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壁·云月》之翎

16、野有蔓草

　　几人来到突厥大帐，那突厥木柱可汗热情出来迎接：“周国皇帝一路辛苦。”阿史那燕燕跳下马跑到她父亲身边：“阿爸。”
　　“燕燕年纪小，招待不周，周国皇帝要见谅啊。”
　　“不敢不敢。”宇文邕作揖说。那木柱可汗看一眼云月：“这位，如何称呼？”
　　“朕的妹妹，云月县主。”云月配合地向木柱可汗行礼。木柱可汗眼神复杂，莫名还有些不屑：“你爸跟我打过很多次仗。你，长得跟你妈像。”
　　云月几乎是一出生就被要求带到宫中去抚养做扣住她父母的把柄，对父母接触着实不多，许多事情并不知道只能说：“那便是云月有缘的长辈了。”
　　那木柱可汗嗓子了咕噜咕噜好像有很多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来，转头请宇文邕入了大帐。云月要跟过去，那可汗拦住：“这帐子女人不能进，对不住了县主娘娘。”
　　云月看那些突厥女仆都端着盘子进去，有些恼。木柱可汗顺着她目光看过去，一副了然坦荡的样子，双手抱在怀中轻蔑地说：“那些是下人，下人和畜生没区别，不用分公母。如果县主娘娘认为自己是畜生，你也可以进去。”
　　“阿爸，你在说些什么？”阿史那燕燕推木柱可汗一下，拉着云月的手说：“是我接话慢了，忘记邀请县主到那边坐坐。请随我来。”
　　云月知道突厥对宇文邕的重要性，多少气结于心也要抢忍下来，对阿史那燕燕表示感谢，随着她去了。木柱可汗怅然若失的望着云月远去的背影，随即愤恨地啐一口痰：“狗养的东西，就是狗养的，白长得这么像，白苦了她千辛万苦地宝贝着。”

　　阿史那燕燕拉着云月的手走进一个矮一些的帐子里：“这是女帐，我们突厥就是这样的习惯，女人打不了猎，降不住牛羊，地位就是低一些。怪我阿爸，他说话一直这么不好听，但没有坏心的。”云月觉得这样的描述耳熟，原来是冯妙娘说库汗姬的。大略草原儿女都是这样习性把，云月在心里安抚自己这么说。
　　燕燕盈盈笑着说：“我觉得你亲近，因为你和我母亲有一个神态特别地像。我母亲可是阿爸从漠北那里千辛万苦抢过来的，是漠北那里最好看的女人，可惜她不识字，不会说汉话，你们聊不起来，不然她见到你肯定很喜欢。”
　　“云月平庸，能被公主觉得像你母亲也是莫大荣耀。”
　　阿史那燕燕小心翼翼地问她：“我可以叫你月姐姐吗？你可以叫我燕燕，燕公主不好听。”
　　“好的燕燕，但你直接叫我云月吧，我不喜欢单独的月字，月边上要有云才好看。”
　　阿史那燕燕笑说：“我也觉得，月这个字普通得不得了，像个丫鬟的名字，偏偏带上‘云’字就很好听了。啊，云月姐姐我没有别的意思，对不住。”
　　“无妨，我小时候也抱怨了许多次的。”
　　燕燕给云月倒上马奶，犹豫了一下试探地问她：“你能和我描述一下你们大周皇帝吗？”
　　云月想了一下说：“怎么叫描述？他……就是挺好的。”
　　“我听说他登基以后就很荒唐，看了真人又觉得不是，你觉得呢？你与他这样亲近。”
　　“燕燕为什么对皇上这样感兴趣？从迎接我们开始就是了。”
　　阿史那燕燕面上一红，站起来看着远处说：“左右辅佐的人，都在劝我阿爸让我嫁到南边中原去，说是可以让突厥更安稳。我阿爸说这两个国家都很卑鄙，没什么好东西，不让我嫁。可是哥哥们说再不嫁，突厥孤身一人就保不住了，肯定要嫁一个的。他们说齐国的皇上皇子生得也挺好看的，我上次满心欢喜地见到了，却是十足十的下流恶心，有一个还对我……唉……”
　　云月心中一喜，这燕燕公主若能倾心于宇文邕嫁到这边来，北周自然就能和突厥成功结盟。赞美宇文邕的话到了嘴畔，却莫名说不出来，涩涩的，心头的失落感难以言说。
　　皇后之位，似乎还是空缺的。
　　“云月，你怎么不说话？我听说，他后宫正式册封的人并不多。”
　　“是，是不多。跟当世的皇帝比起来，简直是太少太少了。”阿史那燕燕兴奋地笑起来：“当真？那他最喜欢哪个妃子？”
　　“啊……大概是冯姬吧。南国人，会跳舞，很清秀。”
　　阿史那燕燕蹙眉：“我习惯粗，生得也粗，他大概是不喜欢了。”
　　“公主有草原女儿的纯粹，和中原人南国人都不一样。”
　　“他喜欢你吗？”
　　“啊？”
　　“为什么我感觉他最喜欢的是你呢。”
　　云月感觉谈论这些心里越来越堵堵的慌乱，便转移话题说，“不是要切磋武艺么？”

