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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囚风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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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祈罗裔
原笙在翎鹤说完那两个字之后,终于抬起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只是依旧无法从那双琥珀中看出任何的情绪。“使令大人,你应该知道月尚有一宝物,名叫罗裔。”她的声音平静,不是疑问,而是笃定。翎鹤一向带着闲适笑意的唇角慢慢僵住,那双温和的眼睛里涌起一股幽深。他深深看了月尚的长公主一眼,随即开口,“哦?臣孤陋寡闻,却是不知。”原笙像是没有听见他的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东图既然奉上宝物,月尚自当回敬,这罗裔乃是神物,生死人,肉白骨,轻而易举,陛下早与我提过,希望以此物来向东图表达我月尚的诚意。”此话一出,月尚朝堂顿时不平静了。
这罗裔可是月尚至宝,历来由皇室守护,它代表着月尚最高的荣誉。如今居然要送给那帮蛮横不知礼数的东图人,这简直是一种耻辱!原笙说完便看向永安帝,“陛下,东图使者一路跋涉,想必舟车劳顿,很是辛苦,不如先让使者们休息。待晚上设宴款待一番。”永安帝眸色深沉,他注视着原笙和原宿,这一双儿女刚才并未有过任何交流,却是配合的天衣无缝。“好,既然如此,就请使者先去休息,太子,好好招待。”“是。”原宿唇角勾起如沐春风的微笑。
翎鹤翩翩然地躬身行礼,他的眼睛里开始酝酿一场风暴,唇角的闲适早已被僵滞取代。果然,这位长公主十分不简单啊。罗裔吗?不管她是真心或是假意,他都要定了。东图众使皆行礼告退,这个朝堂的风云变幻终于暂停。
原笙静静地站在那里,帝王之下,百臣之上,朝服穿在她的身上,一向有一种独特的优雅风骨。她抬起那双琥珀看着臣子们不满的眼神,微微蹙了眉,“看来各位大人对本宫有意见?”众臣背脊一凉,他们都快忘了,长公主可不是省油的灯,当年震慑朝堂,拔除了那些野心滔天的权臣,血洗了朝堂。如今回想起来,还是一身冷汗,当年的长公主就是这样,单薄的身姿,端庄的朝服,独特的优雅,那双本该温暖动人的琥珀里凝结着杀伐果断的冷漠。
“臣赞同长公主之举。”朝中最位高权重的左相开口了,其他人也回过气儿来了,连忙跪地表示同意。原宿看着众臣跪拜臣服的身影,唇角勾起无奈的笑意,阿笙当年真是吓坏这帮人了。原笙看向殿外,东图使团正被迎向使馆,那位年轻的东图使令则走在众使的前方,行走间的步伐不急不缓,显出一种闲步中庭的漫不经心与闲逸。那双琥珀中闪过一丝冷意,这位东图使令的确是个厉害的角色,倒是可惜了…………….
永安帝看向他最为之骄傲的一双儿女,月尚的太子殿下和长公主殿下并肩而立,那双相似却又十分不同的眼睛里,此刻都不约而同地带上了一种冷意与肃杀。开始了,就停不下来。
“罗裔?这是陛下亲口说的?”“奴婢不知,只是听工部侍郎李青书大人说,是长公主殿下代为传达的。”婉川宫是四妃之首静兰贵妃的居所,这个女子自先皇后殁后便执掌后宫,极受宠爱。此时的婉川宫中,辛夷花刚刚开放,弥漫着奢靡又朦胧的香气,一位身着华服,斜卧于美人榻上的女子,半阖着眼睛,身姿绝世,宛如水藻一般浓密美丽的长发华美的铺开,奇异得魅惑人心。一位身着大宫女服饰的少女半跪着一边为她梳理长发,一边柔声回答她的问题。女子睁开眼,姿容绝世的样貌顿时更是夺人心魄。
