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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庭燎 ...

  •   夜未央。

      月色皎洁,繁星点点,城市间的车水马龙犹如找到了自己的归宿般,渐渐没了踪迹。夜市上卖鱼蛋的摊贩的吆喝声也逐渐被锅碗瓢盆的叮当作响以及小车推动发出的吱扭声所取代,远方的豆腐磨坊也随着式微的吆喝声而灯火通明。繁嚣尽处,错落有致的别墅区已玄袍加身。路旁的路灯,此时茕茕孑立,却丝毫无形影相吊之悲戚,反而,昏黄的灯光,为这神秘玄色增添了一丝温暖,一抹温馨。万籁俱静。然而,零次栉比的楼宇的中心的一角的窗户内隐约透着灯光莹莹。

      仔细望去,灯光的源头是一间中西合璧书房,书房北面墙壁的上方悬挂着精心装裱的四个用毛笔写成的行书大字:坚韧不屈,洋洋洒洒,一气呵成。桌前,男人正襟危坐,眉头紧皱,手指在键盘上急速跃动,丝毫不肯松懈,时而停下,用手撑在鼻下,半掩着双唇,思考片刻后转而翻动手边一打打的文件夹,拿出一张张学员训练详情看了看,手指又回归有节奏的跃动,头有规律的左右转动,视线不断在纸张和屏幕间切换。

      女人睡梦香甜,翻了个身却无意间摸到旁边冰冷的床铺,犹疑间女人向前探了探身子,旁边床铺依旧空空如也,打开床头灯,睡眼朦胧地看了看闹钟的时间,3:45。三点四十五了,他竟然还没有睡觉,待女人清醒片刻,从柜子里取出厚衣服和厚毯子,走出卧室。

      意料之中,书房的灯依旧亮着,女人慢慢走近,噔噔的键盘敲击声间隙,不是传来哗啦啦翻动文件的声音,女人放轻了脚步,她知道,在自己丈夫熬夜工作时,若是听到她的声音,一定会装作出来上厕所的样子,哄着喝着,甚至陪着她去睡觉,等她进入梦乡后,再到书房,继续他的工作。三十年来,未曾例外。开始,她以为,只是他为了不耽误自己和女儿的学习、训练,为了让自己轻松些,才早起做好早点,因此,她便要求男人多睡一会儿,自己早睡早起,抢过了做早餐的差事,但后来,渐渐发现,他的脸色日益苍白,眼窝处泛着深深的青色,晚间不时传出阵阵咳嗽声,她这才多了个心眼,想着晨光熹微之时叫了初原师兄过来看看,也算是“攻其不备”,只是,每逢暑期,他工作尤为繁忙,日出而“作”毫不夸张,女人虽不像如此繁忙,却也并不轻松,二人不同职能,各司其职,她便没有时机亦不便多说什么,更何况,即便她同他提起,他也只会回答“我没事”,“还好”,“不累”云云,而当两人都停下奔忙脚步的时候,这事似乎就这样不了了之了。直到某天,年幼的女儿做了噩梦,自己哭着跑出卧室,在跑向两人卧室的途中,被盆栽绊倒,重重的摔倒在地上,引得二人本能的冲向哭声响起的地方。显然,男人失了平日的沉稳,第一时间跑了去,手中依旧端着咖啡杯,而杯中咖啡已所剩无几。咖啡。男人在喝咖啡。当年男人重病,医生知道他工作繁忙,特别叮嘱了不可喝咖啡,而女人想着男人运动员出身,先前喜好喝茶,所以只是告诉男人禁咖啡后,就忽略了这方面的监督。

      当晚,两人将孩子抱到他们的房间。每次孩子做噩梦,都是要在爸爸的怀抱中,才能安稳再度入睡,他用坚实的臂膀撑起自己的家,松柏众人的家,他给自己和孩子安全感,给母女依靠,也给松柏众人依靠和希望,唯独他自己,累了伤了,只能在心里默默承担,独自舔伤。女人躺在床头,闭着眼,手轻轻拍着入睡的女儿,男人倚在床头,默默注视着自己的女儿,手轻轻抚摸着孩子的头发,满眼尽是温柔。

      “若白师兄。”感觉到孩子已经踏实入睡,百草压低了声音,轻轻的唤道。

      若白转向百草,看到小鹿般明眸已经睁开,眼内已然浮上了淡淡的水雾。

      “若白师兄,你是不是很久没有好好入睡了?是不是工作太多,压力太大,还是只能靠着床头才能浅眠?”

      “百草,”若白将自己撑起,小心翼翼的躺倒床上,动作的谨慎,生怕在床上的动作吵醒不时还有些抽泣的孩子。轻柔的梳理着百草因侧躺而斜耷拉着的刘海,“不要担心我,也不要想那么多,我没事。”

      “若白师兄,答应我,不要所有事情都自己扛着,可以吗?”