　　宇文邕从大帐中走出来，木柱可汗果然如预期的一样，打着太极微笑远观两国的态度，一直说齐国给的条件很好，却不具体说到底是什么条件。宇文邕却也不敢随意开口，不知道是不是进了一个圈套之中。
　　木柱可汗还是很热情地请他晚上过来参加晚宴。他拉开帘子，草原的落日打在脸上刺痛火辣的，许是地势高和太阳更接近的缘故。远远见瑰红色丝带待草原中飞扬，少女身姿灵动若舞，剑法流畅精妙，谁看也是忍不住的惊艳。另一边阿史那燕燕身材娇小，拳脚虽然简单质朴了一些，也不失干净利落。
　　身边有人向前走了几步，便牢牢定住脚步看着远处翩翩的两人，是木柱可汗。宇文邕微一作揖，木柱可汗说：“我丫头的拳脚是我亲自调教的，在草原上是数一数二的，可你这位县主像陪着小孩子玩似的。”
　　“在下无意冒犯。”
　　“我爱看，拳脚好的姑娘我爱看。”木柱可汗停了停说，“齐国的人已经在边境线上了，晚宴十分您可千万要准时出场啊。”
　　“自然。”木柱可汗再看那边一眼，转身离开。宇文邕唤一声云月，两个少女面色红扑扑的向她跑过来，笑容温暖地能化开整个冬季的冰雪齐声唤道：“邕哥哥！”
　　阿史那燕燕贼兮兮地说：“周国皇上，你可不能怪罪我，是云月姐姐同意我喊你邕哥哥的。”
　　宇文邕温和地笑说：“可以可以，燕燕尽管喊了就是。”
　　“我阿爸呢？”阿史那燕燕眼睛滴溜溜地在相视一笑的云月宇文邕二人身上看一圈，抿着嘴笑着跑进大帐给他们留下二人空间。
　　云月问：“怎么样？”
　　“不怎么样，硬的像一块铁桶。”
　　“可我觉得燕燕这边却是块软肋，她对你……印象甚好。”云月转过来面对着他，微仰头问，“你呢？你可有意，娶她为妻？”