“长公主啊……..”她放空了眼神,轻轻发出低叹,叫人听不出其中蕴含的情绪。“都已经这么多年了啊,离那个人去世……….”她入宫十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天真烂漫不知忧愁的少女了,她在这宫中呆的太久太久,见过的事、看过的人多的她都记不清了,她连当初的自己都忘记了,却始终没有忘记过当年于红枫烂漫,庭花寂寂时,那个女子对身份低微的她温柔地微笑。那是,那个男人,一身孤寂的帝王,深深爱了一辈子的女子。如今,这么多年了。
2.挽高歌
今日波云诡谲的早朝总算结束了,只不过没有谁感觉松了一口气,反而都感觉到了山雨欲来前的那种压抑。朝臣们先行散去,只有太子和长公主留了下来。永安帝看向原宿,“今日的晚宴你好好准备,不可出纰漏。”原宿微微俯身,“是,儿臣知道。”他抬起头时,那张阴柔秀丽却又英气十足的的面容上带了冷然。原笙静静地站在一旁,琥珀里沉静了下来。
“我打算于今日晚宴将六公主和罗裔一起赐给东图使。”此话一出,殿内顿时一片压抑的沉默,原宿微微眯了那双凤眼,眸中浮现出几分玩味。原笙依旧静静站在那里,垂着广袖,却身姿傲立,丝毫不关心的样子。
永安帝看着这一双儿女,心底暗叹,面上却丝毫不显,三人就这样僵持着,谁也没有说话。正当永安帝决定打破沉默时,一道淡淡的嗓音响起,“陛下当知有罗裔就够了。”原笙终于抬起眸,正视着永安帝,“六公主年纪尚幼,恐怕不适合担此大任。”永安帝深深地看着原笙,“她是所有未出阁的公主中最年长的,已经及笄了。而且你十二岁就上战场,六公主也应该懂事了..…….”“陛下,”原笙打断他的话,琥珀中不含一丝情绪,“臣一个人如此便够了,何必要牵连别人呢,这条路是臣自己选的,臣,不悔亦无憾。”原笙平静地说完,恭敬俯身,“陛下,臣言尽于此,望陛下三思,臣先行告退。”
永安帝无言地看着原笙行了完美的礼节,每一步都十分优雅地离去,纤细身影悄然被重重宫闱阻隔。原宿一直不发一言,面上始终带着微笑,永安帝觉得越发疲惫了,他沉声开口,“阿宿,你认为呢?朕如此,真的错了吗?”原宿翩然微笑,“儿臣认为父皇此举并非多余,只不过却也不是必要之举,父皇不过是想要给阿笙一点安慰罢了……….只不过阿笙和母后一样,从不觉得委屈。父皇不需要如此。”原宿说完,依旧挂着优雅的微笑,行礼告退,留下永安帝一个人一人独自坐在那张尊贵又孤寂的龙椅上,寂寞又痛苦。
原宿唇边挂着任何人都看不懂的微笑,就这样站在东宫的玉阶上,俯视着远方,眸色深深。谁都逃不过的,不管是母后还是阿笙,还有他自己,终究都是逃不过的。从前他还妄想着将阿笙剥离出这无解的痛苦,只是阿笙比他要看的透,早就明了了他们的结局。良久,他勾了勾唇角,浮现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既然都是逃不掉的,那就一起吧,不论最后是生还是死。
“东图使令?”竟国誉王府,萧谧然眯了狭长的朱红色眼眸,一股压抑的气氛顿时弥漫了开来。立于一旁的男子一身黑衣,面容冷峻,“是,东图使令,翎鹤。”萧谧然沉默了一会儿,随即轻轻笑了起来,“啊~~看来东图的君主还是有脑子的嘛。”他语气愉悦,仿佛真的在称赞东图君主一样。一旁的男子面上并无任何表情,只是站在一旁等候指示。萧谧然眯着眼想了一会儿,美若玉质的手轻轻一动,那把殷红扇骨的折扇徐徐展开,“东图都有所行动了,竟国怎么说也应该有所表示啊。你说是吗,临照?”一旁的黑衣男子便是誉王殿下的十二暗卫之一,临照,性格十分直率,完全不懂什么叫做委婉,却仍旧是萧谧然十分信任的人。“主子打算去月尚?”他语调平稳。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直接戳穿了萧谧然的道貌岸然。
