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章六六 无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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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海里的黑暗变得支离破碎，碎片时不时啪嗒啪嗒地往下落，仿佛下起了一场无尽的暗雨。
蔺楼全身心沉浸在研究术法之中，忽然心神大震。他睁开眼睛，不知何时眼前已恢复了外界的景色。风呼呼地打在身上，空气里隐隐约约传来焦土的气味。蔺楼知道自己大约是从识海里出来，回到先前与黄角二魂同体的状态，
“我找到了。”
脑海里回荡起黄角的声音。蔺楼一惊，彻底从自己的思绪里醒来，“找到了？你是说……”
蔺楼没有说下去，因为黄角在这里提到的东西只会有一样。
黄角嗯了一声，算作验证了蔺楼的猜测，又问：“你驾驭四剑之术练得如何？”
蔺楼如实回答：“时间太短了，我记下了全部法诀，但没有把握能够一举成功。”
黄角：“来不及了，我在赶去的路上，到时候临机应变。”
二人不再说话，彼此的沉默带来一种肃杀的气氛。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蔺楼已有数百年不曾感受过。纷杂的思绪在脑海里发酵，察觉到内心的动摇，蔺楼索性不再往下想，随便摘了一个话题，转移注意力地说道：“你之前说有人偷袭无极，知道那人的身份吗？”
黄角面上露出了些许古怪的神色，像在斟酌着如何开口，“魔族擅战，其中有一秘技，以魔魂作为燃料，用以最大限度地引出每个魔族的战斗力……”
蔺楼怔了怔，太阳穴突突地跳起来，“魔族？你这时说魔族的事情做什么？”
黄角沉默半响，只说：“你这么聪明不会猜不到。”
那个傻子！蔺楼在心里狠骂一声。就算他豁出去不要命了，但又怎么敌得过上古仙帝！
黄角像看出了他的心思，语气里带上一分严厉，“我不会让你去的。太虚生灵与一人性命相比，究竟孰轻孰重，你考虑清楚。”
蔺楼一腔火几乎要从里到外地烧起来，其他人干他何事！只要他可以活下去，那么一切都不重要！……等等，原来他是这样希望的吗？
他能察觉到黄角的想法，黄角自然也知道他的纠结。黄角的心软下去，就连他这上古老人都不能参透这种感情，何况这小小修士。他想了想，最后说道：“魔族在杀戮方面无人能敌，你不要太过担心。无极现在只是残魂，我们速战速决，才是救他的最好方法。”
黄角的话像一瓢凉水淋下，让蔺楼原本波动的情绪逐渐平复。黄角说的没错，他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忙，从根本上诛杀无极，才能真正解决一切。思及至此，蔺楼纷乱的心思静下来，对黄角说道：“多谢……没想到你还会说这样的话。”
黄角额角不住抽动，“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印象。”
蔺楼：“呃……”蔺楼觉得自己可能不要说出来会比较好。
二人交流期间，已是穿出这座院落。出了这不知何方的院子，一股阴寒之气便是扑面而来。与其他地方不同的是，这里的阴气带着浓浓水汽，仿佛连骨子都能浸透。而定睛一看，面前一株枯木佝偻着身体，兀自屹立在天地之间。蔺楼这时才发现面前的景象有点眼熟。再行片刻，汩汩水声传入耳中，循声望去，便见水烟袅袅，一片深潭平卧在原野之上。随着越来越近，二人也发现了这潭子的古怪——右半的潭水像被煮开了一般，咕咚咕咚冒着热气，而另一半上面结着薄薄的冰霜，散发着令人怯步的寒意。
蔺楼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竟然是这里！”
听见蔺楼的声音，黄角脚步缓下来，“你知道此处？”
蔺楼语气带上一分阴沉，“嗯，这里是无极第一次收集阴气的地方。”
枯树深潭，阴煞朱鲤。这里毫无疑问就是他们第一次去抓朱砂鲤的潭子！
黄角走到潭边，靠近那异样的潭水后，可以清晰闻见一股诡异的腥气。黄角结了一个印，周身的阴气散去几分，随后他手掌一翻，一盏小巧精致的提灯便闪现在他掌中。这灯外观古朴，仔细观看才发现灯壳上面竟密密麻麻绘着精细的符篆。而提灯当中，还有一点跳动的银白火焰，被锁在灯芯的位置。
