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生》赵思思

1、第一章

　　我飘浮在空中,冷静的看着那人亲手在竹边挖了个洞,然后将我的身体轻轻地放了下去,看了两眼,嘴里喃喃的说了几句话,但我已听不清了。黄土渐渐地将我的身体掩埋，连最后的一抹白也消失在眼睛里。我想，他终会将我忘记吧，就像葬我一样，一杯土，一杯土的将我掩埋……
　　我终是不甘心的，为何千百年的岁月他都不能记住我，为何千百年的岁月我都未能将他遗忘，为何他能如此轻易的将我埋葬……不甘心呵……哪怕只有一世，也想让他记住我啊……深深的……记住我……

　　殷罗在身边冷冷地瞅了我一眼，将我不甘心的表情尽收眼底，淡淡地开口：“忘了吧……千年的等待，百世的轮回都不能让他记住你，那只能说明你俩无缘，你又何必纠缠，何必执着呢？现今你终于可以解脱，何不放下，何不忘掉……”

　　“我——记了千年……要忘掉，要放下，谈何容易……”我轻轻的叹了口气，话是说给殷罗听的，但我心里明白，我是不想忘，不甘忘哪。

　　“小雪，你现在魂魄未散，千年道行仍在，如果你肯专心修行，你以后定不会差我甚远，如果不，哪天你碰上阴差，运气好是将你抓回地府重新转入轮回，然则，就是将你魂魄打散，飞灰烟灭哪……”

　　我不语，殷罗说的这些难道我会不知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从小一起打闹，一起玩耍，一起长大，一起经历了多少风雨多少苦难，一路走来，我们一直相依相伴。他面冷心热，一切都以我为优先考虑，我怎么会不知道？当年我们一同修行，现今我一事无成，他已称王，但仍能对我不离不弃，得友致此，其实我也该知足了吧……

　　远远的看见那人走出了紫竹林，我急急的跟了上去，我告诉自己，再一日，再一日就好……殷罗叹了口气，跟在我身后一起来了，我知道他是怕我碰上阴差，毕竟我刚死不足一日，浑身都会散发出一种勾魂的气味，这种气味是专门用来引阴差收魂用的，那些阴差便是寻着这些气味找到那生死薄上未记名的孤魂野鬼的。我还不想转世，也不想魂飞魄散，所以乖乖地飘在殷罗和身侧让他帮我挡住那些勾魂香。

　　一直跟着他进了城，树荫下等待着的女子一脸笑意的迎了上来，那人也低低地笑了笑，伸手揽住。我难堪的别过了头，今日有何事值得你们笑的如此开怀？我死了，你却抱着娇俏美人谈笑风生！为何不难过？为何不伤心？哪怕只有一点点……我的心中隐隐生出一股恨意，殷罗微叹一声飘到我身前挡住了我怨毒的视线，我敛了敛神，望向他：“我不甘心……”

　　“小雪，别恨他……你，怪不得他的……”

　　是的，是的。我怪不得他的。他是人，我不是人，我们不是同类，我能体会了解他的感受，他却不能，他甚至从不知道我心中的秘密，一个埋藏了千百年的秘密……他从不知道，他从来都没有真正的认识过我，了解过我，他从不知道……我怎么甘心，我怎么甘心就这样死去？至少，至少也要让他记住我，让他体验一回我的感受，至少也要让他知道我心中的那个秘密……我为什么不是人？我要是人多好，我要是能开口讲话多好，我要是能和他交谈多好……那样……他或许就不会一世又一世的把我忘记……

　　从转角的巷子里走出来两个仆奴打扮的汉子，他们两人一前一后抬着一块由白布遮住的木板一颠一颠的往城外的方向走去，木板上隐隐能看出白布下遮住的应该是一个人。那两人一边快速的走着，一边小声的喃咕着：“真倒霉，大清早的就摊上这活……”，“唉！别唠叨了，最倒霉的现在躺在这儿呢！可怜闹，长的这么好，前两天看到还好好的……如今却被抬了出来……这吃人的王府哟……”，“哎，快别说了，这话要是被人听了去，我们可讨不了好！”，“对，对，我们还是赶紧，趁早出了城才好……”

　　我呆呆地瞪着那白布下露出的一截凝脂般的玉手，是不是这一抹白也将在今天被黄土埋葬？就这样从隐蔽的后门被抬出来的，是不是也将在不久之后被人遗忘？耳边传来殷罗略带激动的叫喊声，我顾不上细听，脑子刹那一片空白，直到我穿进那具身体后才分辨出那句话来：“小雪，你疯啦——！”

