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似水难依旧》小小村落

13、十三 记忆

　　我再度回到忘川，这里依旧桃花飘飞，一地的落英缤纷。
　　蹲下来点燃一支香烟，然后就仰起头看过往的行人，他们面容严谨，有着不可攻破的防卫感，那个冷漠的女子脚上穿着纤细的高跟鞋，一步步走在人海匆忙中，她的脚踝纤细，如同花绿色的茎杆，高高的蔓延上去，我没有看她的模样，一身灰色的女士风衣，包裹着她曼妙的身姿，从茫茫人海中这么走过，让人觉得周围的脚步都是灰色的，只有这双穿着红色艳丽高跟鞋的脚是色彩绚丽的。她的步伐矫健，就那么一秒钟的时间，从我身边走过……我想，如果抬头看这女子，如果她是美丽的，那么我会马上爱上她。
　　…… ……
　　在梦里曾听到我的女人光着脚穿着高跟鞋在屋子里走动，悉悉索索的声音，噔噔的鞋跟声，能感觉到她蹲下身打开冰箱门，从里面取出食物，然后噔噔走进厨房给我弄吃的，旧日的阁楼里，木制的地板上发出吱吱的声音，她脚下的噔噔声越发清晰。很快就能闻到她身上的香味，我微微睁开慵懒的眼睛，看着她爬在自己身上，然后温柔的轻吻我的额头，轻轻的对我说起来吃早点啦！
　　这感觉如同一个温柔的母亲，把睡梦中的孩子叫醒，有的时候女人总把男人当成小孩子，此刻，她就如同母亲一般照料着我的生活。落落，把水给我！我喜欢这么叫她，其实她并不叫落落，只是我喜欢叫她落落罢了。
　　这是梦里的事情了，似乎离开我的生命已经太久，直到地板发霉，强烈的阳光把过往的光影暴晒成脑海里的记忆，有种熟悉的味道，那是旧梦的味道。
　　继续抽烟，身后是我新开的服装店，妹妹在里面给模特换衣服，我叼着嘴里的香烟回过头来看她，她似乎能感觉到我的目光，然后抬起头冲我调皮的吐了吐舌头，我对她报以微笑，继续转过头来看过往的行人。

　　记得有那么一个雨季，自己坐在路边的橱窗外，雨下得稀稀拉拉，如同故意撒娇的小孩。那天我没回家，一个人站在屋檐下躲雨，幸好兜里还有半包香烟，我想或许能等到雨停再回去，于是把身体转到橱窗旁将香烟点燃。烟火散发的味道瞬间就温暖到人的心底，深深的吸了口烟，那味道直钻入我的肺部，然后再飘上来。
　　我吸着烟看到里面的店主在忙碌，一个妙龄的少妇，身后跟着一岁大的小孩，拉着她的裙角，嘟囔着学走路，她叫他宝宝过来！那孩子蹒跚着柔软的小脚，毫无平衡能力的跌撞着向她走去。我站在外面看了傻笑，她抬起头看到了我，然后冲我点点头。
　　有人轻轻拍了拍我的肩，我回过头，那女子是落落，她打着一把红色的雨伞站在我面前，然后伸出手替我擦去落在脸上的雨珠。问，怎么不回家？我笑笑对她说，我以为只有两步路的路程，所以想等雨停了再回去。
　　你是来接我的？
　　嗯，落落点点头。
　　偌大的雨伞下落落显得如此娇小瘦弱，卷曲的长发如同娟秀花朵，柔软的飘散在脸颊边。她仍旧光着脚踝，穿着一双纤细的高跟鞋，鞋跟上沾满了泥土，雨水嗒嗒的落在她的鞋尖上，然后又滑落下去。
　　不冷吗？我问她。
　　她用抱怨的眼神看看我，显然是很冷。我笑笑，然后搂住她一起回家。
　　那一晚她冷得直哆嗦，我说把鞋脱了吧落落，她坐在床上，我看着她，然后替她把鞋子从脚上脱下，她的脚冻得有些通红，柔弱的脚放在我的手心，我替她擦干上面的雨水，然后把它揣到怀里，看着她说，暖和些了吗？她僵直着身体坐在床上看着我，眼睛变得通红起来，白花花的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我轻声唤她落落，她把我搂入怀中，然后抱着我的头说，傻瓜！
　　落落，我们要个小孩吧！一岁大那种，怎么也长不大的，永远看着他笑，多可爱！
　　傻瓜，哪有长不大的小孩？等他长大了你就不喜欢了！你哪有那功夫去带小孩呢？而且还要养一辈子，你愿意吗？
　　我想我愿意，落落我们结婚吧！

