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那个兵之三（袁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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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太阳的移动中一点一点流逝，朝阳是蓬勃的，现在却为整个山地披上了一层悲壮的橘黄。一辆越野车和一辆救护车，几个人，在预定的目的地做好了迎接到来士兵的准备。这场选拔的策划者袁朗，只是靠着车什么也不做。他在等待，等待这场战争的胜利者，等待一个结局，或者算另一个开始。
他隐隐有些期待，希望视线里出现那个他亲自去邀请的兵。袁朗知道作为一个选拔者，不该出现这样带有强烈私人感情的期待。但他就是期待着那个兵——许三多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他从来不会看错人，这次，也绝对不会。炯然自信的目光隐藏在墨镜之后。
从墨镜中望出去，所有的景物都是一个色彩，但静物和动物还是可以看得一清二楚。袁朗观察着四周的动静，像搜寻猎物一般。
阳光已经褪去了颜色，天已经完全亮了。
视野中的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三个依靠在一起缓缓挪动的身影，渐渐靠近，渐渐放大。
袁朗不着痕迹地弯了弯嘴角。以他优秀的视力，自然看清楚了那三个人就是许三多、成才和伍六一。
不过情况看起来并不理想。袁朗皱了皱眉。
许三多和成才几乎是完全架着中间的伍六一在前进。三个人的体力都基本已经到期限了，架着人走路，腿脚更是打晃，颤颤巍巍的样子真怕这三个人会一起倒下。幸好尽管是吃力的，至少三个人都在向目标挺进。也许是看到目的地受到了鼓舞，他们的速度倒是越发快了一些。
正当那三人为最后的几百米而拼尽全力，以为这个就是完美结局的时候，上天给了这个残酷的选拔添上了更戏剧化的一笔。
一旁的槲树林中忽然跑出一个跌跌撞撞的士兵，奋力扑向终点，然后落叶一般摔倒在了袁朗的脚下。那是第一个到达的士兵，医护人员立刻上前救护。
袁朗为其实对这个突然的变化也是一惊，他一直在看不远处的三个人，直到这个兵出现在树林边才发现了他，然后看着那个人跑过来，倒在自己身边。
袁朗依旧看向那三人，表情莫测。
三个名额，已经少了一个。
墨镜后的目光越发的深沉。
那三个人显然也为这个变化而吃惊，停下了前进的步伐。三人静默了一下，中间的伍六一开始猛力挣扎，显然想摆脱两个战友的扶助。接近于厮打的狠劲，果然甩开了许三多和成才，倒了下去。
伍六一在喊了一句什么，袁朗没有听清，但也清楚是什么性质的话，无非是让另两个走。不过许三多和成才都没有动，三人陷入了僵局。
这个时候，他们身后竟又晃晃悠悠，缓慢而固执地赶上来两个士兵。
世事就是如此，不到最后没有结局。
袁朗静静地看着。
成才突然掉过头，拔腿跑了过来。
许三多没有动，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跑掉的成才，然后默默将背包背在了前面，上前拖住伍六一，奋力拉起了人，让他大半都靠在自己身上，开始慢慢走起来。
一个三十公斤的背包，一个成年男子的大部分体重，压在现在几乎脱力的许三多身上。两个人的速度可想而知，慢的出奇。可是许三多并不打算放弃，一步一步朝前挪着。
后面两个兵已经很接近。
袁朗看着成才踉跄着猛冲到自己身边，差点撞上，面无表情地扶了一把。
成才有气无力地转身靠上了越野车，憋了一口气向那两个人还在努力的战友大喊：“许三多快跑！许三多，你加油啊！”
袁朗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他，又看向不远处的许三多和伍六一。
名额只剩下一个。
后赶来的两个兵已经超过了他们。
伍六一又开始挣扎，并且愤怒地嘶吼：“他们超过你了！放开呀！你又要搞什么？还想在那空屋里做看守吗？我们热闹，你就看着！”伍六一的声音已经颤抖，甚至带点鼻音。
他们现在的距离已经让袁朗可以听到这些话，何况是这样的呐喊。
许三多一如预料中的无动于衷，只是默默扛着人继续前进，前进。
袁朗头一回在这样的选拔中觉得心绪有些不宁。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心里是希望许三多放下还是不放，这种动摇，对于一个需要绝对冷静的选拔者来说是致命的。尽管他是如此了解那个兵绝对不会放手。相比于战友，他怎么会稀罕来A大队？许三多压根就没想过他要参加A大队，来这个选拔也是为了他现在肩上的家伙和身后的家伙，那些个钢七连的战友们。袁朗清楚地知道。他动了动腿，换了个站立的姿势，竟然觉得有些僵硬。
许三多还是连拖带背地走着，一点一点挪动。
袁朗无法自制地侧过了头。当兵这么些年，有什么场面是看不得的？！可是现在他竟然看不下去！
那两个兵真的到了极限，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剩下的几百米，这两个兵在前，许三多和伍六一在后，分不出快慢的移动着。
“只剩一个名额！你把我拖到也不算！脑子进水啦！”伍六一又喊道，他的脸已经狰狞，不知道是因为痛还是气愤。
“加把劲……再……再加把劲！”许三多没有理会伍六一，兀自给自己鼓劲。他一口气也松不得，松了就完蛋了！他可以不在乎，但是伍六一……“我要坚持……坚持！”
袁朗又转头看向他们，但他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能做。
