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枕难成眠》目胥

3、第三章 残阵

　　璃疏要为连殊补魂，苍央是知道的。但他未曾想过这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大概是璃疏在他面前太过云淡风轻，他也对璃疏那句能护住他深信不疑。
　　那日璃疏听闻苍央要跟她学医术时，并无半点欣喜之意，最后说了一句：“我不适合做师父，你换一个吧。”出乎苍央意料地拒绝了他。
　　到了次日，璃疏似是终于想起什么，问苍央为何会想到要跟她学医术。那时苍央正抱着一个碧绿的瓜坐到璃疏对面，闻言抬眼看向璃疏，璃疏不知怎的竟从苍央的眼里看到了些委屈，她接过苍央手中的瓜，并指一道道划过，那圆滚滚的瓜便散成了一片一片 ，璃疏往嘴里叼了一片，又递了一片给苍央。
　　苍央接过瓜片，眼睛却紧紧盯着璃疏的手指，在璃疏抽手回去的时候，苍央另一只手忽而抓住了璃疏将要收回的手指。苍央将手里的瓜片三两口吃掉，便抓着璃疏的手翻来覆去地看，瓜果甜腻的汁水将他们的手变得黏腻，这让璃疏几乎生出了一种自己身处夏天的错觉，然而天界是没有四季的。
　　察觉到自己的手被捏了捏，璃疏回过神来，看到苍央灼灼盯着她的眼神，里面还掺着几分对她走神的不满，璃疏失笑：“你明明连心都不曾静下来。”
　　苍央缓缓眨了眨眼，眼睛里的情绪慢慢安静下来，他抿了抿唇，看上去有些难过地道：“难道我静下心来神君便会教我了么？昨日明明说得那般绝情，今天却偏又要提，倒不若教我这切瓜的法子好了。”
　　璃疏笑叹：“你呀……这是跟谁学的？真是一点不像。”
　　苍央摇摇璃疏的手，问道：“真的不像么？”
　　璃疏噗嗤一声笑出声，想伸手摸摸苍央的头，又想起手上还沾着汁水，便转而用指节刮了一下苍央的鼻子，道：“谁教你向我撒娇的？”
　　苍央一只手伸到璃疏那边拿了一片瓜，一边吃着一边道：“我看连兮就是这么朝着司命星君撒娇的，后来司命星君果然答应了他什么。”
　　璃疏闻言，脸上的笑容变淡了些许：“我知道你不大喜欢他，但他的名字是不可随意直呼的。他再如何不着调，也是天帝的次子。”顿了顿，又道，“或许你看他性子恶劣，但他掌管天庭藉册这等乱麻似的事物，却从未出过差错。我自问做不到他这般。”
　　看着苍央抿起的嘴唇，璃疏又忍不住心软了，柔和了声音道：“我让你随自己的喜好，并非是为了将你养成目下无尘的模样，若是目光只看到一处，或许会错失许多。”
　　苍央定定看着璃疏，当初璃疏安慰他要揍连兮一顿，后来她也真的揍了，可即使连兮被揍得走路一瘸一拐，他们之间看起来也像是至交好友的玩闹，他不甚了解二者过去，但也明白，这大约就是交心。他不禁攥紧了璃疏的手，低声道：“我并非不喜他。我只是……”只是什么？只是发觉了璃疏对自己再好那也是不同的，于是对当初赤裸揭开这个事实的连兮有些生气罢了。
　　苍央抿了抿唇，接着道：“我只是有些嫉妒……他和神君已经认识这么久了。”
　　璃疏愣了愣，疑惑道：“你想要跟我学医术……是因为这个？”
　　苍央胡乱叹了口气，烦恼道：“我只是不想看神君那么辛苦，就连听琴也听至一半便睡过去了。若是……若是我会医术……”
　　璃疏闻言，沉默了一会，才低声道：“你这样想，也这样与我说，我很高兴，但在医术上，我确实，做不来师父。最初教我医术的是一位……凡人。而我之所以能医治神仙，皆是因为……”璃疏闭了闭眼，唇角挑出一个讽刺般的笑，“我是天生的百药之神。这是教不来的。”
　　苍央听着璃疏终于掀起一角的过去，与想象中的欣喜不同，他反倒更愿意璃疏从未提起过这些。璃疏涩然的神情太过清晰，苍央绕过小几，蹲到璃疏面前，轻晃着她的手道：“神君我们去洗手吧，黏黏的不是很难受么？”
　　璃疏垂眼看他，缓缓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神仙的一生是很漫长的，你虽不在之前的部分，但我以后的时光，都会有你。同样，在你漫长的一生中，我也不过一段经历而已，你以后一定会找到许多更有趣的事物。说起来，怎么不见你交什么朋友？”
　　苍央拉着璃疏站起来，拖着璃疏的手往前走，头也不回地说：“我不爱跟他们一起。”
　　璃疏看着苍央半大少年似的背影，发觉他确实长高了一些，原本生得圆润的下颌也渐渐现出了不算十分清晰的线条，看到苍央长得这样快，璃疏心里不禁生出些许惆怅来。