      “好。”这一次,若白竟没有一丝迟疑,“睡吧。”

      “是!”百草说着便满含幸福的闭上眼睛。似乎对于若白的指令,她总是如此简单地、无条件地遵从。似是又想起了什么,百草猛然睁开双眼,对着若白,无意间眨了一下,小鹿般的明眸又浮上当年的活泼,“若白师兄,我们一起,不对,不对,你先睡!”

      这一晚,百草注视着若白,温情脉脉,她看着若白入睡,看着他浮上的淡淡的眼圈,听着他不甚规律但总体绵长的呼吸,直到上下眼皮再也不听使唤,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书房的门未锁,女人蹑手蹑脚地走近书桌,或许是男人太过专注,竟未留意到身边的来人,女人看到电脑屏上正敲出的女儿芽芽平日的训练计划,与其说是训练计划,倒不如将其看作芽芽每日的锻炼安排,屏幕下方任务栏上一些文档可能因为没有来得及修改的缘故,近10个文档并未关闭:松柏道馆安排事项、岸阳培训基地比赛参与及承办的规划、岸阳培训基地交流计划以及各位种子选手的训练安排,甚至还有中国元武道协会的工作报告······

      男人终于停下了手在键盘上的跃动,长长的哈欠将男人的疲惫暴露无遗。纵使如此疲惫,男人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举起手臂向后抻了抻手臂,左右摆动活动了活动脖子后,继续在已经详细到每个时间段的训练安排上做着细节的改动。

      看出男人的疲惫,女人轻轻将衣服披在男人身上,直到这时,男人才发现女人的存在。男人转过头,仰视着女人,女人竟然从男人眼中看到了一丝的“慌乱”,就像做了坏事的小朋友,竭尽全力隐瞒却依旧被揭开真相时的不知所措——近四十多年的相识,相知与相伴,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难道只是因为他曾经答应过自己,一切要以身体为重吗?以至于一秒过后她看到他一如往常的眼神时,以为一切都是幻觉。“若白,天快亮了,工作还没有做完吗?”边说着,百草便将毯子盖到若白的腿上,“还多吗?先休息吧,今天还要去体检,体检完还有时间的。”

      “百草你醒了,你先回去睡吧,这儿还剩下芽芽的训练安排,我写好就去睡。”眼前的若白已没有年轻时的严肃模样,拿当年年幼的芽芽的话讲,“自从和妈妈结婚,爸爸多了些‘人情味’”,当然,这句话事实上出自于范晓萤,然而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若白的世界,已经不仅仅是元武道,更多的是她们母女,他承诺过她们要保重身体。

      若白很久没见过百草的固执了,从何时开始?大概自从训练基地众人肯定了百草作为选手的能力以及若白作为教练的能力后便再没有出现过了。而此时的百草,倔强的站在若白的旁边,“若白,你要是不能间断思路,那么我就陪着你吧。”说着,替若白拢了拢快要滑下来的衣服,什么时候这件衣服变得这么肥大了呢?

      “那好,我们去睡觉。”若白终是做出了妥协,合起笔记本电脑,关了台灯,一手拿了衣服和毯子,一手牵起百草的手,走向了卧室。

      卧室中透着古色古香的中华神韵,也蕴含着法式的浪漫气息。若白百草二人相向而卧,极近的距离,百草看到若白眼睑下泛红的眼球和下睑上深深的青色。他又是多久没有好好休息了。他又因为她“欺骗”了她。无言,心疼。

      “睡吧。”当若白发现地平线已不像先前那样黯淡无光,他将手环在百草腰侧,好像当年拍着芽芽入睡般,轻轻拍打着百草的背脊。

      良久,百草似是没有听到若白的话,回答他的却是不相关的句子:“若白,我还想叫你若白师兄。可以吗?”

      若白略惊讶,当初百草好不容易渐渐习惯了两人夫妻的身份,在芽芽和晓萤的双重“逼迫”下,才改口称自己为“若白”,现在,她竟又希望叫回“若白师兄”,然而,她是百草,是自己用生命守护的女孩,是自己不愿意看到有一丝忧愁的女孩:“好。”

      得到了若白的允许,百草将右臂垫在头下,左手似是要抚平着若白双眉间渐渐生长出的皱纹,终于,百草手顿了顿,说道:“若白师兄,我从没想过,能够和你生活这么长时间。”

      是啊,当年若白命悬一线,杏林妙手数次手术,多次抢救,ICU内数日昏迷,好不容易扛过那些艰难的日子,渐渐康复,却因未能停止剧烈运动及时求医,终是落了病根。这些年来,沉疴缠身,她不止一次看到他疲累发病的样子,也不止一次回想起他当年ICU内的情形。这事终究在百草心里留下阴影,也留下了时时刻刻的担心和歉疚——当初,若不是不懂事的自己,若白的身体也不会发展至人命危浅;而如今,他又在为了这个家,为了他热爱却不能的元武道呕心沥血,以至于身体终究发展成如斯模样。

