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小小村落

4、第四章 再次遇见槿

　　回程的时候，我准备搭车到当地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去看看那儿的风景，这一次仅仅是为了去看风景，而不是为了去找寻什么。这只是一个小地方，不是什么名胜的风景点，因此并不属于旅游者游览的范畴，这儿只有在当地居住的藏民们，他们纯朴而善良，与世无争，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对待外来的人们不是那种对待游客的心态，而是纯朴自然的看待与容纳，不会费尽心思的想要从你的身上获取任何一分钱，他们看你的眼神如同看待一个路人或者是个朋友。我喜欢这样平静对待的方式，我喜欢看到这样的生活状态，这比在旅游观光点出钱讨要得来的风景更为舒服美丽。
　　我坐在当地人家的门廊边，从包里掏出一根香烟，然后与坐在门外晒太阳的老者借了个火，独自悠闲的抽了起来。透过午日阳光的强烈暴晒，看着路上来来往往悠然自得的人们，他们过着一种与我完全不同的生活，没有太多的繁华色彩的迷茫，清楚的为着每天的生活而操持着，他们步履轻盈，行走之中可以看得出内心也是沉稳和厚实的。
　　屋檐上的驼铃“哐哐”作响，发出破旧古老的声音，朴实的旧屋颜色，相貌端庄的当地妇女，满头脏兮兮泥土的小孩在人群中跑来跑去，口中说着嘀嘀咕咕的藏语，开心地叫唤着伙伴的名字。
　　我抽着烟，眯着眼透过阳光看着这另一个世界的繁华，内心满足而安慰。
　　一个当地的藏族妇女，推着卖水果的三轮车向我走来，停在路边问我要不要买个水果，询问中平和而安详，并没有半点讨价还价的斤两计较之气。我钟爱脸上有这样平和淡然姿态的人们，觉得是种发自人心纯朴的美，如同她满车干净清新的水果一样让人钟爱。我起身拍了拍裤脚上的灰土，然后从里面挑了两个大且通红的苹果递给她，她微微一笑然后放在秤里。我付了她钱，她看着我只是将苹果放在牛仔裤上磨蹭了几下，就放进嘴里大口咀嚼，然后爽朗的同我一笑，推着她卖水果的车继续着她的生意。这是我来到西藏第一次买东西没向人问价，第一次如此心甘情愿购买到的两只水果。现在的很多旅游景点已经成为了商业景点，过多的目的只在于赚钱！所以这些曾经令我们向往的地方早已消失，哪怕是西藏这片生活水平相对贫乏落后的地方，也不能幸免。如果说世界上还存在什么纯粹的景点，那只有通过自己的找寻与发掘，独自推开它质朴神秘的面纱，然后去窥看它的美丽。最好不要向外人宣泄，把它当成自己心目中独一无二的世外桃源。因为很多时候，发现即是一种毁灭！
　　我徒步前往那神秘的风景之地，它悄悄地躲藏在这小村落的背后，青幽幽的草地上有一截截黑色木桩，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当地的藏民传说，这是用来祭奠活人心灵的地方。也有人说这是土司用来惩罚奴隶的刑柱，但不论如何从这些荒旧的枯木下往上仰望天空的感觉是那么美好！为了一张图片上的风景，我来到这里，找寻到拍摄它的那个角度，再次以一种赤诚荒凉的心态去仰望着它，实在是太美啦，比图片中的还要美丽！
　　空旷蔚蓝的天空，依旧清爽的张着它自由的臂弯，洁白朵朵的白云，涂抹出各式微妙姿态的图案。我想我天生是喜欢蓝天白云的，我旅行时拍的照片中很多都是蓝天同白云。我竟是如此偏执地喜爱着这片高亢蔚蓝的天空，亦如同我所渴望的自由！
　　我连忙掏出相机咔咔的拍照，不愿错过这美景的盛放。然后独自一人坐在这里宁静地感受着风从它身边穿越的痕迹。我看到了来自世界末的荒凉，看到了心灵的平静与逍遥，无边无际的沉静同安宁。不知何时我就这样坐着看着地睡着了，我将身体顺从的倒在草地上，享受着大自然的催眠，缓缓入睡，忘记了午日阳光的刺热，忘记了时光的流走，忘记了我是谁，忘记了遗忘本身……