萧谧然心底暗叹,这个临照还是这么直接。只不过他确实说中了,他,就是要去月尚。“走,我们去拜访一下尊贵的太子殿下。”他翩然起身,红色的衣衫,绣着白色曼陀罗的花纹,纯白与艳色相衬,一股惑人的风姿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来。阿笙,你一定会很惊讶的吧。想到那个一向波澜不惊的少女,一双永远冷淡的琥珀里会涌起波纹,或生气或惊诧,都是他最喜欢的模样。一旁的临照看见他风华倾世的妖孽主人,嫣红的唇勾起一抹愉悦又宠溺的弧度,想说什么,却奇异地忍住了。
三日后,竟国国主下诏,将派遣使者前往月尚,共彰两国情谊,而最令竟国上下吃惊的是,这次的使令竟然是那位天下公认的妖精,比女子还要倾国倾城的风华无双,誉王萧谧然殿下。誉王殿下一向比清心寡欲的琏王殿下还要不理朝政,更何况誉王殿下又……….素来任性,毒舌起来丝毫不会给人留脸面,他不是不擅交际,而是根本不屑与人交际。让这位殿下前去,莫不是竟王陛下真的看不惯月尚,故意让誉王殿下前去膈应一下月尚君主的?竟国上上下下都十分好奇誉王殿下的反应。而此时的誉王府里,萧谧然正十分惬意地和萧宁然对弈,唇角时不时上扬,瞎子都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好得不得了。
萧宁然专注地盯着期盼,头都未抬,就知道誉王殿下已经春风满面了。“你确定阿笙会希望在月尚看到你?”他语气淡淡,毫不留情地戳中了萧谧然的软肋。萧谧然却丝毫不在意这点,“我是使令,光明正大地前去,有何不可?阿笙她再恼怒,还不是要好好招待我。”萧宁然沉默,显然低估了萧谧然的无耻程度。“不过,阿默为何也会同意?”萧谧然此次前去,必定打草惊蛇。萧谧然摇开折扇,半掩住那张风华惑世的脸,却掩不住那双流光溢彩的赤色美眸。“阿默他当然是从不做亏本的生意的。”萧宁然了悟,“你和他交换了什么?”萧谧然轻轻眨眼,“啊啦,这个不能告诉你哟,阿宁,我们阿默的也是有软肋的哟~”萧宁然垂眸,一向冷静理智的太子殿下,他的软肋除了太子妃赫连安,还有什么。
他沉默良久,才冷淡地说,“女人真是可怕,阿默是这样,连你也是这样。”当年阿默为了赫连安差点放弃东宫之位,如今阿谧和阿笙之间更是隔了家国,未来要么成仇要么成怨,可是阿谧还是义无反顾地陷了进去。当年赫连安和阿默之间之所以还有转圜余地,是因为他们都在为了对方而努力,更何况他们之间没有隔着家国,没有隔着天下苍生。可是阿谧和阿笙两人,都是能够影响天下局势的人物,他们的任何一个决定,都可能决定这天下是和平安然,还是狼烟烽火。而阿笙……..那个从出生开始,就背负了那么沉重的东西。原笙,月尚的长公主殿下,那是全天下都为之沉浮的少女。阿谧和阿笙,大概是注定了的吧。
萧谧然轻轻落下子,胜负已定。他抬起头看着一脸怔忪的萧宁然,轻轻浅浅地勾起笑容,却甜蜜妖冶如刺骨的毒,“总有一天,阿宁你,也会遇到的哟。到时候你便会知道了,不是无能为力,而是舍不得罢了。”他起身,殷红如血的衣摆优雅地拂过,上面盛开着雪色的缠枝羽莲。萧宁然坐在那里,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良久,低声道,“谁会像你一样啊,白痴……..嘁。”
3.饮忘川
原笙看着自己苍白的脸色,眸中掠过一丝恍惚,良久她对安静立于身后的男子说道,“狸渡,此次他将要入京了,你答应过我的,不可以让他知道。”他身后的男子有一副清冷的容颜,一双浅淡如清泉的桃花眼,左眼的眼尾处一颗血色的泪痣,有一抹奇异的妖异颜色,周身的气质却又温和无比,就像他身上淳厚的药味,古朴又温和,这便是神医世家的传人,狸渡。狸渡默了一默,清冷如滾泉的嗓音响起,“在下的承诺,在下自当遵守,长公主不必担忧。”原笙看他一眼,浅浅勾起唇角,“这两年,辛苦了。”狸渡未回答,只是俯身行礼,转身离去。原笙看着他离去,琥珀中浅浅地泛起涟漪,她终究还是在那道清冷又温和的背影消失之前,开了口,“阿渡,去找她吧,别错过那么好的姑娘。”或许是因为她和阿谧那注定了的结局,她更加不忍再看到那些因为莫须有的理由而分开的人,或许是因为她的心底,有不甘。她和阿谧都那么珍惜这段缘分,却还是没办法走下去。
