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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金波宫流言事件(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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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缺席朝议的不是阳子,而是景麒。寅时末仁重殿的女官匆忙来报,说台辅病了,高烧,现下已昏迷不醒。据值夜的女官说,台辅自打从主上这里回去之后,沐浴更衣,然后就吩咐人将仁重殿内所有的医典都搬出来,细细翻阅了一夜。女官们和台辅的女怪几次劝说,都没有用。大概寅时正,听台辅说了一句“原来如此”,以为可算好了,但看台辅神情非但未见释然,反而更加忧心忡忡起来,就这么怔怔地坐了小半个时辰,眼看卯时将近,才起身唤人来伺候更衣准备上朝。谁又想到台辅才迈出两步就倒了下去,就此昏迷不醒。
景麒昏迷了一天一夜,阳子坐立不安了一天一夜,却始终提不起勇气去探望。虽然说起来很奇怪,万一……万一她去探望的时候景麒恰好醒了呢?来跟阳子禀报台辅情况的小女官眼睛一次比一次肿,想来私下里没少哭。黄医说台辅乃是晕血外加急火攻心,只是不知为何此前似乎耗费了大量灵力,故而病势比一般情况凶些。
第三天,阳子散了早朝之后,听说太师一早就被请进了仁重殿,台辅秉退了所有侍从,跟太师密谈了一上午了。
“事情就是这样。”景麒斜靠在床头,将前晚的情况跟远甫说了一遍。
“您是说主上那晚吃的绿豆糕中有蘅花,偏巧跟甘露茶相克,两者一起服用时,若动了情念,就会情难自禁?这倒是稀奇,一般也想不到。”
景麒微一颔首。
远甫捻须沉吟了片刻,接着说道:“按照铃女御所述,正是在主上谈及台辅之后药力发作,这样看来,主上对台辅……”他说着看了景麒一眼,只见景麒本就憔悴的面容此刻更是惨淡,他闭了一闭眼睛,黯然道:“看来您的结论跟我一样。”
远甫看了景麒一眼,忽的笑道:“依老夫看来,主上爱慕台辅,这倒不失为一件好事,可是台辅好似对此非但不喜,还担忧的很哪。”
“先王之事尤历历在目,喜从何来。”景麒说着苦苦一笑,“莫非我才是庆国的祸根吗?”
远甫正色道:“台辅此言差矣。您仁慈智慧,当知道予王失道乃是因为对庆国女性施加暴政,并非因为她爱慕您。您熟读史书,也应当知道常世历史上多少明君和宰辅互相扶持一生,缔造承平盛世,传为佳话。”
“但是,如果两任主上都因为这样的原因……”
“台辅,您觉得阳子和予王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但事关国运,我不得不慎重。”
远甫又看了景麒片刻,轻轻摇了摇头,捻须微笑:“台辅!主上对您用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金波宫内恐怕就只有您看不出来罢了,可曾影响国运了?要说影响也是有的,主上这般勤勉,怕是跟这份情意脱不开干系。再说了,台辅可敢说您自己对主上就没有君臣主仆之外的情份吗?”
景麒一下子愣了,“我……对主上?”
“您侍奉过两代主上,当能体会两位主上在您心中的不同才是。”
“主上跟予王自然是不同的,但是……”主上更让他放心,这是麒麟对王的信赖;主上却也更能让他担心,更能让他生气,这就是君臣主仆之外的情份吗?景麒闭上眼睛,细细思量起两位主上的不同。麒麟并非没有七情六欲的动物,予王对他用心,他是知道的,也曾试着去回应,然而他也很清楚,自己的回应更多的是为了庆国,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将她带回朝堂,只是最终还是失败了。细数起对予王的感情,似乎只有失望和愧疚。而主上,一开始他也只是尽着麒麟的本分逼迫她履行王的职责,对她板起脸,跟她保持距离,然而主上做的这样好,他也想不起来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不再刻意疏离,而是变成了追随主上,他们之间似乎天然便该如此,直到前晚……主上又爱上自己了!这个事实明明白白地砸在眼前,让他一下子慌了。他的心里不是愤怒和失望,而只有忧惧,但细想起来,到底是忧心庆国百姓又要面临覆国之祸多些,还是担忧主上的安危多些,他也说不清楚。
“原来如此!”景麒长叹一声,睁开眼睛看着远甫,“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远甫眨眨眼睛:“您和主上两情相悦,有什么怎么办?顺其自然,顺应本心,以前如何,现在还如何就是了。”
景麒又出神了半晌,方才轻吁一口气,说道:“您说的是,先前是我钻牛角尖了。不过那晚唐突了主上,主上似乎甚是气恼。”
“主上毕竟年轻,脸皮子薄也是正常。看您气色比方才好多了,想是心中郁结已解。”
“是,多承太师指点。”
这一天,阳子仍然没去探望景麒。玉叶和祥琼倒没说什么,直性子的铃却忍不住了:“台辅醒了,阳子不去探望吗?”