　　那一个闷热的季节里，炎躁人心的夏季，落落穿着我的白色衬衣在窗台上种植花草，我躺在床上看她认真的模样，略长的男士衬衣搭在她洁白的腿上，一双翠绿色的高跟鞋把她曼妙的身姿显现得更加高挑，她顽皮的用桌上的红色筷子当发钗，把长发挽到脑后盘成一个简单的发髻，我看到那缕柔软的秀发滑过她的耳际，然后她低着头认真的给花洒水，她秀美的锁骨，明媚单调的线条，娇小可人的侧面，如同一个认真的孩子。
　　我起身走到她身后，慵懒的将她抱入怀里，低头埋在她的发髻上轻轻的磨蹭，我说，落落，我闻到了阳光的香味。她嘟囔着嘴不说话，只顾自己的浇着花水，我如此的贪恋着落落身上的味道，双手情不自禁的把她搂得更紧，我在她耳边低喃，落落，如果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她呵呵一笑，如同清早的夜莺，我伸出双手攀岩在她柔软的手臂上，然后握住她的双手说，落落，咱们结婚吧！
　　我记得，我不止一次对这个女人说过这句话。

　　还记得那是香樟树葱绿的时候，树叶上散发着浓烈的气息，是辛涩的味道，也有股甘甜的芳香，知了在树头不停的叫着，我和落落骑着单车一起回家，她坐在前面，我从她身后探出头来，我对她说，落落，夏天到了！我们到海边去吧！她用力的点点头，然后我们就骑着车穿过那浓郁的香樟树荫。街道两边有人在卖大朵的栀子，洁白的，大而厚实，用红色的毛线捆绑着，落落说要一束，我花了一块钱给她买了一束栀子花，那一天她笑得好开心，妖娆而皎洁、色彩明快的眼神打动着我的心。
　　我想无论她走到哪里，身上都会带着栀子的香味，有的时候太过浓烈，浓烈得会把人烧死，有的时候又是如此的冷淡，淡漠得毫无半点香味，我是如此的幸运，能够得到她最快乐时候的模样，能够欣赏她最靡靡的神态，还有她最浓郁而炙热的味道。是的夏天过去了，栀子花再无半点香味，落落的种的花也开了。

　　我记得曾有那样的一个午夜，落落一个人坐在窗台上，看着夜色里的车灯，对我说，我要飞啦！我笑笑，然后不停的喝酒、抽烟，落落挑衅的走到我身边，抽出我含在嘴里的香烟放到嘴里，仰着头，靠在墙上吞吐云烟，看着她干净的喉头微微颤动，修长的颈子如玉一般光洁，我穿着拖鞋走过去，走到她身边，把双手轻轻搭在她腰际，然后埋下头去亲吻她的脖子，她静止的抽烟，我吻得她的肌肤通红，她的双脚微微一颤，然后并得更加修直，我低头看到她光洁冷厉的脚面，银白色的高跟鞋，如同停落在花朵上的精灵。
　　我抬起头，用手拿过她嘴里的香烟，含着她轻微的红唇印，眯着眼吸烟，她暧昧的笑着看我，发出咯咯声，眼神有光，我用手接过香烟，轻轻的放在她的嘴唇边，她看着我张开红色的双唇，慵懒的吸我手里的烟，我把另一只手搭在窗栏上，然后看着一望无际深沉的夜色，看着点点斑驳，如泪的霓虹。
　　我不知道将会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失去落落，如同不知道会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遇到落落。

