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玫瑰》洪雪梅

3、失落的村庄

　　摄影棚内，刚拍完了一组广告，摄影师们正在忙着变换背景。吴倩倩连忙打开一瓶饮料，递给过来休息区休息的赵旻。他一边掏出手机一边接过来喝了一口，顺势坐到了一把圈椅上。
　　微信里有一些未读信息，他点开一个叫小主的美女头像，最下面一条写着：要造反呀，你个死赵旻。后面是一大串发怒抓狂菜刀的图标。
　　赵旻忍不住噗嗤笑了下，往上翻，六七条未读信息。
　　看完信息乖乖地打下几行字发了过去：方才忽遭狗仔队围攻，后来又忙着拍广告。小主息怒，何事如此心急火燎？
　　对方很快回了信息：你是不是拒绝了你妈公司的邀请？
　　赵旻一惊，马上起身找大卫，但大卫不在房间里。他只好回信问：不太清楚这事儿。
　　对方回的信息：我现在正式命令你，以大明星身份来参加你妈妈公司的十周年庆典，地址是风水村。听说，那里还有一个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要不要发掘一下？三个调皮的图标。
　　赵旻懒得打字了，按住手机放到嘴边回语音道：我怎没听说？又想逗我玩儿？
　　吴倩倩原本坐在赵旻身边的地板上看手机视频，听到他的声音侧过脸瞄了他一眼，悄悄地把手机音量调低了几档，继续盯着手机屏幕。不过，她的视线被聚焦在手机屏的某一点，耳朵机敏地在捕捉着某些信息。
　　对方回的信息：我妈说要给你妈一个惊喜，另外也是为了工作，所以才秘而不宣的。信不信随你。
　　赵旻回信息：我说的是爱情故事，谁的爱情故事？
　　对方回的语音：“是你妈的！”
　　这一声语音把赵旻搞得好不尴尬。他悄悄扫视了周围一遭，还好没人盯着他。迅速打字回信息：你要死呀，人家还以为你在骂我呢！一连串发怒和咒骂的图标。
　　对方一时没反应，赵旻无聊地翻着手机等信息。对方终于回了文字信息：十来个哈哈大笑的图标，加：要的就是这效果，加：三个阴险的图标。
　　赵旻回文字信息：等着，看我不收拾你。三个愤怒的图标。
　　对方很快回了文字信息：我倒是满心盼着你来收拾我，但得见着人才行呀！自你演完那个破电视剧，都小半年没见到你的鬼影子了。三个难过的图标。
　　赵旻回文字信息：那就风水村见喽？不见不散！
　　对方回了一大堆色和红唇的图标，再加几个字：骗人是汪汪。
　　赵旻回语音信息：把那个发布会负责人电话发过来，我叫助手与他联系一下。
　　对方迅速发过来一个手机号码。赵旻把手机递到吴倩倩面前，说：“记下这个号码，联系一下，同意他们的邀约，一会再与大卫商量日程。”
　　吴倩倩拿自己的手机记着号码，看似不经意地随口问道：“刚才那个女孩是谁呀？你不是还没女朋友的吗？”
　　赵旻收起手机，诡秘地瞥了她一眼，往摄影棚走了过去。
　　吴倩倩注视着他无声的背影，原本妩媚灵动的眼睛瞬间幻变成一汪雾霾天的湖水，灰朦朦又暗沉沉。

　　两个月后，湖北赤壁，某住宅区的一个单元房里，灯光明亮，石玉梅夫妇和父母悠闲地坐在沙发上嗑瓜子看电视。老爷子嫌不好看，举着遥控器频繁换台，好在女儿女婿也不跟他争抢，他调什么台就跟着看什么台。
　　“爸，爸，我我我看到春晓啦！”玉梅慌慌张张地扔下了瓜子，跳起来抢过老爸手里的遥控器猛按。屏幕被快速转换，出现一幅‘我爱赵旻’的条幅特写，然后是一大群举着牌子和条幅的年轻人聚集在高铁站站台上的画面，伴随着播音员的声音：“······据传，这次新品发布会还特别邀请了神秘嘉宾亲临现场，而神秘嘉宾极有可能是新近主演过《世纪恋歌》的偶像派男星赵旻。据有关人士分析，他们一行人等极有可能乘坐高铁直达本市，下榻本市唯一的五星级酒店天伦皇朝国际酒店。大批粉丝被传闻吸引，已奔赴高铁站和酒店外守候，场面蔚为壮观。”紧接着画面又切回到了过往‘雪玫瑰’历次新品发布会的部分视频，画面中令人炫目的舞台和走着猫步的时尚模特一闪即逝，终于又再次出现了石春晓曾接受某孔雀卫视名人专访的视频。
　　“呐，呐，这不是春晓。”玉梅高声叫着。大家也紧盯着屏幕。
　　播音员的声音：“作为我市走出去的最优秀的个人代表，石春晓女士原是风水村土生土长的放牛娃，经过二十多年的艰苦奋斗终于取得了今天的事业和成就。虽然离开家乡多年，但成功后的石女士不曾片刻忘记过家乡，多次以个人名义和公司名义向本市的敬老院、学校、风水村以及其它乡镇的贫困户捐款捐物，累计金额达到千万以上。这次，她又毅然将二年一六年春夏时装新品发布会暨十周年庆典场地安排在家乡，再次印证了她饮水思源不忘本的优良品格，而此举对于推动我市的宣传和发展无疑有着积极意义。”
　　玉梅关了电视，兴奋得手舞足蹈，忘乎所以。
　　老爸却淡定得很，随口与老伴商量道：“咱也回去吧，这丫头回来肯定要去风水村看看，现在他老爸不在了，咱就是她娘家人，得回去拾掇拾掇。”
　　“可不，难得这娃儿不忘本，每次回来都大包小包地给咱带一大堆礼物，村里不能出去打工的老弱病残也总受她接济。那咱——明早就回！”老伴应承道。
　　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来，玉梅快步跑过去接电话。
　　“喂，哪个？”玉梅听了一耳朵后捂着话筒回头小声道了声：“是春晓。”接着讲电话：“刚才看到新闻了，你哪天回来······已经到了？那怎么不来屋里······哦······哦······贤斌哥有没一起来······哦······这还用问，你回我当然得回。刚才我爸还说呢，说你爸不在了，我们就是你娘家人······嗯······嗯，好，那就这样说。那明天我们都到风水村等着你。拜拜。”玉梅挂断了电话。
　　“她怎么说？”玉梅老公问。
　　“她说她刚到赤壁，打算明天活动一结束就去村里。”
　　“那你没问她要不要车接什么的？”
　　“哎，不用了，人家肯定早有安排。再说了，就你那破车？”玉梅摆着手，依然是那副大咧咧的性格。“可惜贤斌哥又来不了，听春晓说他现在在上海主持一个么鬼国际建筑的么鬼研讨会。我看哪，这些大人物除了忙还是忙，还不如咱普通老百姓闲在。”
　　“可不，岳群虽然不才，却能天天伴夫人左右，这，也算是一种幸福吧！”岳群手搭老婆肩膀，嬉皮谄媚。两个老人见状识趣地回屋去了。
　　玉梅把他的手扒拉开，翻着白眼道：“说你胖还喘上了？”

