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玫瑰》洪雪梅

1、董事长是放牛娃？

　　二零一五年六月的第一个周一，深圳，宽敞豪华的会议室里，一张椭圆得略有些长的会议桌前半部分，端坐着十来个高级管理人员。他们的屁股或大或小地塌在黑色真皮靠背椅上，背部钢钢地挺得笔直。看起来他们都很严肃不敢懈怠的样子，服饰却是少有的鲜亮，不似大多数公司高管奉行惯了的清一水的西装模式，而更像是一群嬉皮士，穿得随随便便不拘一格。坐在主位的是位四十岁左右，样子精干的短发女士。她后面的大银幕上还停留着幻灯机刚刚演示过的最后一组时装效果图。这里，正在进行着每周一次的部门高管例会。
　　“总的来说，这次设计部设计的二零一六年春夏新品感觉还不错，丝棉混合的材质也选用得恰到精准。自然、洒脱、轻盈的设计风格很符合这一期‘天人合一’的主题，希望秋冬系列更精彩。”
　　“谢谢洪总的鼓励，我们设计部一定再接再厉再创佳绩，绝不辜负您的厚望。”坐在会议桌左排一位时尚年轻的女孩嗲声嗲气自信满满地答道。她是主管设计的戴总监，只有二十八岁，是公司里最年轻的部门领导。
　　“嗯，很好。”洪总满意地点了点头。她一转头望向右手边一位年纪与她相仿的女士，以商量的口吻征询道：“二十四小时内赶制样品应该没问题吧？”
　　“没问题，散会后我就安排给车间主管。”这是负责生产的肖厂长，是公司里的元老，也是位举足轻重的人物，她管理着千人以上的生产队伍。
　　洪总继续和她讲：“样品通过后，安排部分工人投入新品生产，先将自营店需要的数量生产出来，等新品发布会之后看国内外订单情况再投入主力生产。还是那句话，质量永远是第一位，抓好每一个生产环节，绝不能有一件残次品流入市场。”
　　肖厂长连连点头。
　　正在这时，沉重的会议室大门被人从中间推开，“董事长！”眼疾嘴快的戴总监惊叫了一声。
　　大家不约而同地扭头去看，只见一位风姿绰约仪态万千的美妇人缓步而入，她的身后还跟着位极具成熟魅力的中年稳健男士。美妇人上穿米白色露肩丝绸上衣，下穿挂着少许破洞的绣花低腰牛仔裤，小蛮腰处时隐时现地露出一截白肉肉，头发拢在脑后，被随意地挽成了一个蓬松的发髻。她眉清目秀，粉黛薄施，一对动感十足的钻石珍珠耳环将她点缀得分外高贵明艳。
　　大家看到这一幕不禁心跳加速，一来因为她是高高在上的董事长，二来因为她的确是太迷人了，还没人看到她而不被她的魅力倾倒。
　　她径直走向会议桌最末端的椅子，优雅地坐下来，微笑着向大家打招呼道：“你们继续，不用管我，我就是旁听一下。”
　　她身后的男士则静默地竖立一旁。
　　这是一家集设计、生产、销售为一体，规模达到千人以上的大型品牌女性服饰公司，由董事长石春晓女士创建于一九九五年。旗下主打品牌‘雪玫瑰’女装秉承‘实用、美观、独特’的创作思想，在设计中巧妙地将时尚、古典、优雅、闲适和自由这五项元素完美融合，形成了该品牌特有的个性风格和魅力。品牌创立时间虽短，却迅速成长为国内外广受欢迎和美誉度极高的知名品牌，大有后来者居上之势。成品主要销往内地、港澳台、日本、韩国、东南亚等地。最近一两年，随着中国的崛起，来自欧洲的订单也如爱慕者的情书般一封接一封地飞了过来，公司规模在不断壮大。而创始人石春晓女士原也是位赫赫有名的时装设计师，堪称业界翘楚人物。她七零年生人，长相端庄美丽，身材丰腴匀称，极尽女性之风华，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许多客商一看到她，就不由地把她和‘雪玫瑰’这三个字联想到了一起，她的形象和气质完美诠释了‘纯洁、坚强、美丽’这一品牌内涵，已成为该品牌公认的一张名片。
　　董事长忽然到访的情况并不多，一般都是事先有通知，因此，她的临时出现难免叫人紧张，大家惴惴不安地回转目光，正襟危坐。会议继续。
　　洪总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大家，霸气地讲话：“再有三个月就是本公司创立十周年纪念日······”她把目光投向戴总监身边一位理着阴阳头，嬉皮士一样的家伙，下达着新的指示：“戚总监，你抓紧时间策划一下，把十周年庆典和二零一六年春夏新品发布会结合在一起，搞一场别开生面的大盛会。这是我公司十年来的大庆典，务必要做到隆重。多请一些媒体和时尚界人士到场。限定你一周时间出方案。”
　　“好的。”老七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女生，但其实是位男生。他姓戚，外号七姑娘，昵称老七，年龄不详，这家伙从来不向外人暴露自己的年龄。他来公司比较早，已混成了市场推广部总监。
