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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然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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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恩将几本相册叠好,环视一圈这个住了一年多的囚室:简单四张上下铺铁床,叠成豆腐块的被褥上搁一薄枕头,每人一个小储物柜,上头放满七零八落的杂物,唯有曾属于她的那个干干净净。杂物都处理好了,牙刷瓷杯拖鞋毛巾零食、私人的毛被,丢的丢,送人的送人。她走,连行李袋都不用,孤身空手,只带走那些相片就好。目光落在相册素雅的封面上,溯恩忍不住露出温柔的神情。
到更衣室换上进来时的衬衣长裤和薄外套,签字领回自己的手表皮夹。今天是周一,十一点多,正是囚友们劳作的时间,无人来送,倒是经过操场时见到当木工的玛瑞莎脱下口罩,隔着玻璃窗冲她扬一扬手,算是招呼。
狱警领着她到办公室办理最后的出狱手续。办公室像个学校的教务室,充满乱糟糟的文件柜子,柜台后的职员也像个看惯冷暖的慈祥校工,收好溯恩的档案,笑笑:「喏,出了门就自由啦,好好地做人,顺顺利利。」狱里的规矩,离开不说再见。
上了黑色漆的铁闸门,电子锁发出「嗒、嗡……」的声响,她伸手轻轻一推,门开了,踏出去,门便又自动合拢关闭。抬起头,纱织便在不远处站着,一袭白色长裙,笑意盈盈,旁边是高大的冷叔。九月的秋蝉还在鸣叫,「知了知了……」的,从哪片树上荡来。溯恩屏住呼吸,看纱织一步步过来,近些、再近些,来到面前,拖过自己的手,放在她脸上,那张脸细致无瑕,目不转睛地看牢自己。
溯恩的手在纱织脸上细细摩挲,轻叹口气,终于探出去越过肩膀轻压住她后脑勺,将她摁入自己怀内,或者说将自己投入她怀里。好香。溯恩低着头,鼻子嘴唇埋在纱织颈项,手上略略用力,恨不得将她摁入体内,或者,一口一口咬下吞入腹中。
纱织由着她,像第一次到她家等她那样,一手揽住她腰身,一手从后颈开始顺着脊椎一节一节慢慢抚过这副单薄的背,好一会轻轻摸下溯恩的耳廓,将她弄乱的发丝别到耳后。
「好了,冷叔也在呢。我们等了有一会。」
「冷叔。」溯恩松开手,退开些有点不好意思地打招呼。
「好好。」冷叔露出笑意,像是犹豫了下,又忍不住伸出手拍拍溯恩肩膀。「冷叔给你设宴洗尘。明晚过来,张丫头知道地方。」
「放心冷叔,到时少不了跟您多饮几杯。」纱织笑着说,一手仍紧紧握住溯恩的左手。
「好。」冷叔点头,又深深看溯恩一眼,回过头走到车边,手下载着他径自去了。
「我们……」溯恩望着远去的车尾巴,有点发愣。「我们不和冷叔走吗?」
「按规矩应该立刻就吃洗尘宴的,但我拜托了冷叔,说我们另有安排。」
纱织在一片知了声中看住溯恩,有风过来轻轻推动两人的发。纱织的手忽然紧了紧,略微用力,另一只手抚上溯恩的脸,同时凑近了,阖上眼,微侧着脸,嘴唇触及嘴唇,柔软的、温润的、微麻的,纱织从鼻间发出一声满足又怀念的轻叹,略退开,又贴上,伸出舌头划过唇迎上去,试探性地碰触、舔吮、纠缠,好一会才重重喘息,张开眼睛,里头温润若水荡漾。
这时候蝉鸣声才又被两人听见。
「走吧。」纱织像要斩断什么柔软的东西那样一转身,牵着溯恩到停在不远处的另一辆车边上。上车,发动引擎,那只手便又纠缠上来,扣住。一路上纱织没再说话,只专心致志地用一只手开车,幸好车是自动档,又不是高峰期,纱织应付得游刃有余。
溯恩开了车窗,着迷似地看天上漂浮的云,两边渐渐稀落的树木,一点一点多起来的建筑物,那些留恋的目光最后流转回来落到纱织专注的脸上,再落到两人手中。
真是美丽的,如雕塑般的手呢。溯恩感叹。五指纤长、指甲圆润,因为白皙细细青筋隐约可见,那么暖又那么软。溯恩忍不住用拇指轻轻抚摩纱织的虎口,惹得纱织飞快转头瞪她一眼。
「别闹!」纱织轻叹口气,「还是说你想让我找个地方停车?这车的防震系数可不怎么样。」
溯恩看着纱织的侧脸,过一会才回过味来,勾著嘴角露出兴奋的笑。「嘿!我可知道不少能『停车』的地方,又安静又没人打扰。」
「是吧。」纱织目不斜视盯着前方。「以前肯定经常和人去来着,这么熟悉。」
「没。我不会开车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是工作……」
「嘘,别说话影响我。快到了。」
纱织说著车子打个弯,顺大斜坡往下开,不一会停了下来。溯恩抬头一看,眼前的唐楼再熟悉不过。
纱织泊好车,握著溯恩的手过马路,打开铁闸,然后一层层楼梯走上去,来到三楼右侧,打开门。
屋内的陈设变了许多,加装了吊灯,原本的瓷砖地板改成木地板,淡蓝色窗帘是新的,沙发也换了,墙上挂著平板电视,开放式厨房内添了许多厨具……但溯恩没怎么留意到这些。她的注意力全放在屋子中央的人身上。
纱织直直走到客厅中央,站定了,一件一件脱下衣服。先是米白色薄针织衫,接着手绕到背后,拉下裙子拉链,衣领滑开,露出整个左肩。尖下巴、细长的颈项、圆肩、深锁骨,手指推着衣领往下,露出姣好的胸.部、腰腹、胯,终于裙子落地,她踏出踡在地上的连衣裙,白生生站在那,像一株黑暗中发光的莲。
溯恩觉得,从上一次在更衣室见到纱织以这样的方式脱衣到如今,就像隔了整整一辈子,漫长岁月在两人之间汹涌流过,岸上遥遥相对的两人,你还是你,我还是我。
纱织身上的胸罩内裤是当时一起买的紫色蕾丝两套件,洗过之后压入箱底,如今却在纱织身上,刚刚好。溯恩背靠在门上,屏住呼吸,看纱织抬手,中指勾住前头的搭扣,这么一错,肩带滑落……溯恩从来没见过谁能将这样的动作,表演一般做得雅致同时媚艳——除了纱织。溯恩放下相册,慢慢走过去,如同带着前生记忆的鳟鱼向出生地游溯。
光线透过淡蓝色窗帘透入室内,让屋子介于昏暗与亮敞之间的暧昧不明,然而纱织抬手间,始终有光映在她左手上,泛出一道冷色。溯恩走过去,在不著寸缕的纱织身上寻着那道冷光,捧起来细看。那是一个打磨光滑的不锈钢圈,中央部分微微往内凹陷,细细一圈,没有别的装饰花纹。
「你的镯子倒是好看。」溯恩说著低下头,吻落在纱织掌心。
纱织捧著溯恩的脸,专心致志地看着,慢慢地脸上浮起一抹动人的笑,伸手一顺,脱下钢镯来戴到溯恩手上。她看着她,手上一勾压着溯恩的脑袋,唇迎上去,如愿以偿,另一手绕到她背后紧紧搂住,退开一点点,舍不得那样紧紧看着,又再靠近,声音含含糊糊。
「这是我在柏林为你买的。」纱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