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孤僻?清高?非也非也! ...
-
话说——
千年前忽有一日,本是四季常绿的澈华山青碧不再、涧泉亦凝。刹时间,好好的一座山便为皑皑银雪覆盖。纵使山脚小城繁华依旧,山上鸟兽尽绝,更无人烟。历经千年,积雪仍不化去。
于是便有传闻说,澈华山上来了冰雪仙人,他这是要封山呢!常人是上不得的。
却还是有人不信这个邪,硬是登了上去。三日后,冻至僵硬的尸体便被发现在其家中。此后,再无人敢轻易冒犯。
千年之后——
澈华山上。
“啊——哈——”暖榻上的紫衣人儿长长地打了个哈欠,玲珑美目蓦地睁开,虽然妖娆妩媚,却也吓了早守在床边的小丫鬟一跳。
“呀,先生!你醒了呀?”名唤“珠娘”的丫鬟娇笑道。珠娘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却已陪了名柠宸度过十个年头了,自然对他的饮食起居了如指掌。平常先生总要到日上三竿才起身,怎么今儿个起这么早?难不成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名柠宸揉了揉眼睛,像是还没醒透般的,长长的睫毛覆上双目,复又睁开,如此几次后才答了珠娘的话:“嗯……有人来找过我吧?”
声音如同山间清泉般的清脆玲珑,叫人听了心里也畅快起来。
“先生果然是料事如神啊!”珠娘掩唇嫣然一笑,却正经答道,“莫公子带了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来,正在凉玉阁等您呢。”
“伤得重么?”名柠宸问着,一边坐起身来,随意披了件深紫色外衣便走了出去。
珠娘瞧见自家主子又不爱惜自己身子了,连忙追上去给他又披上了一件大衣,嗔怪道:“先生,只两件单衣可要着凉——您是问莫公子还是那少年?”
名柠宸不以为然地看了看外面天山一色的雪域,却还是接过了丫鬟手上的大衣。回过头来,略皱了皱眉:“两个人都受伤了?啧啧,看来伤他的人不简单么……我猜,别离他定是伤得比那少年重。噢,大概,那人便是若相惜吧……”
珠娘紧跟在名柠宸身旁。柠宸虽然身材颀长,步子却跨得小,任她是姑娘家也很容易便追上了。回想着方才见到那莫公子的情形,珠娘面上又现了担忧之色:“先生猜得不错。莫公子也说那人姓若……可世上真有若这姓么?”
柠宸悠悠一笑,低头瞧着地上洁白的积雪:“珠娘,你在山上待得久,没见过的可多呢。”
小丫鬟毕竟年轻,一听这话便不服气了,顶嘴道:“什么呀,先生下山的次数明明比我还少!”
好在名柠宸并不见怪,只抬首道:“到了。”
珠娘顿住脚步,也抬头望去——雪中孤立的一座小楼,仅有两层。牌匾上不知是谁的字迹:凉玉阁。虽苍劲有力,墨色的笔画却在漫天的雪色中仍显得有些单薄。
凉玉阁是专门用来会客的,离名柠宸起居的择许楼不远。
然而只这么点路,名柠宸却还是累了。珠娘偷偷瞧了先生一眼,不禁在心里叹道:天下人都知道这澈华山上有一仙人般的神医,却少有人知其实这神仙的身子也弱得很。每日只靠那苦得她都不敢喝的汤药度日。这个身子荏弱却性格坚强的主子,医得了天下人,却医不了……
“珠娘,进去吧。”
一声轻喝,打断了她的回想。
珠娘一惊,这才发觉名柠宸已走进了凉玉阁,便急忙跟了上去。
阁外,忽起了风雪。
她的脚步顿在门口,想了想,转身细细关上了门。
听见这一轻微的木门吱呀声,阁楼上立刻响起了脚步声。当她转身时便惊讶地看见那莫公子已匆忙地跌跌撞撞地从二楼跑了下来。
这莫公子腰上佩一镶碧玉长剑,本是一个英俊青年,身上却布满了刀伤、剑伤,最深的竟可见骨,让珠娘这思春小姑娘也不禁暗暗惊讶起来——是谁居然能对相貌如此英俊人又如此健壮的莫公子下得了这么重的手?竟还能把武功不错的莫公子伤得这么深!