　　有些习惯单身的生活，觉得孑然一身也不是不好。习惯了自己折叠干净的衣服，习惯用手抚平衬衫上的皱纹，闻上面淡淡洗衣粉的味道，我如此挑剔的迷恋上了任何一种香味，喜欢打开电饭锅时米饭扑鼻而来的味道，喜欢打开冰箱门吸那股迎面而来的冷气，喜欢把手晒在太阳下然后拢回手心里的阳光味道，喜欢用手指为小孩子擦去嘴角上的冰激凌，然后闻那淡淡的冰欺凌味，我以为任何一种味道都是眷恋，于是我眷恋上了简单的生活，我以为那就是幸福，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那个赤裸着脚穿高跟鞋在我面前走来走去的女子，她就是落落。
　　落落，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是快乐的吧！也许夹杂着悲伤，但我未曾忘记过你的模样，你的高傲，你的纯洁，还有你纤细的鞋跟，你走路时的模样如此的迷人，散发着荼靡的味道，你就像朵暗夜里开放的食人花草，索取着我的灵魂。
　　这一路，我寻忘着那一个又一个叫落落的女子，只为追溯到你曾经的影子。
　　落落，今年此时，你还好吗？忘川依旧如故，我的落落却变了太多，以至于我只记得那些个赤裸脚踝穿鞋的落落们，却忘记了她们是谁？我只记得我醒来的时候叫她们落落，于是她们就是落落的生活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以为我并未曾离开过你，幻觉着我们在一起。
　　那一个下雨的夜晚，夜风寒冷，我站在你的橱窗外，却没有勇气推开你的门，我不知道该如何对你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我想我总是没有勇气踏出那一步，那更接近你却惟恐离得更远的一步！
　　…… ……
　　想得出神，手中的烟蒂烫伤了手指，却没有丝毫疼痛……有人轻轻拍打我的肩膀。
　　这么多年了，你的老毛病还是没改啊！怎么老喜欢蹲在街上？
　　我第一眼看到的是她脚上的红色高跟鞋，高傲而纤细。
　　落落……
　　手中的香烟滑落到地上，无声无息，顿失了生息，熄灭了回忆。
　　她微微一笑，浅淡的面容。已是少妇的落落眼神仍旧调皮得无端，她看着我问，怎么开起服装店了？让我进去瞧瞧！
　　看着她踏着优美的步伐，蹬着纤细的红色高跟鞋，嗒嗒的走进店里。我双手抱在怀里，以一种欣赏的姿势看着她，她转过头满足的一笑，然后向我招手。
　　这一次，如同年少时，你第一次向我招手时的模样，然后我卖力的蹬着自行车送你回家，你坐在我身后看书，一只手搂得我好紧，我故意走得坑坑洼洼，你用书本打我的脑袋，说讨厌！我们一起笑着，走过了一季又一季的春夏秋冬，只到城里的香樟长得又高又大的那一季，我都未曾忘记你用书本敲打我脑袋的一幕。
　　落落姐姐，什么时候把小家伙带过来嘛！我们都好想他了！哥哥，还没见过姐姐的小孩子吧！
　　我回头笑笑。
　　妹妹对我说，他都已经四岁啦！虎头虎脑的，长得可调皮啦！
　　我低头，用脚尖碾碎着烟蒂，喃喃自语……我见过！
　　什么时候？
　　虽然我说得很小声，可还是让落落听到了，我报以无奈的一笑，然后踏步走进去！
　　妹妹给落落倒了水，我们坐在店里的玻璃圆桌前，落落翘着腿，然后环顾四周说，不错嘛，没想到我们最后会做同行！以后得多向你学习！
　　我看着水杯上的热气慢慢腾在中间，玻璃上有淡淡的雾圈，我尴尬的笑笑，哪里的话，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还敢开服装店？你真厉害！她冲我说。
　　我始终低着头，看着她翘着的小腿如同顽皮的蝴蝶一闪闪的荒乱飞窜在花丛间，红色的鞋尖美得无可挑剔，她还是喜欢这样高挑纤细的款式。
　　落落，为什么这么喜欢穿高跟鞋？
　　女人都喜欢穿高跟鞋！
　　女人对高跟鞋真的情有独钟！
　　那么男人呢？
　　男人对穿高跟鞋的女人都情有独钟！妹妹打趣的走过我身边说。
　　我笑笑，不作答。
　　落落听后呵呵嘲笑着我。
　　她喝了口水又问我，这些年你都做了什么？
　　我抬头看着落落，然后对她说……
　　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