月尚永安二十一年七月,竟国使者誉王殿下率使节团前来。一时之间,月尚处于尴尬境地,不知抉择。
他就站在那里,风华无双,带着蛊惑人心的妖冶,深红色朝服高贵庄严,却在那人身上,散发出魅惑的颜色。那个人,红唇微扬,狭长的凤眼,眼尾优雅地上挑,指节白皙如温玉,握着一柄殷红扇骨,雪白扇纸的折扇,泥金沉银的扇柄衬着那双美如骨玉的手,格外摄人心魄。她站在百里玉阶,十里长廊的尽头,深深地看着他,看着他朝她微笑,看着他朝她张开双手,诱她入怀。她终于抵不过心底的执念,第一次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抛却了长公主的气度与责任,任由天青色朝服的衣袂在身后飞扬,奔过本该在她出嫁之时与所爱之人共同走过的十里长廊,终于被他深深,深深地拥入怀中。
“你还是来了……..”原笙的葱白五指紧紧地抓着萧谧然胸前的衣襟,指骨泛出白色。萧谧然低头微笑,温柔中带着致命的蛊惑,“我想你了,阿笙。”原笙没有回应,只是更加用力地抓着他的衣襟,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进行这个拥抱,仿佛一松开手就会万劫不复。
原笙睁开眼,脸色竟是苍白,额上泛着冷汗,像是刚刚挣脱了一场梦魇。汨罗在外间守着,听到原笙浓重的喘息,急忙冲了进来。“主子,怎么了?可是魇着了?”原笙浅浅地抿起唇,望着跳动的烛火发愣,“汨罗,我很害怕。”汨罗狠狠地一怔,害怕?她以为原笙早就看淡了一切,除了月尚什么都不在意了。她正在震惊与疑惑中,却听见原笙带着脆弱与挫败的声音响起,“我多怕,我和他真的会走到那个地步。”萧谧然,他是一抹毒,穿肠刺骨,饶是她历经了无数的风雨,见惯了生死离别,却还是会因为他而害怕,害怕当年那个不羁肆意的少年因为她,失去了本该闲适不知忧愁的人生。
汨罗为原笙理了理被子,柔声道,“不会的,殿下他不会舍得的。”原笙抿了抿唇,轻轻垂下眼睛,低声喃喃,“罢了…….”是她太贪心。
“大人,此次竟国居然动作这么快,看来竟国也是撕破脸了。”使馆中,前几日在朝堂上咄咄逼人的使臣此时恭敬地站在翎鹤旁边,语气中深含忧虑。翎鹤专注地逗着笼中的百启鸟,漫不经心的姿态。“无妨,陛下早就料到了,我等只需要拿到东西即可,竟国和东图的战争早就开始了啊。”那使臣思虑良久,终究只是行礼退下。翎鹤看着笼中通身蓝色的鸟儿,唇边浮起一丝奇异的微笑,“啊拉,这次,长公主殿下可要头疼了啊………….不过,很期待呢………你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呢……….”
然而比起月尚朝上宫中看似风平浪静的表象,民间却沸腾起来,人人都知道天下闻名的第一美人并非什么千金贵女,亦或是那些秦淮河畔的风流佳人,而是竟国的二皇子,誉王萧谧然。而如今这位从来只闻名未露面的誉王居然来月尚出使,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月尚百姓都早早地跑到了街上,翘首以望。
“主子,尚京就在前方了。”誉王殿下的”解语花”荻回此次自然是随行了的,他站在那辆高调华贵得有些过分的马车前低声禀告。萧谧然淡淡地应了一声, “走吧。”荻回一挥手,浩浩荡荡的车队继续平稳地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