就像回应着这灯的出现，蔺楼脑中像要裂开一般疼起来。他知道这是残魂意图归体的缘故，默念几个清心咒，才强压下这种感受。
黄角轻轻拨了一下银火。银火的光芒更加明亮，它挣扎了两下，摆脱了束缚，“嗖”地一声从灯中跃出。灼灼灯火，照亮四周。如若银蝶的火焰随风摇晃，慢慢开始绕着那口潭子飞旋打转，绕了约莫两圈左右，银火停在空中，随后一个猛地下冲，直直扎进了深潭里去。
黄角望着银火消失的地方，说道：“我们下去。”
见黄角几乎要以肉身踏进这水火地狱里，蔺楼急忙喊道：“这潭水怕是某种上古灵阵而成，我看不出缘由，里面兴许有诈。”
黄角脚步不停，却是冷笑一声，“这是无极最爱用的阴阳九重阵。他身为残魂，只能使出两成功力，故此只有水火二重。不过班门弄斧，用来拦拦你们这种小修士。”
什么叫你们这种小修士！蔺楼有些不快，但他知黄角有办法，便不多说二话。黄角指间翻过三两诀法，那沸腾的潭水渐渐平息了下来，表面上的浮冰也开始逐一消退。
黄角不再犹豫，步入潭中。入水那刻，黄角周身结起薄薄灵罩。沸水残余的水泡与漂浮的细碎寒冰交叠着，让水中的视野变得非常糟糕。所幸，游了一会，就见得前方如同银鱼一般的蔺楼魂火。
黄角精神一震，加快速度，随着魂火不断下游。
越往深处去，越是渐渐察觉到一丝难以忍受的热度与寒意。近了！蔺楼全神贯注地盯着前面跃动的火焰，不敢放过任何异状。
只见那魂火左右摇摆两次，随即化作一贯长虹，划破了黑暗的四周。蔺楼的目光追随而去，只见在那光芒的尽头，一颗古朴无华的顽石，仿佛一颗眼睛，静静地躺在潭底中央。
蔺楼感到一股熟悉的气息，立刻对黄角说道：“障眼法，取那大石！”
黄角点头，直直朝着那块石头飞去。刚触碰到那块石头的时候，只觉得指间一热，石头仿佛春日化冰一般，融得一干二净。而再一看，哪里还有什么石头，手中只剩下一本扉页泛黄的书册。
遗落千年的那本古书终于又回到了他的手上。蔺楼来不及感慨，黄角擒着书本的手指颤了一下，随即在他脑海里传了一句：“无极来了。”
话音刚落，水中霎时炸开一朵巨大的猛浪。黄角往后一蹬，速速往上游去。
黄角头刚冒出水面，一柄刃如秋霜的长剑直指他的咽喉之上。剑身上的寒光如水般流淌，不住透出森然之意。而往上看去，就见得蒋宁那张娃娃脸，冷冷说道：“东西给我。”
黄角倒是一笑，用蒋延这壳子笑出了几分嫣然之意，“东西？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剑又往前递进几分，黄角脖上发凉，只听“滴答”一声，一珠血水滑进潭里。
无极神色中透出浓浓的愠怒，“这几天你所做所说都是假的，为的就是杀我，是不是！”
黄角一挑眉，“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再问。”
无极：“你！”
无极怒极，扬起手，一剑就要斩下。而剑风未至，就有一团黑影从远处冲来，将无极吞噬，直直带出数米之远！无极也不是吃素的，即刻捏了一个诀，从黑气之中挣脱了出来。
无极啧了一声，说道：“没什么本事，却是缠人。”
黑气停了下来，渐渐收拢，露出一个人形的形状。蔺楼就见得那原本丰神俊朗的面孔，染着斑驳的血污，而他右手焦黑，腹部还有一处穿透性的剑伤，不断往外淌着黑血。但这一切，那人却仿佛毫无知觉，紫色的瞳孔木然地看着前方，身后数条煞气结成的尾巴舞动着，似乎在等待攻击的时机。
蔺楼的胸口像被塞进了一大团棉絮，堵得发慌。
黄角此时已从水中脱身，察觉蔺楼波动的情绪，微微蹙起眉，说道：“专心点。无极还没有发现你的存在，一旦我脱出这个身体，他会立马发现我们的计策，不顾一切朝你攻击。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
蔺楼仍望着顾天一所在的方向，却打断了黄角的话，“我知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会杀了无极，将他碎尸万段！”
话音到了最后，一字一句，几乎是从蔺楼牙缝里咬出来的。
黄角有些恍惚，蔺楼的话让他忽然想起了崇恩。这么多年过去，崇恩的样子模糊得只剩下一片温柔的形状。其实在那独自于仙府中雕绘壁画的千年里，他就已从崇恩与北元的事情里走了出来。万物往来变化，当初嫉妒、不甘的心情早已消弭成沙，只剩下了一些充满阳光的碎片。他隐约记得那是非常美好的，就算会受到伤害，就算最后无法结成正果，但至少，他也曾经历过。他已没有继续的可能，但面前的他曾寄于一丝残魂的人类，还有机会去代替他实现很多他没有做过的事情。