　　草原篝火熊熊燃烧，云月将擦好的软件放入袖中，跟在宇文邕身后。
　　这是北方三国元首的第一次聚首。
　　高湛在她小时候的印象里不是太好，时常调戏小宫女，记得最生气的一次是他来她养母宫中玩，听说云月在更换衣物还是突然地冲进来，不过是冲着自己年纪小犯了错用一句“小孩子不懂事”就糊弄过去罢了。倒是她哥哥高演要得体一些，是个很好的少年。只是当时魏国的皇后娘娘她的养母不太亲近高家，她与他们接触的机会并不多。高演不久之前的离世，也让云月叹过一声命运无情。
　　众人皆落座，齐国的侍卫才突然哗啦啦地跑进来列成两队，突厥人对他们持如此多的兵器蹙眉要制止，突然那些齐国侍卫拿长矛击地大声喊道：“齐国皇帝驾到！”云月看一眼宇文邕，这样大张旗鼓地给自己搭一个舞台，不知道要演的是什么戏。
　　整齐的队列中，剑眉男子翩然而入，不得不承认，是个帅气的，却没给人什么正气凌然的感觉，油气得惹人反感。
　　“木柱可汗好。”可汗站起来回了他一礼。高湛转过身看宇文邕，嘴角一歪算是笑：“宇文兄，少时一别，倒是许久未见了。”
　　“高兄客气。”高湛伸出一只手制止他说：“我不与你客气，可汗，宇文兄，我从我们齐国挑了百位美人儿，各给二位进送五十位，绝对符合二位的口味，千万要给我们齐国一点面子。”
　　宇文邕一愣，想起的自己苦心经营的浪荡形象，本要接受。云月瞟一眼阿史那燕燕嘟起的嘴，着急地在他耳畔说：“燕燕不喜欢！”
　　他眼睛一转手往燕燕那里一指：“高兄大概是没有见过草原上的花吧，见过燕公主，我便不再觉得有什么美女了。”
　　此言一出木柱可汗蹙眉，阿史那燕燕面色一红地下头，眼波流转，说不出的娇羞妩媚。云月暗暗在心里啐了一口，也不知道多少姑娘会倒在他如此会撩的嘴巴下面。
　　高湛当然知道不能不给阿史那公主面子，便笑着把眼光转到云月这边，打量了许久：“原来还有一位熟人，县主，大家都是一起长大的，怎么也不来齐国找高兄呢？”
　　“诶，不要再说一些有的没的了，齐国皇帝你来了这么久，怎么好意思让你一直站着，坐，赶紧坐。”木柱可汗在云月转不出如何回答的时候及时喊了出来，“齐国皇帝，你带这样多的人来，是不是太担心我们突厥的守卫了？”
　　“哪里哪里，是我冒昧，竟然让可汗多虑了。”高湛扭头呵责整齐列队的侍卫说，“还不赶紧滚！”
　　“是！”那些侍卫一声吼叫气贯长虹，虽然是离开还是给剩下两国都留下了下马威。宇文邕与木柱可汗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高湛举起酒杯：“来来来，我先饮为敬，敬可汗，敬宇文兄！”
　　大家都配合地站起来饮酒，至少表面看起来，和睦得不得了。
　　云月脑子还在各种盘算，阿史那燕燕不知道啊什么时候过来了，拉拉云月的袖子悄悄说：“我想与你说会子话。”
　　云月看看四周，大家都规规矩矩地坐着，只好对阿史那燕燕说：“过一会子吧，才开始筵席呢。”
　　“很快的，就几句。云月姐姐，我不与你说，我吃不下……”云月看不过她苦苦哀求的样子，只好同宇文邕说一声。阿史那燕燕喜滋滋地把她拉起来，转身就往远离筵席的地方跑去。
　　“差不多了吧。”云月看离筵席地已经很远了，张口说。阿史那燕燕回头丈量了一下距离，点点头停下来。
　　“是什么事情，需要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讲？”阿史那燕燕低头看着脚尖，半天才说：“齐国皇帝也喜欢你吗？”
　　云月一惊连忙摆手：“没有的事，另外，这个‘也’是什么意思？”
　　“你是真心不知还是故意装的？周国皇帝对你的心意，天下谁人不知，你们还假意说什么好兄妹吗？从前魏朝的时候，你肯定也少不了和齐国皇帝一起玩，他今天这么说，是不是也一直喜欢着你呀？”
　　这一日来往下来云月并不觉得燕燕是这样喜欢联想、整日在儿女情爱中纠结的女孩子，是她要选择夫婿的缘故吗，才对这些事情这样敏感。云月只好说：“你是怎么想我和两个皇帝的？”
　　“嗯，你们都有青梅竹马之谊，两人都倾心于你。周国皇帝苦苦等了你七年才把你重新带回身边陪伴他，然后齐国皇帝对你也难以忘怀，现在跑过来和周国皇帝抢你了。”
　　云月扶额：“草原上应该没有这么多才子佳人的戏吧，怎么你能补出这么荒诞的故事来，我……”她正准备好好矫正一下草原小花朵的心灵，那边篝火通明的宴会场却突然哗然混乱，锵锵的金属声不觉让走过江湖的云月非常敏感。
　　她警觉地要飞冲向前，无意回头看见阿史那燕燕的唇畔闪过一丝意味深长讥讽式的嘲笑。云月突然感觉自己陷入了九天寒窖之中，她的武功今天被阿史那燕燕测试过，什么深浅练过拳脚的人肯定都知道。把她带离开会场，到底是要做什么！云月来不及多想，提气往筵席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