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发未长生》余之烬

2、夜宿寒林

　　事实上，当日虽然祁连韶走得急，申请到出行许可准备妥当离开重阳宫已是三日之后了。这次他的师父范阳子非要坚持让他的师弟刘连津跟随同往，说是连津刚任新职且过去从未下山历练过，这次必须抓住机会，如果上面已经坚持到这地步，就是祁连韶也不会再去硬碰硬，只是过去的他一向独行惯了，打心眼里不喜欢与人同行，更何况此行目的可不是云游玩赏这么简单而已。

　　下山后二人就连日奔波，时常夜里赶路，披星戴月纵马奔驰在野地官道上，不出半个月连津就有点吃不消了。他好歹也是练武之人，不是不能吃苦，但是像祁连韶这样为了赶路玩命压榨休憩进食的时间简直是在挑战人体承受的极限，刘连津也不是吃不饱，只是成日里颠簸赶路吃再多也遭不住。

　　更何况正当隆冬腊月，天上已经开始飘起鹅毛大雪，现今又正好是夜间，两人在山道上驱马小跑，刘连津已经叫苦不迭。

　　他看了眼前面那个几乎快与雪花混于一处的漆黑背影，倔脾气突然就上来了，索性勒住了马跨下鞍子牵着辔头就往路边一处可以避风的大石块走去。他需要休息，不管时间再短也好，总之他不走了！

　　石头和马靠在一块可以做不错的遮蔽物这封当学，只是刘连津蹲着搓手没多久，右边就传来得得的马蹄声，虽然知道这是迟早发生的事，刘连津还是感到头皮发麻。

　　祁连韶骑着马来到他跟前，居高临下的视线让他倍感压力。

　　“怎么不走了？”他的声音比冬日寒风更加森冷刺骨。

　　“我走不动了，你先去好了。”连津别过头嘟囔。

　　“开封不过两百里地，翻个山头就到，城里热乎的地方很多，师弟不如加紧赶路快快进城。”祁连韶的口气里听不出一丁点宽慰的意思，仿佛他只是下达一个不容置疑的命令一般。

　　“那我们不如在此地稍作休息再动身如何？反正很近了！”连津也忍不住提高了嗓门。

　　“……”祁连韶低头皱眉盯着连津，表情分明是大写的“不快”，然而连津现在是进入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状态，屁股就像被牢牢实实冻住一样就是不挪。

　　然后祁连韶叹了口气，叹得表面淡定的连津心惊肉跳。

　　“我记得往北十几里地有个猎屋。”祁连韶伸手指了指刘连津背后说，“我们去那儿暂作歇息，明早继续赶路。”

　　“好好好！”刘连津立马脸上开花，边站起来边笑的合不拢嘴，祁连韶攥起拳头忍了忍没出手揍他。他其实清楚已经在路上吐过几回的刘连津身体快散架了，而且他在认真考虑明天提出要求自己独自一人上路就行，他觉得已经苦不堪言的连津不会拒绝的。

　　由祁连韶带路两人牵着马穿过树林间那条羊肠小路，终于在午夜前抵达祁连韶所谓的那间猎屋。刘连津用挑剔的眼光远远打量一番，屋子就这么大他倒是不嫌弃，毕竟一般这种住房都是给路过打猎的猎人提供夜间下榻便利的，这里的猎人极少成群结队，有个一两间的进深就不错了。但问题是……

　　为什么这屋前院子里这么多人？

　　祁连韶早就把眉头拧成了疙瘩，当他注意到猎屋外坐着五六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后，重点就集中在了壮汉们身边两部被暗色的布帘结结实实包裹住的马车。

　　这几个壮汉正在门外烤火烤肉，有几个还冲着屋里大叫，很可能屋里人更多。

　　举步不定的刘连津求助的视线转向了祁连韶，而祁连韶的回答就是直接往猎屋门口走去，他脚下踩着染雪的干草断枝发出卡擦卡擦的声响在静寂的雪夜里非常清晰，果然没走几步就引起了屋门口那几个壮汉的注意。第一个站起来的汉子一张髯虬黑脸上写满了警惕和敌意，跟着站起来的五个人不管高瘦矮胖，光是看这站姿身形那都是练家子。

　　“你们什么人？”为首那黑脸汉子扯着粗嗓门从祁连韶喊道，后者从容站定在他跟前，从容施了一礼说：“贫道路过此地，想借贵地一宿。”

　　“我劝你们哪来的回哪儿去，别自讨苦吃。”黑脸汉子眯了眯眼抖了抖那又粗又短的胡须说，尽管他必须抬头才能对上祁连韶的视线他还是坚持用抬着下巴的姿态和人说话。

　　祁连韶正要开口，身旁刘连津挤了上来给那领头的黑脸汉子和身边几个汉子作了一圈揖然后堆着满脸笑说：“各位英雄，我们师兄弟二人只是借道路过，这风残雪烈的行路不易，看在同路的份儿上行行好，就让我们借宿一宿吧。”