　　到了次日，璃疏将苍央带到了很少踏足的后殿，百草殿其实很大，只不过苍央极少到正殿和偏殿之外的地方去，一路上倒是看什么都新鲜。在正房后方是一个带着池塘的小花园，却因为疏于打理，花草横生，落叶遍地。璃疏带着苍央顺着石径往百草殿的东南角去，最终推开了一扇红漆斑驳的院门。
　　其内是一片铺满荒草的园子，他们在园子边缘站定，璃疏看着满园荒草说：“其实百草殿中确实生有百草，不过现在我还不能带你看，我想过了，你若真想学点什么，我可以先教你辨药。”说到这里，低头看向被她牵着的苍央，微微一笑，“会很辛苦，你还想试试吗？”
　　苍央紧紧捏着璃疏的手，视线从荒凉的园子移到璃疏脸上，点头：“我想。”
　　璃疏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正好，你也该学着修炼了，过个一百年，你兴许就能在这里看到什么。”
　　苍央又恢复了隔几天便往老君山跑一趟的日子，只不过这回是璃疏将他托给老君学一些她不太熟练的法术。
　　老君感叹之余也并未藏私，一年一年循序渐进教着苍央修习一些旁杂法术，先前讲过的书也罢、茶也罢、琴也罢便一并教苍央拾起来，就这样，到了苍央学得差不多的时候，老君甚至教起了苍央炼丹之术。
　　老君山上孩童颇多，老君又是宽和性子，这里的小童要较别处恣意些，是以那些或嫉妒、或艳羡的目光落在苍央身上的时候便格外肆无忌惮。而这个时候的苍央已经能对那些目光做到视若无睹了。

　　与苍央不同，璃疏的日子过得仿佛静止了一般。那些有苍央看门的日子，伸手便有恰到好处的温茶递到手中的日子，院落中铺地的青石板总清爽干净的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如滴水入海，了无痕迹。用老君的话来说，就是光阴似箭，弹指即百年。
　　苍央的修行终于略有小成，也终于明白了璃疏的话。
　　当璃疏提着八角灯笼，带着苍央绕过往日喝茶聊天的地方，行经屋后铺满月华的池塘，踏着那条早已修整一新花木扶疏的小径，走至那个小院，推开院门，苍央眼中不见荒草，只有满园梨花。将灯笼挂在身旁树上，璃疏捏了个决，于是一道无形屏障逐渐消弭，恍若风来将满园梨花吹作闪着细碎白光的花瓣，天上无月，眼前景象便如将月光揉碎随手撒了漫天漫地。
　　明明四处是温柔的微光，苍央的眼睛却生出微微刺痛，璃疏站到他身后抬手捂住他的眼睛，声音里带着些微笑意：“你看得太过专注了。”
　　闭上眼睛，苍央却捕捉到了一些微渺气息，从打开的结界后蔓延出来，如丝如缕地缠到璃疏身上，无端透着一股亲近意味。
　　片刻后，这气息又顺着璃疏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着苍央脸颊，前所未有的奇异感觉让苍央忍住不浑身僵硬。
　　璃疏在苍央身后轻笑道：“不必紧张，这是药灵。”说完抬起另一只手，指尖轻轻点在苍央脸颊处，那气息便自然而然抛下苍央缠上了璃疏的手指，巴巴地追着璃疏去了。璃疏引着药灵落在苍央眼睛处，松开手掌道：“你既能察觉它，它便可为你所用。”
　　先前的刺痛感被一种清凉而柔软的触感取代，苍央睁开眼睛却是先回头看向璃疏，璃疏已退到了挂着灯笼的树下，八角灯笼的光洒在璃疏的小半张脸上，隐约可见的眼睛里是温和的鼓励。
　　苍央重又看向小院，满园梨花已散尽，露出了一片错杂而生绵延不绝的植物。苍央学了这么久的药，自然能认出来那沿着院墙垂下的红果是疗愈外伤的灵药，那伏在地上挤挤挨挨的枝蔓剥去外皮便会散发幽幽香气，有静心宁神之效，还有那株有着金色叶脉微光明灭的植株，乃是传闻中千年不曾现世的固魂灵药。
　　面对这一片姿态各异的植物，极目望去，竟是根本看不到头，苍央才惊觉此处除了结界似乎还有空间术法，这些灵药原是生在一块另辟的空间中的。
　　“这是一个上古残阵，或许是哪位大能的空间碎片落在此处，留下了许多已近绝迹的灵药。”璃疏的声音在苍央身旁响起。
　　苍央转过头，视线却被璃疏的袖子挡了个严实，只隐约可见一段莹白的手腕，随即便察觉到璃疏微凉的手指点在眉心，一段法诀缓缓浮于脑海。
　　璃疏收回手指，在苍央眼前轻巧地挽了个花，捏成一个手诀，唇角略弯，对苍央说：“来，我教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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