　　“不好意思，我打断一下。”董事长谦虚地问：“这次的发布会，场地安排在哪里？”
　　“这个······老七，你有什么想法，说说看？”洪总将问题又抛给了七姑娘。
　　老七稍一颔首，侃侃而谈：“依刚才的新品设计图稿来看，这次的春夏系列主题是‘天人合一’，为了契合这个主题，我想场地最好是安排在自然风光优美的著名风景区，比如长城、桂林、庐山、凤凰城等地。”
　　他的话音一落，洪总立刻望向对面的董事长，用目光征询她的意见。
　　董事长莞尔一笑，朱唇又启：“说的很好。但我建议这次的场地安排在风水村。”
　　“风水村？”
　　几乎是异口同声。大家交头接耳纷纷议论：
　　“你知道风水村在哪里？是哪个省的？”
　　“不知道呀。从来没听说过。”
　　“我也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为什么要在风水村？”
　　“······”
　　只有洪总十指交叉，看着大家笑而不语，似乎早已成竹在胸。她和董事长是大学同学，曾经去过一次风水村，而她之所以能坐上总经理的宝座也全凭这位老同学的提携。
　　老七急得直挠头，鼓起勇气望向董事长，问道：“董事长，我弱弱地问一下下，这个风水村，是像亚运村一样的村子哩还是哪个地方的名胜古迹？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大家屏息静气地望着董事长，看她如何解释。
　　董事长有些好笑地答道：“当然不是。风水村是我的老家，位于湖北赤壁，也就是一个几百人的小村子，是真正意义上的乡村。小时候，我就是村里的一个放牛娃。”
　　“啊？——放牛娃？”大家集体呆傻了，实在是没法把放牛娃这个词和眼前风情万种位高权重的董事长联系在一起，特别是从小就生活在国外的戴总监。在她的意识里，放牛娃估计就是那种类似于童养媳一样的存在，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她瞪着两只惊骇无比的丹凤眼，用她特有的的娃娃嗓音夸张地叫道：“董事长，您可是董事长耶，怎么可能和放牛娃混为一谈？”
　　“很奇怪吗？你们的洪总是知道的，我是如假包换的放牛娃出身。”她的脸上始终保持着淡淡的微笑。
　　洪总向董事长悄悄眨了下眼，说：“这一点我可以作证。这也充分证明，只要肯努力工作，胸怀梦想，就终有实现的一天。”她从来不肯错过任何鼓舞士气的机会。
　　“Wow，good magic！那您是怎么从一个放牛娃做到资产数十亿，如此庞大的一个企业董事长之位的？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故事？”戴总监欲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她的这套问辞和央视某主持人惯用的问辞极为相似，不知道是不是艺术人生看得太多了。她边说还边打着夸张的手势，完全一副外国人的做派。
　　“是有很多故事。那里有我的初恋，有我这一生最美好的回忆。最重要的是，风水村才是真正孕育‘雪玫瑰’的摇篮，是我梦想起航的首站，把十周年庆典安排在那里，我相信，会更有意义。”
　　“可是——”戴总监还要说什么，被洪总强势阻断了，“好啦，董事长很忙，不要问些和工作无关的问题。”小戴只好无奈地耸了耸肩，把满心的好奇收了回去。
　　董事长和气地问老七：“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老七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那好，你们继续，我就不打扰你们工作了。”说着起身。白衣黑裤凛凛然的成熟男助理赶去帮她开门。
　　大家齐齐起立目送董事长离席。
　　董事长的突然到访给这沉闷的会议带来了几许生气，同时也激发了大家强烈的好奇心。她一走，大家表面上安静下来，但静不下心里的各种唏嘘揣测。看到洪总一脸严肃，只得将浮于表面的杂乱神情生拉硬拽一通，强迫自己正襟危坐。秩序恢复了，继续开会。
　　洪总五个手指头敲打着桌面，目光犀利地扫视着大家，冷峻地讲话：“刚才都看到啦？董事长竟亲自过问这次的活动，可见这次的庆典意义之重大。老七，我建议你先带人去风水村踩踩点，看看周边哪些地方适合做场地，选定场地再做方案，我再给你宽限两天时间。”
　　“好的。不瞒您说，我现在巴不得马上就去走一遭，瞧瞧这风水村到底是怎样一个卧虎藏龙的神邸之地？”
　　“可不可以带上我？”活泼的戴总监一脸讨好地问。
　　“不带你玩！哼。”老七做了一个傲慢的姿态，把脸别到一边。
　　“你个小气鬼！”小戴也白了老七一眼，也把脸别到了一边。