“我……那个……景麒刚醒,我还是不去打扰他休息了……”
第四天,景麒差人邀阳子过仁重殿一叙,阳子以政事繁忙为由拒绝了。景麒听了回报,笑着摇摇头,看来主上这次是真恼了,只淡淡说道:“既是主上忙着,就算了吧。”
金波宫里传言说,台辅听了回报,形容憔悴,黯然神伤,半晌方才凄然一笑:“既是主上不见,就算了吧。”当真好生可怜,主上太狠心了!
阳子却从那句“算了吧”里面琢磨出别的来,景麒对她一定是失望极了,她想。
第五天,阳子一出门就意外地看到本以为还卧病在床的景麒竟然像平常一样在外等候,下意识地想要掉头就跑,被景麒一句“主上,您不上朝了吗?”给叫了回来,讪讪地问候道:“是……是景麒来了啊……”然后就低着头在前面一顿猛走,景麒无奈,只得快步跟上。早朝结束后,阳子说了一句“今日政务繁忙,我先去跟浩瀚议事了。”就逃也似地离开了。景麒看着她的背影皱了皱眉,开始回忆自己是不是还做了什么让主上恼怒的事情。
金波宫里传言说,台辅强支病体,主动跟主上示好,陪同上朝,可是主上只顾自己快走,全然不体谅台辅大病未愈。而且朝议一结束主上就拉着冢宰匆匆离去,留下台辅一个人看着主上和冢宰成双成对的背影怔怔出神,当真好可怜,主上这次委实狠心!
身为流言当事人之二的阳子和浩瀚在内殿商谈完毕了当日政事,浩瀚起身正准备向阳子告退时,阳子说道:“还有一件事情。我想这几天亲自下界看看各地的堤防,防备夏汛。”
浩瀚狐疑地看了阳子一眼:“堤防这种事情自有地官去落实,您何必亲自跑一趟?再说……”
阳子打断他的话说:“我并非不放心地官,主要是想学习一下。不了解真实情况很容易做出不恰当的决定。”
“您说的也有道理,但是您确定要这个时候去吗?台辅那边……”
“这段时间的政事自然就拜托你了,有什么事情可以青鸟传书给我。”
“我是说台辅啊,台辅尚在病中,您确定要……您先让我说完。您确定要在台辅生病的时候离开金波宫吗?还是说您根本就是为了避着台辅才要出行?发生什么事了?”
“哎呀你别问了,总之我有苦衷的。我一会儿就走,你千万不要告诉景麒。”
当景麒接到浩瀚私下派人传讯匆匆赶到禁门的时候,阳子已经乘骑兽腾空而去,他只来得及让使令跟上去。景麒有些头痛地扶了扶额,看来这次事情有些大发了,必然有什么他没有想到的原因。
金波宫里传言说,台辅目送着主上远去,独自在禁门外站了良久。长发被风吹的散乱,越发衬得身形单薄,萧瑟的背影透着无尽的孤寂,令观者落泪。主上这次当真太狠心绝情了!
阳子离宫出走了五天,景麒也曾向太师请教,太师呵呵笑着说:“年轻人脸皮子真薄,精神头也真好。无妨无妨,历练历练也好。少则三五天,多则七八天,主上想必就回来了;实在不回来,您用世界上最快的脚去追她回来也就是了。”
金波宫里传言说,台辅每日到内殿,只可惜主上总也不回,眼见台辅每日里忧心忡忡,郁郁寡欢,废寝忘食地处理政务以排遣相思之苦,日见消瘦。就连祥琼和玉叶也觉得阳子这次真的过分了。于是到第五日上,一张写着“台辅出事了”的字条被系在青鸟脚上放飞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