　　当我醒来时，我知道我已经错过了最后一班回去的车，其实这里每天来回也就只有两趟车，中午12点的，和下午4点30的，客车是准时出发的，我知道我只能在这儿过夜了。想到这反而内心平静了，如同我本来就想留下来一样，我并不匆忙的急着离开，找个地方住下，或者吃点什么，我想要做的只是继续拿出相机来拍摄这日落风景，在我心中这简单的风景竟是如此美丽，通往心灵深处，我愿意耗费一天的时间来留恋它，拍摄它记住它的美丽，比起一路上那些所谓的风景名胜它更令人震惊，无暇忘怀！
　　我一路留恋，慢慢欣赏，徒步回去已经5点多钟。在买小吃的同时，我听到当地的藏民告诉我，如果非要赶在今天回拉萨还可以搭乘去别处的客车，不过中途需要转车前行。从他们口中听闻转车的地方并不难打到车回拉萨，一般情况下晚上8点以前都会有车在那儿。我想了想坐这趟去往别处的车，只需花个时间转车，所有行程最多不会花费2个小时，可要是在这里留宿，由于不是旅游地所以客房也不一定会好，也不能睡得安稳，于是我买了瓶牦牛奶便匆匆搭上了这辆去往别处的客车。
　　以及说它是辆客车还不如说是拖载人口的货车，里面堆积如山的货物，随地而坐的人们，发出关切好奇目光的女人，态度冷淡神情麻木的男子，坐在货物堆上的一个妇女，正在摇动的车子上的给怀中的婴儿喂奶，一股淡淡的奶香味掩盖着那些藏民身上发出的浓重汗骚味。两个样貌清秀的背包女孩子有些疲惫的相互依偎着在睡觉，坐在她们旁边的外国男子相貌俊朗，挺立着高耸的鼻梁，淡蓝色的眼睛发出涣散的目光，没有焦距，也许是日久坐车的缘故，让他原本充满活力的身体开始匮乏，或者他本来就喜欢这种不融入进去的隔绝自赏。
　　我就地而坐，不知何时身后传来一阵燥人的打鼾声，鼾声一阵又一阵伴着路上的颠簸有起有伏地响着，劣质车子行驶时发出的呜呜声，早已模糊了大家的耳膜，也许他们并不在意这打鼾的声音，于是有人淡漠的观望着打鼾男子嘴角的一张一合，但却没人去打扰他自得的入睡。男子已进入无人之境，鼾声越来越是响亮，让人佩服！虽然躁闷，但人们却都始终无语，不相互交谈，只是随车晃动着坐姿，淡漠的坐在车上，等着客车到站。也许都知道这只不过是短短几个小时的车程，知道解脱的时间于是可以默然等待下去。
　　坐在我身边的女孩用书盖着头，仰着面睡着，我还没注意到她。只是先被盖在她脸上的那本书给吸引住了，《通往灵魂的地方》这是书的名字。书面是淡蓝色的森林和平静的湖面，简约的封面，触动人心的名字。这个时候客车被什么颠了一下，“噔——”地晃动了一下，盖在女孩头上的那本书“哗”的一声突然从她的脸上掉下来，我因为一直在注意着这本书，所以用很快的动作接住了那滑落下来的书本，书本下是一张安然熟睡着的脸，散发出婴儿熟睡般淡定从容的表情，嘴角微微展露出的一点笑容成为了整个闷热车厢中最美丽的风景。女孩被滑落的书给惊醒啦，突然睁开眼睛平静地看着我，当我们四目相对的时候我惊呆了，她，她不是春槿吗？！春槿似乎也吃了一惊，看着我说，你，你不是那天在酒店遇到的那个女孩吗？我笑笑，我叫乔安，你是春槿吧！她更加愕然，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我调皮的一笑突然起了和她开个玩笑的念头，说道，呵呵你的大名我是如雷贯耳呀！这下她更加诧异了，连忙回想着关于我的存在，认真的样子可爱的表情，好半天她才缓过神来，除了上次，我真不知道在那遇见过你，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呵呵，我笑笑，不再逗她了。其实那天我在机场碰到一个男孩去接你，我们聊了一会知道他去接一个叫春槿的日本朋友。
　　她笑笑，像个陶瓷娃娃一样洁白的脸蛋透出一抹绯红，原来是这样！他是我妹妹的同学，家人因为我来西藏不太放心，所以托他来接机！
　　我看着她左腿的纤瘦然后坦然地对她说，既然腿脚不方便为什么还要外出？这样会很辛苦！她摇头笑笑，其实我常年一直在外漂泊，已经很少回日本啦！
