断跳下马,把那只几乎腐朽了的木桶踢回井里。

      “怎么……怎么回事?”维洛如梦初醒地摆了摆脑袋,“我好像就是觉得有点儿口渴……”

      “水源被污染了,”他说,把女孩从井边拽开,“从现在开始,我们最好只喝融化的雪水。”

      卢卡上马朝前跑了一小段路,又不得不停下来等着,直到维洛晕乎乎地爬上马背,原地转完了两圈弄清了方向后才跟上自己。

      他们回到原先的路径上,走上被雪覆满的台阶。卢卡不小心抬起头,在片刻的恍惚当中,他眼里那孤零零立在丘顶的三层建筑忽然变得状似一座高塔。

      这感觉并非是毫无根据的:全帝国各处在建立观测所时使用的黑石砖都是由西南沿海运来的,与建成荒岩塔的是同一种石头。

      他张了张嘴,又立时掐住自己的嘴,不让喉咙里的声音泄露出来。维洛走在前边,没有看到他古怪的举动。他喘息两声回过神,放低视线,提醒自己这不是荒岩塔,只是他曾经来过的小观测所,而他也正在离登岛入塔的资格越来越远。

      幸运的是,大门上的镇守者浮雕早已统一改成了鲍德文一世的头像。若是在一百多年前,他站在门前时会看到某位大贤者,或许恰好就是他的老师那一支的前辈。

      而现在“火树”鲍德文头上顶着王冠,对所有近前的人怒目圆瞪,鬈曲的胡子底下只有空荡荡的门框,里面一片黑暗,从外部无法窥探到门内的任何东西。

      虽然大门开着,但不论来人是否属于三一学会,初次到来时不经过引导是进不去的。因此他下了马走到门前,冲女孩招了招手,示意她站到自己身边,然后搭着她的肩膀把她领进去,就像斯浦路斯先生曾经对他做的那样。

      刚一进门,维洛的眉毛就几乎扬到帽子里边去了,“哇哦……”

      “感觉到了?”他返回去把两匹马也牵进来,暂时拴在底层的窗棱上。

      “说不出来,”她对着落满了灰尘的前厅转了转脑袋,“我不太习惯这么……这么安静的地方。好像在水底一样。”

      “这里平常总是空着。”他解释道,拐进楼梯后面的储藏室。很少有魔法师在此地久留,因此也没人会费心整理环境——这个房间看起来就像是普通人家的厨房。

      他在角落排列着的两只木桶上敲了敲,掀开盖子,“哦,前人留下的宝贵财富。看来今天我们能省下一点干粮。能麻烦你准备一下晚餐吗?我到楼上去给壁炉生火。”

      维洛耸耸肩,欣然接受了自己的任务。趁女孩忙着清点食物的时候,卢卡拧开一盏油灯拿在手里,抱了一捆劈好的木柴上了二楼的休息室。但把木柴放在壁炉边之后,他径直又回到楼梯处,悄无声息地走上三楼。

      三楼的大房间是正三角形,没有墙壁格挡,没有窗户,更没有壁炉。他把灯放在中央的大方桌上,脱下手套,走到墙壁前悬挂着的圆形镜子前,闭上眼睛,不去看镜子里的人影,然后将左手五指放在镜子中间。

      “卢卡·罗德勒。”他说。

      什么也没有发生。在皇都把假名编进系统的时候,经过这个观测所完全在他的计划之外。现在卢卡·罗德勒没有获取此地资料的权限。

      卢卡·罗德勒也没有继续追查的必要。

      但是他站在这里,就像过去每一次站在藏书室的书柜前时一样,根本无法抑制那种想要一探究竟的难耐冲动。

      今天距离新月,也就是下一次对各个观测所的书架进行例行检查的时间,还有十三天。足够了。他用大拇指轻轻掐了自己一下,下了决心,然后扭头安静地听了片刻,确认维洛没有跟上来,才再一次对着镜子说话。

      他把声音压到最低,很快地、做贼似地说:

      “兰希尔·格洛斯特。”

      墙壁——一块很厚的橡木挡板,无声地滑开了。

      他平复了一下呼吸,将书架上的笔记和抽屉里的文件抽出来翻看。最近期的一份记录是晚秋时失踪的两个研究员留下的,并且里面没有提到河里奇怪的鱼类。他们在这里呆过两天,期间检查了周边的森林。除了全国如一的严寒之外,帕斯维山谷看起来一切正常,他们写到,只不过此地的飞禽走兽全部消失了。他们将会继续往北,在山谷中部与南下的另一支队伍会合。再之后,记录在十月底的某一天忽然中断了。

      他们遇到了什么?

      他向前翻,直到抽出几页看起来有些眼熟的稿纸。翻开的时候他的心脏猝不及防地被狠狠扯了一下——扉页上的落款正是艾列特·斯浦路斯先生。

      上一次来到这里时,他作为学徒还没有资格打开这堵墙。但现在不一样了。因为双手发抖,他几乎拿不住那几张薄纸,只好将它摆在方桌上,借着灯光继续翻看。

      这是由他的老师七年前同他经过这里时留下的记录。除了粗略写到对塔兰姆人旧帝国‘窃取’古炼金术上的几个新观点之外,斯浦路斯先生只在日志里提到自己将会和学生北上去往赫克港。

      然而就在隔了一天之后,他写到维克多公爵的特使再一次找到了他。再一次。

      他感到喘不过气来,只得用手肘撑在桌上,抱住头。老师早就知道公爵的目的了,却把他的学生举荐去了皇宫。

      这里面一定有合理的解释。或许是老师太担心他的安全,希望他不要被卷进那场战争里……或许是老师认为他的学生站在帝国这一边,皇帝的身边,要比追随叛党安全得多……

      “这里真暗。”另一个声音说。

      他啪地将纸页反扣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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