      “百草······”

      “若白师兄,你先听我把话说完。你说,苍鹰失去翅膀,游鱼失去双鳍,奔马失去四肢,牧民失去牧场,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子?从父母离开以后,师父一家人是我最大的依靠,后来,师父被陷害,师母也因此辞世,光雅也与师父心生隔阂,师父成了我唯一的依赖。后来,我遇到了初原师兄,也庆幸遇见了你。然而师父去世的那天,我虽然悲痛万分,但我知道,我还有你,还有芽芽。你们就是我的天地,天为盖,地为庐,有盖有庐才是家。而元武道,只是我的梦想,只是汪洋中的小船,有天地的庇护,小船才能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的驶向梦想和幸福的彼岸。现在对我来说,有你和芽芽才是生活,你和芽芽的健康平安才是最重要的。现在每次体检前夕,我都在害怕,怕再次听到你情况恶化,而我之前却丝毫不知。于你,我只望‘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若白师兄,不要怎么辛苦了,好吗?”

      从百草14岁若白认识她开始,她便是害羞的小女生,更不要说是说情话了。但今天,百草着实出乎若白的预料。这些年来,百草从未向若白提及此事,若白便也装作无事的样子:当年,自己不告诉任何人生病的事,很大的原因是为了让大家不要惦记自己,不要因为自己的病而耽误未来,更不要成为阻碍大家成长和发展的因素。他只希望她能在自己的庇护下,想笑就笑,不会再哭。然而,隐瞒所带来的后果,终究是给她内心添多了一层阴霾。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若白从没有想过自己可以“战胜”初原和廷皓,最终和百草走到一起。若白知道自己无论从元武道天赋还是家庭条件来讲,都不及初原和廷皓丝毫,所以,认识百草的前7年,自己早已满足于默默陪伴在百草的身边,为她遮风挡雨,另他没有想到的是,这等待,雕刻出最青涩的恋情,这陪伴,最终成为一世长情的告白,由婚礼的殿堂,到彼此的人生。二人虽未有牧师的见证,没有如电视剧中所演绎的“Yes, I do.”,甚至在繁忙的比赛的准备过程中,若白没有攒够足够的储蓄给百草一个体面的婚礼——一个每个女孩都期盼的童话般梦幻的婚礼——婚礼简简单单,只有最紧密的家人,元武道道路上一起奋斗的“战友”,以及他们衷心的祝福。若白没有为百草许下任何华而不实的承诺,但这些年来,他给了她一生相守,这相守成为最温暖的承诺,千金不换。百草亦没有送给若白任何徒有其表的礼物,却给了他自己最美好的时光,这时光成为终身甜蜜的回忆。道不出的千言万语,想不尽的千思万虑,做不厌的千依万顺,行不遍的千山万水,欲小万类霜天,只为最终的心愿。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百草用右臂撑起自己,看着凝视着自己的若白,迟疑了片刻,终是又一次有些自私的将要求说出了口:“若白师兄,答应我,退休吧,好吗?”

      事实上,这一次,更像恳求。

      安静。空气中仅剩下两人呼吸的声音。

      思忖片刻,若白终于做出了答复:“好!做完这些工作我就退休。”我可以陪你共赏绿树繁花,看尽一世繁华。若白轻轻吻过百草的额头,这个吻,来的有些漫长——自打芽芽来到他们的世界,两人便继续保持着纯洁的“革命友情”,不论晓萤亦枫如何起哄,芽芽如何使坏,20多年来均为成功。这个吻,虽然来的意外,却不再见百草羞红的脸颊,以及若白涨红的耳朵。这个吻,意味深长,却远不能尽诉衷肠。

      “再睡一会儿吧百草,今天不着急,已经和医生约好了。”

      “是,若白师兄。你更要睡会儿,不行不行,我先看看家里有没有新的口罩,嗯,其实岸阳的交通状况,我可以在车上睡觉的,我一样可以补充好睡眠的。”

      “百草,最近还是不要总是和范晓萤通电话了。”她都把你教不正经了。

      “是,若白师兄!可是,为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和你开个玩笑。”其实这么多年了,也不在乎多几个电话了,这样的百草,也蛮可爱的。“睡吧,口罩我已经准备好了。”

      “是,若白师兄。哎呀,不行不行,还有事没处理,噢,对了,芽芽明天就采风回来了,她说,马上要结婚了,她想和我们两个分别睡一晚。”说着说着,百草有些伤感起来,“没想到芽芽都快结婚了,我还真舍不得她嫁出去,好在湛华对芽芽足够好,嗯,就像当年的若白师兄,像是第二个若白师兄,对芽芽就像爸爸一样,不对,还好像初原师兄,好······”说着说着,百草渐渐入眠。

      若白听着百草渐渐低下去的声音,看着百草熟睡的样子,嘴角弯了弯,也闭上眼与周公品茶下棋去了。

      窗外,海天相接处,鱼肚白缓缓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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