　　还未等黑脸汉子答话，连津主动捧上早就掏出来的一点碎银塞进了黑脸汉子手中，别看银两碎，祁连韶斜眼一扫，目测他掌中至少十几两碎银。要知道本朝从八品官员一个月也就三十几两银子俸钱，连津这一捧就是人半个月的收入啊。

　　“看着您就像是个管事儿的，这点心意麻烦麻烦您跟您兄弟们美言几句，容咱们师兄弟俩寄宿一晚。”连津说着拍了拍黑脸汉子握着碎银的拳头，两眼快笑成两条线了。黑脸汉子瞅了瞅他，又瞅了瞅银子，终于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

　　“还算你是个有眼力见儿的。”黑脸汉子一边数银子一边说，“你俩要住可以，只一件，别多事儿别废话，里边屋子都给咱们兄弟们占了，你俩就睡堂屋吧。”

　　“成成成，没问题，那就请您……多多担待！”连津仍旧陪着笑把人送走。那黑脸汉子坐下围在篝火边和兄弟们胡扯了几句。见身后两个道士已经栓马进了屋，身边一个脸如尖锥的男人忍不住开腔了：

　　“哎虎哥，你看那俩牛鼻子像哪个道上的？听说如今因着皇上的缘故，道观里头出来的扫地杂役都牛气得很，您看……”

　　“全真的。”姚虎啃了口兔肉冷哼一声说，“我就这么说吧，皇帝老子就是给全天下道观都供上皇家香火，也不待见他们全真派。谁让他们在鞑子称王的时候春风得意呢？这就叫风水轮流转！”

　　周围围坐着的几个汉子连连称是，而此时屋里的道士还在纠结铺盖往哪儿放的问题。刘连津进门后一看屋里几个男人坐在地上垫着兽皮围着喝酒，仅有的两个座位也被人占了。一边座椅上是个醉汉四仰八叉地躺着，一边是个正在猥琐笑着的男人把手伸进腿上衣衫不整的年轻女子衣服里肆意摸着。进门一瞬间连津的脸色就尴尬不已，祁连韶倒像是没看见，径直走过喝酒的男人们身边掀开里屋帘子瞥了一眼又放下，然后靠着墙盘腿坐了下来。刘连津看祁连韶气定神闲地坐好了，只好克服克服也挤到他身边盘腿坐了下来。

　　“我们晚上就要这么睡了吗？”连津压低声音凑近祁连韶问。

　　他的回答是呵呵。

　　连津再一次尴尬得不能自己，只好转移开注意力，动手在包裹里掏干粮。

　　咯咯咯娇笑的女人频频把刘连津的注意力扯过去，女人本就颇有姿色，那男人一边喝酒一边在她身上动手动脚，连津连啃了三个大饼子还是没法把视线只放在食物上。

　　他转头一看祁连韶虽然还保持着盘腿打坐的姿势眼睛却已经闭上了，他赶紧拿胳膊捅捅祁连韶的肩膀，一边捅一边压着嗓子叫唤：“师兄！哎！师兄！睡着了？”

　　突然女人尖尖的嗓音闯进了淬不及防的刘连津耳朵里，□□半露的女人扭过蛇腰搭着汉子的胳膊转过身冲着连津娇笑起来：

　　“哎呀，你看人家眼窝都黑成那样了，就让人家睡一会儿吧！那么俊的脸生生憔悴成那样，多可惜呀！”

　　刘连津倒是立马生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祁连韶仍然没有睁眼，那抱着女人的汉子捏着女人的下巴把她掰回来说：“去，把那个道士腰带解了，爷重重有赏。老子正好瞧瞧十几年不碰女人他那玩意儿还能用吗哈哈哈哈哈！”

　　随着他话音落下，满屋子的汉子都开始哈哈狂笑，满头大汗的刘连津目瞪口呆地张大了嘴，连连摇头摆手试图阻止，“这不行……不行啊！”

　　“又不是脱你的衣服，废话这多！”其中一个喝酒的汉子呯一声把酒坛子砸在地上，这仿佛是一个信号，屋里所有的男人都齐刷刷把凶恶的视线盯在刘连津身上，连津结结实实打了个冷颤，不出声了。

　　在众人的哄笑和怂恿中女人咯咯笑着从男人腿上跳了下来，连津发现她交错轻踏的光裸脚踝走出了一种别致俏丽的步法，竟教她有些挪不开眼神。这莲步款来的女子悄无声息地来到祁连韶跟前，回头捂着嘴偷笑了一声，然后一本正经地板起脸将纤纤柔荑伸向祁连韶腰间。

　　闭目沉睡的祁连韶俏长的睫毛抖了一抖，女人动作随之一滞，低头望向他的睡颜时她心里竟然微妙地升起几许名为“嫉妒”的情绪。

　　她的手碰到了祁连韶的腰带，然后顺着腰带一路往背后摸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