　　是的，我疯了！我顾不上你心里想说的那些大道理了，我懂，我也明白，可是我做不到！我不顾天道伦常，只为能做为人活一世，殷罗……我是疯了，我早在千百年前的那一夜就已经疯了，只是我现在才知道啊……

　　躺在那具微微还有些余温的身体里，强忍着钻心的痛楚，我试着慢慢控制那有些僵硬了的四肢，我知道这两人是要把这具身体抬出城去，或是葬了，或是找个地儿扔了，不行，一定要动起来……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只动了动手，不过幸运的是，耳边听到了“咦”一声，然后我便陷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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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声音听起来很苍老，略微带了点沙哑。

　　“是否会留下后遗之症？”一个清冷的声音如此说道。

　　“可能会有，以后的身子会比较虚弱，老夫只能尽我所能为公子调理，只是……”

　　“……那就麻烦大夫了。”

　　“……”

　　当我再有意识的时候，耳边就只剩下那个清冷的声音吩咐着一些取药煎药的琐事，虽是琐事，那声音仍是不急不慢，语速适中，听起来只让人觉得再琐碎的事情由他嘴里讲出来，听起来也是一种享受。我全身上下难受的厉害，这身子怕是残破的紧了吧……忍着痛试着慢慢控制这具身体，先是睁眼，眨眼，闭眼，然后试着动了动左脚，再动了动右脚，最后再抬了抬双手，我自以为动静很小，但仍惊动了帐外的人。一张宛如芙蓉般的脸从账外探了进来，清丽出尘之中又仿佛添入了一抹媚骨的惑色，他低低的“呀”了一声，我听出是之前那个清冷的声音。

　　“你醒了？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那人痴痴的盯着我看，然后仿佛得了宝贝似的笑着，“听小刘子说你叫冉在？好奇怪的名字。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是这里的楼主，姓尉迟，字献媚，你可以唤我媚儿……”说着又痴痴的笑了起来，笑意随着眼波流转开来。

　　“……”我发了发声，却说不出想要说的话来，这才想起我还不会人类的语言，只能转用眼望向那人，希望他能看的懂。

　　“你心中大概有很多问题吧？不急，等你身子大好之后我再慢慢告于你知。”伸手轻缓的抚了抚我的面颊，他起身要走，我一急，忙伸手去抓，只抓住了他的衣摆。

　　不知道这具身体能用多久，我怕自己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做想做的事……我……要去找那个人……

　　尉迟献媚停下离去的脚步，低头看了看我的手，然后捉在手心握住，回眸一笑道：“真是个急性子呢！身子无碍了么？”

　　我张了张嘴但想起自己现在还不会说人类的语言，便摇了摇头，因为躺着，所以摇的份外吃力。他松开我的手后转身到橱柜里拿了只绣枕垫在了我的颈下让我躺的舒服些，然后自顾自的坐在了床沿，水气氤氲的眸子淡定的望着我，轻叹一声道：“哪，之前的事儿我就不提了，从你昏迷那段说起吧。我问了大夫，大致的意思是，那日你食的药，药性甚强，你本就身体虚弱，又因……又因……”又因什么？我急急的看向他，他却低着头皱眉思索了一阵才说道：“又因操劳过度，所以那会子一口气没提上来哽在了喉间，一时没了气……后来大概是因为路上颠簸，又缓了过来，所以现在已经没事了。只不过，你吃的那药略有毒性，以后的身子，怕是要好生调养才是。”

　　我皱了皱眉，被他用手轻轻地抚开。那人不是一口气没缓过来，那人确是已经死了。他的过去我不想知道，我想听的也不是这些。我急的试着开口说话，却只能发出一些单音节，那人大概会错了意，以为我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便用他清冷的声音开口安慰道：“别怕，你现在已经事了！当时你已被王府的人抬了出来准备出城葬了的，抬到半路的时候幸亏小刘子发现你还有气，又给抬了回来。但王府是断不能回的，也没有回的道理，他看你生的好，不治实在可惜，便抬来给我看……哼！这臭小子，怕是知道我看了你后断不会让你白白丧命才敢问都不问直接抬进后院的……”

　　我失望的垂下了眼，想知道的事儿他一件也没提。其实，就算他不说，我也知道这具身体不是什么好命的人，清早匆匆的从王府隐蔽的后门抬出，单只用一尺白布简陋的遮盖着，细腻的肌肤凝脂般的光滑，听他的口气，脸也应该长的不错，又是吃多了药送的命……怕是王府养的弄臣吧。听着他用清冷的声音唠叨着，真是跟殷罗有的比……殷罗，不知道殷罗现在在哪，怕是气的一走了之了吧……渐渐有些累了，尉迟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