　　这戴小姐和七姑娘是公司里的一对欢喜冤家，其他的部门领导年龄略长，只有他们俩能玩到一起去，但又总是嘴仗不断，谁也不服谁。
　　“好啦！”洪总瞪了他们俩一眼，老七和小戴立刻挺直了腰杆，一丝不苟地目视着洪总，老老实实地等着训诫。洪总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老七补充道：“你，你再邀请一下赵旻，让他来担当这次活动的特邀嘉宾。”
　　赵旻？哪个赵旻？老七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难道是刚刚一夜爆红的偶像派男明星赵旻？
　　“不好意思，洪总，我确认一下，是那个新近主演了《世纪恋歌》的男明星赵旻还是哪位模特界的新秀人物？我怕到时候弄混了。”
　　“当然是明星赵旻。”洪总毋庸置疑地答道。
　　“啊，是他？”
　　“不会吧？那可是个超级男神耶。”小戴兴奋地两眼冒光。
　　“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大家七嘴八舌，女人们的哈喇子都快要流到桌面上来了。
　　只有七姑娘一个人面露愁色，那苦哈哈的脸像极了相声演员岳云鹏。他皱巴着脸一副要哭了的样子问：“可是洪总，这个预算会不会太大？再说，人家刚红得发紫，据说迷他的粉丝疯狂到把电视屏都舔破了好些个，一个小小时装发布会人家也未必肯来呀。”
　　“你都没邀请，就一口断定人家不肯来？少跟我啰嗦，请不来他你就准备着打包回家吧。”洪总有些发怒。
　　好不容易才爬到这位置，岂能轻易地打包回家？老七吓得擦了把额头，但其实那里并没什么汗滴之类的东西，又做出一副视死如归赴汤蹈火的架势说：“您放心，就算豁出我这条小命，也一定要把他请到。”
　　见他这幅惨状，戴总监不失时机地对他做了个幸灾乐祸的鬼脸，报了那一拒之仇。

　　两天后，老七和他的干将灰头土脸地回来了。戴总监悄悄溜上去小声问：“弄清楚了没？为啥董事长说那里是她梦想的起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初恋故事？”
　　老七绷着脸，对小戴的询问置若罔闻，进了自己的办公室，‘砰’地一声把她关在了外面。
　　“拽什么拽呀，你个阴阳鬼。”小戴不满地踢了那门一脚。
　　还没等小戴走开，门又‘砰’地一声被拉开，老七像头被激怒的水牛般从房里冲了出来。他一直冲到总经理的办公室前才屏息住怒火，敲门，进去了。
　　一到总经理面前，老七立刻换了副尊容，之前的愠色一点都不敢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愁眉苦脸。“坐下吧。情况怎么样？”
　　“报告洪总，呜呜······”老七忽然像个委屈的小孩一样嚎了起来，但只是光打雷不见雨，一滴眼泪都没有。
　　洪总早都习惯了他这一套了，默然地去饮水机旁打了杯水递给他。
　　这个老七平时就逗，没个正型，而且阴阳不分，要不然大家怎么会叫他‘七姑娘’呢。虽然看起来很不靠谱，却很有几分鬼才，工作上的表现还是相当出色的。
　　喝了水，老七愤愤地说：“原来董事长说的都是骗人的，根本就没有什么放牛娃，也没有几百号子人，只有统共不超过十来人的老弱病残。哼······”他又装出委屈的样子，哭丧着脸说：“我这一趟，算是白跑了。”
　　“你去的是风水村吗？是不是村子后面有条小河，小河边有片竹林？”
　　“对，就是那里。我们问过村里的老人了，那些老人说，石春晓家早都不在村里住了，过去的事他们也不太清楚。不过老实说，那风景，啧啧，是真好。”老七像是忽然看到了帅哥美女，眼睛瞪得溜溜圆。
　　“这样呀？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洪总若有所思，自言自语道。
　　“真的，我没骗您。很多房子没人住，那窗台和屋顶都爬上了小树苗了，眼看就要塌了。要是把发布会安排在村里肯定不妥。”
　　“那你有什么计划？”
　　“虽然村里没什么人了，但村子周边有几个地方风景确实很美，比如陆水湖，比如屏风山水库，那真真是个湖光山色世外桃源。要是把场地安排在这两个地方，我敢保证，不光董事长会满意，宣传的效果也一定超级棒。”他眉飞色舞，仿佛眼前真的有一片世外桃源。
　　洪总抿着嘴笑了笑，“刚才不还说这趟白跑了的吗？”
　　“那，我就按这两个场地先做两份文案？不过——”老七话锋一转又吸溜起了鼻子，声音也低了几分，“那个赵旻估计是请不来了，请了好多次，他们都一口回绝了，还说——”
　　“——还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