黄角扬起头，一滴水珠从额上滑下，像一颗泪珠，沿着脸颊往下滑落，“你我相识，缘分一场，我的事情是时候了结了。好好待他，不要让自己后悔。”
蔺楼觉得身上一轻，有什么从身体里脱了出来，随后再是一沉，便发现自己又可以再次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与此同时，无极像察觉到了什么，目光狠狠朝蔺楼射来，“好啊，你们竟是这样的打算！既然如此，今天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无极周身散发出一股极大的灵压，他一剑掀翻顾天一，随后化作一道虚影直直朝着蔺楼奔去。然而，就在他快要达到蔺楼面前时，一个人影却阻挡下了他的脚步。
无极毫不犹豫，一剑朝来人身上刺去，“黄角你给我让开！！！”
黄角竭尽灵魄之力暂化形体，此时正面迎了这招，直直吐出一口鲜血。但他并不躲闪，反倒借机结了一个诀法，将无极双脚定在原地。无极怒不可遏，握剑之手，就要抽回。黄角眼明手快，干脆将灵力汇在手上，紧紧握住无极之手。在二人的动作之下，原本没入身体的利剑，此时由往深处更进几分。
黄角扭头对蔺楼道：“快！”
一切突变皆在顷刻之间。蔺楼深吸了一口气，他现在绝不能自乱阵脚。他将注意力集中于眉心前，随后一本古书闪现在虚空之中。蔺楼手上掐起诀来，每一丝灵力的运转，每一个手势的变化，都不容许有一厘差错。周遭一切逐渐远去，耳畔呜呜的风鸣，也化作寂静一片。
繁复的指法在他手中倾泻而出。当第一式施展出来的时候，蔺楼身体一顿，体内似乎打开了一个缺口，有一部分的灵力从中绵绵不绝地渗了出来。蔺楼早料到此术不会这么简单。这功法是基于上古仙帝的灵力储量、灵基构成而设的。但开天辟地的存在又怎么能跟他们这些普通修士相提并论，他们在施术的时候，肯定会有一些代价，来补偿中间的差距。
冷汗顺着蔺楼的脊背往下滑落，不止是灵力，就像有什么人将你内部生生掏空一般，身体产生强烈的排斥反应。但此时绝无停下的道理！蔺楼指关节逐渐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白，面上血色也是尽数消退。随着诀法趋近完成，十二个字浮上心头：“四剑齐聚，太虚天衍，山河巨变！”
蔺楼身内飞出四道光芒，一股惊人的灵力波动如山洪呼啸而来。这四道光芒停驻空中，随后暗下去，显出四把形态各异的灵剑模样。蔺楼五脏六腑翻江倒海，血液变得又热又烫。他身上源源不绝地流泻出一股金红之气，与从各方而来的另外三道气体，一同汇入剑中。
蔺楼嘴角滑下一丝血丝，“去！”
一声令下，四剑合一，如若雷霆，直直没入《无极策》中。苍银的光芒淹没了目之所及的一切，那本残破的古籍，在千年后终于湮灭成为一捧灰烬。蔺楼满目雪白，是啊，一切都过去了，但他却还有未来，等着他去实现。
天地震撼，刚才的一击破开了空中天云。随着云层逐渐合拢，四柄传承之剑发出嗡鸣，四剑结成一股光波，仿佛游鱼入海一般，不再停留，直直朝着远方飞去。蔺楼此时也隐隐猜到了，刚才驭使四剑的代价怕是以剥夺血脉之力为前提的。传承之剑的离去，证明了目前太虚已经再无血脉之人。它们会回归黄角的仙府，等到下一次觉醒的到来。
此时地面上的无极发出一声惨叫，从脚开始，燃起了一簇青绿色的火焰。无极仿佛困兽一般挣扎起来，“放开我！放开我！”
黄角目光里却是一片释然，嘴角浮出几分解脱般的笑意，“无极，你还记得吗？你出走那天，我还有一句没有对你说出来的话。”
黄角就着这个姿势，温柔地抱住了无极，“有光必有影，有阴必有阳。无极，你从来都不是没有意义的存在，你与我们一样，都是太虚最重要的一部分。”
无极怔住了，这句话从上古到如今，穿越时空，终于在此时抵达了彼岸。
无极像被失去支撑了一般，手垂下了下来，“为什么不能早点告诉我……”
黄角闭上眼，“对不起，但这次，有我与你一起。”
无极犹豫了一阵，最后攀上了黄角的后背。青色的火焰熊熊燃烧，将他们二人吞噬殆尽。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章六六 无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