名柠宸瞧见莫别离的惨状倒是丝毫不见同情,反而轻笑了一声,迎上前去,口气颇轻浮地说:“哟,我说别离呀,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见我?啧啧,真是让鄙人受宠若惊呢!”
莫别离听了他这话,原本急切的表情也不由得略微松缓,好不容易站稳了,却还挺虚弱地喘着气儿:“宸,我没时间跟你开玩笑——你快跟我上来,瞧瞧他。他的伤——”
“我知道。”名柠宸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他本就生得不比常人,这一瞪更显得风情万种,倒不像是责备了。
“不就是中了朱楼的奇毒么,放心,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倒是你,这血暂时靠澈华山的风雪止了,不赶紧治的话,我怕伤还好不了。”
说着,从袖中摸了几枚银针出来,伸手就要给莫别离插上。
“诶——别别!”莫别离赶忙躲到一边,瞪着那几乎有人小臂那么长的银“针”,吓得直摆手,“我的好柠宸,你能不能别用这么吓人的针?”
柠宸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被自己捏在指间的银针——不就七寸长么,有什么吓人的?
这边的莫别离却像见了毒蛇般地又跳开几步,动作灵活得根本不像受了重伤的。看得珠娘也连连暗笑起来。她家先生自然是习惯这针了,可外面来的人,有谁在见惯那些俗医庸医的寸长小针后能不怕先生的“特效针”的?
“我说,柠宸啊,你还是先上去给若相惜看看吧。”
名柠宸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收起了针,一震袖子从躲猫一样缩在角落里的莫老鼠身边走过,踏上台阶的时候还不轻不响、正好让莫别离听见地小声嘟囔了句:“还侠客呢,连这么细的针都怕,啧啧……”
“嘻嘻。”珠娘掩着嘴娇笑一声,却被莫老鼠吓唬地瞪了一眼。不过他身上伤重,人长得也不凶,再用力的一瞪看上去也没多大威慑感。珠娘朝他吐了吐舌头,眼神嚣张地像在说“瞧你现在这样也只能瞪人了”。
“唉,虎落平阳被犬欺啊!”莫别离哀叹道。珠娘又不禁好笑,连忙跟着上楼。她可不想莫公子就这么被气死。
凉玉阁里点了暖炉。
房间呈正方形,四个角上都有通气口,下面就是暖炉,既安全,又暖和,呆在这里让人完全感受不到楼外的呼啸风雪。朝南的一角还有一个紫金香炉,悠悠地冒地青烟。
“别离,你还真是不客气呢。一来就把我藏了一年的貂霰香给点了。”名柠宸凉凉地说。
跟着上来的莫别离听见这话,痞痞地笑了笑,知道自己理亏,便也不说什么了。
靠北的一边有一张床——来这里找名柠宸的自然都是有求于他这个神医,在这儿摆张床也是省得麻烦。
此刻这张简单的小床上躺着一个人。一个昏迷着的少年。
名柠宸一瞧见这人,脸上先是一惊,整个人的身形都顿住了。似是意识到这般不妥,便又转回身去,索性不看那少年。
“别离,你打算在这里呆多久?”他站在床前,一手负于身后,望着莫别离道。
莫别离一阵错愕:“怎么?要医很久么?”
名柠宸点了点头,俊秀到华丽的脸上也忽然变得面无表情,刹那间让人感到此人如神一般令人敬畏。而事实上,这个人,也有那种能力操纵别人的生死。
珠娘是在这个时候才走到名柠宸身边的,刚才她一直在生火。她家主子一受凉就犯瞌睡,这不,炉子刚生好,他整个人立刻就精神许多了。
她瞧了瞧莫别离脸上为难的神色,正在诧异着,一转头便又望向床上那少年,不由得惊呼出声。
这少年、竟长得如此像那人!