　　第二天正好是周六，玉梅也不用去学校教课。一大早，她陪着老夫妇二人从市场买了一大堆的食材，岳群开着大众轿车把他们送往风水村。半小时后汽车离开乡村公路上到了山路。通往村里的山路已铺上了水泥，开车可以一路直达，再不用像从前那样要从公路步行十多二十分钟才能到村里了。
　　村里实际上已没剩几户人家了。近三十年来，随着改革开放的大浪潮，村里的青壮年你带我，我带你，拉拉拽拽，成群结队地陆续涌去大城市打工或做买卖，赚了钱又一窝蜂地在各个城市里买楼定居，并在定居地开枝散叶，已然成了新型城市居民。只有少数几户老人还在风水村坚守着，过着与世无争的农耕生活。而等到这最后的一批老人陆续作古，年轻一代又不再回村务农，风水村就算是彻底地枯败了。尽管山川依然青翠秀美，河水依然清澈见底，却成了少有人烟的废村，这就好比沙漠中的胡杨树，虽死后的树干依然屹立不倒，却不过是一堆没有生命活力的枯尸而已。这一现象并非风水村乃至全市乡镇独有，而是在全国大范围内普遍存在着的现实。曾兴盛过千年的自然村在区区几十年间便衰败至此，取而代之的将是巨无霸一样的城市和像城市一样的乡镇。
　　进了村，从村东到村西也已修上了水泥路，汽车依然可以一路畅行。
　　一路的房屋，大门上几乎都挂着了一把锁，锁上黄锈斑斑。除了屋前的水泥路面外，凡是有土的地方便杂草肆虐，野生的灌木也顺便侵占了屋前果树的领地，使得昔日里丰茂的家果树沦落成为野生的一般。有许多的房子久无人居，又无人修缮，看起来残破不堪，摇摇欲坠。各种杂草甚至小树苗肆无忌惮地攀上了房顶、窗台、墙隙，目到之处一派荒凉，看起来像极了影视作品中那些阴森森的鬼村。
　　好在，虽然村里的一些人家长期定居在外，只在过年过节时才偶尔回来几次，却也笔挺挺地盖起了几栋两层或三层的小楼。这些像洋房一样气派的小楼混迹在残破的老村舍里，多多少少起到了一些中和作用。而且，也还有那么几只鸡，几条狗，几个老人，在屋前活动着，不至于真的像鬼村一样。
　　到了家，老爷子从兜里取出一串钥匙，颤抖着老手鼓捣半天才开开大门上的锈锁。开完锁，又从屋里拿出铁镐，把自家和隔壁几家屋顶上的、墙缝里的、窗台上的、门前的杂草一股脑地清除了。玉梅和她妈也没闲着，忙着清扫自家和春晓家的卫生，岳群则在厨房里备餐。
　　等一家人齐心协力终于收拾完了，站在门口，又是炊烟，又是干净的门庭，忽然间荒凉的村子又焕发了几分生机，还真有点儿从前的样子了。
　　村里的老人听说春晓要回，也都倾其所有送来家里的莲子，花生，蚕豆，柴鸡蛋，大公鸡，蔬菜等等，摆了一案板。
　　由于近些年缺少劳动力，无人耕种，部分田地早已荒芜，村里已不再像从前那样大面积地种植水稻了，而是将部分田地改种了一劳永逸的莲子。这个季节，莲田里的莲子已采收完毕，满池子的烂荷叶烂杆子横七竖八地卧在田里，看起来很是萧索。个别被遗漏的老莲蓬干瘪地挂在枝头，就像村里那些风烛残年的老人。站在村尾，放目望去，荒芜的满是杂草的、金黄的长着水稻的、种着莲子已采收完毕的各种田地交织纵横在一起，已不复当年生机勃勃有如油画般和谐的田间美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