　　为什么？！我不解。
　　因为我所剩的时间不多，我希望把生命的时间都用在路上！我更加愕然了，春槿，为什么你会说出这样的话？！她摇头笑笑，乔安，我的事你还不知道。看来我们是有缘的所以我和你说，看到我的这条腿了吗？嗯，我看到了，我说。她不仅仅是一条不健全的腿也是我生命残缺的开始，将来的日子，我的身体，包括我的右腿，我的双手，我的整个身体都会变成这个样子，我患的是肌肉萎缩症，这是一种只能等待身体的萎缩，最终将人逼向死亡的病，没有任何药物能够阻止，只不过是暂时延缓身体上的萎缩罢了……不像你们。我的死亡和生命是可以预见和计算的！身体上的萎缩，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开始发生，最后变得很严重。乔安，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瘫痪的人，我的最终结果就是那样，当双脚无法再行走，直到下半身的瘫痪，再到全身上下都不能动弹，最后直至死亡！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在外漂泊。我希望能死在行走中的路上，也不愿无法动弹的瘫在舒适的病床上死去，所以我一直都在坚持不断的旅行，可是这个病蔓延得很快，才短短的三年时间，我的左腿就开始严重的萎缩，我知道之后身体的萎缩程度会比这更快。所以我想抓紧时间去往我所向往的地方。
　　乔安你知道吗，我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啦！
　　随着客车一路的颠簸，看着春槿诉说这些事时的坚定同淡然，还有她那让人震惊的故事，我知道我遇到了一个时常要同死亡还有心灵对话的女孩。我知道她也在寻找活着的答案同灵魂的出路。我握紧手里的书激动地看着她说，春槿，谢谢你能告诉我这些，知道吗，我一直追求和迷茫着的就是这书上所说的东西，我在找寻通往灵魂的地方！在我的身边活得鲜活靓丽的人很多，但是我觉得他们有时如同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很多年来我也是做着像他们一样淡漠心灵的人，我也一直在追寻□□和外在的生活享受，很少有时间能看清自己的心灵同生命的意义。我知道我不能再简单的只为生活而活着，这样的活着对于我来说是种痛苦的刑罚，我想要逃脱，可就是没有勇气逃脱出来，于是只能一再的沉默。但是春槿，我已经是个３１岁的女人了，生命的最好时光就要落幕，我不想再浑浑噩噩的生活下去，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少年？像这样煎熬违背自我的活着，活得再长生命也是没有什么意义的！我只是在很好的存活而已。这样的状态可以满足我的□□，但却无法满足我的心灵。我不知道人是要为这肉身而活，还是应该勇敢地执著心灵的追求而活。但我的理智一再的告诉我放弃后者为前者而活我会得到幸福。我恨这理智麻痹了我３１年美好时光，青春一去不复返，生命还能剩多少？我又将在我人生的明天，以什么样的姿态来装饰我的生命同心灵？
　　现实中为臭皮囊而活的这一世，轮回里为心灵而活的生生世世！她说。
　　那是什么？我问。
　　中国佛教中关于生命轮回的真谛，我为寻这些真谛而来，而前往……不只为寻访沿途的风景，更为了寻访心灵的美景！春槿随着颠簸摇晃着上身淡淡地说着，表情安详而随和……
　　我们两个，初次见面的陌生女子，就这样将心灵揉在一起，搭通了去往彼此心灵最深处的桥梁。如此奇妙而不可思议。客车上靡靡之声依旧如故。我们并排坐在那里，随着车身的摇摇晃晃而摇摆着身体，但整颗心都沉淀到心海的最底处，相互思量着对方的话，静静地坐着谁也没有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