那浓浓的眉毛微微蹙了,眼睛闭得紧紧的。乍一看相貌平平,但仔细瞧去便能发现,这人的五官生得俊俏。越看便越能觉出他隐藏的俊美。
最重要的是,他长得和莫公子那已故挚友清游公子竟一模一样!
太像了。珠娘渐渐明白为什么莫公子如此紧张此人。
想当初清游与莫公子的交情竟被奸人利用,设下圈套让两人互相误会彼此。而当莫公子发现自己原来一直被蒙在股里时,清游已为奸人所害。待他赶到友人居住,清游一家十四口已经被灭门。莫公子对此深感愧疚,每年都会为故友上坟祭奠。
而如今竟来了个与清游如同一人的少年,哪能不让莫公子怅惘万千呢?想必也是凭着这一张像极了清游的脸,这少年才能为莫别离所救吧?
珠娘又瞧了瞧这少年,这才明白了方才主子的反常举动。
——这少年第一次出现就害得莫公子受重伤,不会又是谁的阴谋吧?
“罢!”莫别离沉吟许久,终于下了决定,恳求地望向名柠宸,“柠宸,他就留在你这里,若是治好了他的伤,便传书与我,我即刻将他带走。诊金我会尽快凑的。”
名柠宸眨了眨眼睛,笑道:“钱就算了,但……”
“说吧想要什么?”莫别离一听有门,立刻来了精神。
“我要鹤翁的醉仙酒、梅镇二十三娘子的刺绣《采莲图》,嗯,还有,方月儿最近又写了新曲,给我送份琴谱来……”
莫别离的肩膀迅速跨了下去。
“娘诶!你说的这些的东西可是值不少钱呐!”
“我都已经免了你的诊金了,还想怎样?”名柠宸的眉毛好看地一挑,一副我就是吃定了你你不给也得给的样子。
“……你这明明是变相的收钱嘛!你又不是不知道,鹤翁的酒三年才酿一次,二十三娘子又是出了名的泼妇!就连那方月儿,嫁作人妻后被她夫君看得可紧呐,得她的新曲是那么容易的么!”
“一个月以后就是鹤翁的三年之期,二十三娘子泼辣是泼辣了点,却独爱如你这般的孤胆侠客……”名柠宸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狡猾的光,“至于方月儿么,她一个柔弱女子,你莫大侠要抢她的琴谱还不容易?”
莫别离瞪着眼睛,张了张嘴也不知该反驳什么了。听他这么一讲似乎也的确不算是在为难自己,可再细细想想,鹤翁一酒三年,多少人挤破了头为了瞧那开窖的一日——仅是瞧开窖!更别提那些富商们为了抢这酒肯扔下多少银子了!再说二十三娘子,那个色娘子,多少大好青年的前途就断送在她手里了……还有方月儿,她的夫家可不是好惹的!
他苦着一张脸,哀怨地看着名柠宸,倒还不敢还嘴。
“对了,你身上还有伤呢,快坐下。”
名柠宸走过去,正打算再把他那长针掏出来,想了想却还是换了几根小一些的。
“早这样多好啊,偏还要吓吓我!”莫别离见那针的大小还勉强可以接受,这才乖乖地让他扎了几个穴位。这一抱怨惹得珠娘又笑起来。
柠宸白了他一眼,故意扎歪一针,莫别离立刻疼得差点跳起来,瞪着眼睛问:“你干什么!很痛诶!”
“让你长长记性。你小子倒好,在外面扛了一身伤才回来,早干什么去了!”柠宸拔了那已经见了红的针,又重新换了一根在刚才扎处上方一寸扎下。这回嘴上虽是不饶人,手却轻了。
莫别离连忙讨好地嘿嘿笑笑,一副流氓样。
“那么,在这里养上两天伤就启程吧。”封了穴位,名柠宸甩了甩袖子,转身走向香炉旁,对着那袅袅青烟颇为不舍地叹了一声,然后恨恨地说,“哼!便宜你了!我的貂霰香可比那什么酒什么刺绣值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