伍六一看看许三多满是汗水和泥渍的脸，突然恍然大悟：“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了？你是像把我拖倒最后，你自己装蛋趴窝是不是？是不是！”伍六一的愤怒升腾起来，挣扎几下，许三多却丝毫不松动地抓着他。
“你不是笨，是蠢！蠢！我用得着你施舍么！啊？！”伍六一说话有些喘，却还是不打算停止，“我求你把我放下来！把我放下来！求你放我下来！”伍六一狠狠地重复了几遍，许三多还是不放。
“到嘴的馒头咱不吃，这算什么？啊？！”
“不一样……这不一样……”
“一样！一样！”
“跑了这么远……最后这一下……我帮一下，又算什么？”许三多依然坚持。
伍六一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挣扎都不行。他暴怒而无奈的眼神却在此时平静下来。“许三多，你说对了。我们不是朋友，还能是什么呢？”伍六一突然冒出一句，声音说不出的怅然。
许三多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突然听见一声近在咫尺的突兀的枪响。他睁大眼睛不能相信地看着伍六一的信号枪开始冒烟。他不动了，动不了。
黄黄的浓烟冒出来，弥散开来，袅袅上升。
伍六一从他背上滑下来，举着冒烟的信号枪，一只脚摇摇晃晃往前移去。
“跑不动拉……弃权拉……”伍六一挥舞着信号枪，慢慢地说道，表情像释放什么一般，甚至带着笑，那样的无法言说的痛苦的笑，“我弃权……我弃权……”最后的声音淹没在他轰然倒下去的闷响中。
袁朗觉得有什么要从眼眶中溢出来，那个他以为这辈子流光全身的血他也不会流的东西。但眼睛如此的酸涩，如此的难以控制。
许三多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木然地站着，他还在震惊之中。
“跑啊！你看着我干什么！”伍六一的声音已经带着沙哑，灰尘仆仆的脸带着三分悲壮，三分怒气，三分决绝。眼睛有些亮亮的，是被压回了眼眶中的一分不甘和无奈。看着依然没有动弹的许三多，他的简直要杀人，“跑啊！你看我被你逼成什么样儿了！……跑啊！”他用最后的力气，对着许三多甩出那个信号枪。
许三多看着伍六一，神情简直绝望，那样的伤心。突然他大喊一声，那像是生命最后的呐喊。然后拔腿向目的地冲刺，燃烧着所有的感情与力量的冲刺。
成才低下头去，他的拳头垂着地面，表情分不清是后悔还是内疚。
袁朗望着许三多奔跑的身影越来越近，微微抬头，让自己深呼吸，他怕眼镜都遮挡不住他的失态。他现在不仅是袁朗，他还是A大队在这的选拔者。可深呼吸原来远远不够，他只有咬住自己的下唇，用这个疼来掩盖心里的疼，那里有从眼睛流下去的眼泪。
许三多终于碰上了越野车，代表着一个胜利，没有丝毫愉悦的胜利。
医疗队迅速赶去用担架救起伍六一。
许三多看着伍六一在担架上挥舞的手。
袁朗用敬重的眼光看了看伍六一，又转回头看着许三多。许三多脸上的表情是他没见过的，参杂着无数情感而显得面无表情的样子。
这个结局，不是他意料中的。袁朗说不出任何话来。
两车的人终于到了军医院。
伍六一被医院的人急急推着进去。许三多竟然一颠一颠地跟了上去。
“许三多！”袁朗一把拉住他，“你现在需要检查和包扎！”
许三多看了袁朗一眼，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却写满坚持。然后拿开袁朗的手，使劲的挪动着步子向伍六一被带走的方向走去。他最后的力气都已经花去了，现在身体几乎没有感觉，只知道要动要走。
许三多的执拗用在军队训练是好事，用在这个地方只有让人头疼。说话从来都是灿若莲花的袁朗竟觉得找不适当的话来可以成功劝这个人：“这是医院！医生会做好一切。你跟去有什么用！你只能坐在外面的凳子上等。”脑子再转了转，袁朗的语气温柔起来，“现在你去处理一下自己的伤，等伍六一处理伤出来你也刚好可以陪他。”
“我……我怕我坐下就站不起来了。”许三多被感染了，说出缘由来。又饿又累，已经坚持了这一路，已经是最大的极限了。许三多觉得自己甚至可能倒在检查的床上就睡晕过去。但现在即使要倒也要先去看看伍六一。
“你去检查包扎，我去看着伍六一。他出来了我就去找你。哪怕你站不起来，我就是抱也要把你抱过去！”袁朗一脸诚挚地说道。
许三多定定地望着袁朗地眼睛，然后做下判断，他相信袁朗。“好。你一定要找我。”
袁朗点头，对他们身边等了一些时候地医护人员招呼了一声，许三多被扶着向另一边走去。
“许三多。”袁朗又忍不住叫住他，“你讨厌我么？”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对方听见。
这场选拔，让许三多看到了残酷，看到了现实。现在伍六一还受了那样重的伤。虽然知道他会去老A了，因为这是他战友牺牲自己得来的机会，这是扛着别人希望的机会。但是袁朗觉得自己还是觉得不踏实。
被搀扶着的许三多停下来，回头看着脸上表情沉重的袁朗。这个袁朗是他不熟悉的，前两次的接触，这个人给他的感觉都是自信而神采飞扬的。虽然不明白袁朗为何这样，但这个问题他还是明白的。实事就是地摇头。他已经不是那个刚参军什么也不懂的小子了。这种选拔，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当兵的就是当兵的。他其实更想埋怨自己。
没有说话，许三多转回头继续向前走。
袁朗看一眼那个背影，戴上手中的墨镜，跨步走向伍六一所在的医疗室。
END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那个兵之三（袁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