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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封信 ...
在这个夏天的七月份的时候,我独自回到了那个小乡村。
我想要取回一些东西。带走那些信。
蓝天白云,繁星皓月,它们曾在繁华喧嚣的城市遥不可及,却在我的记忆中温柔翻滚。而除了这些,便还有那张时常会让我无所适从,有时常怀念的脸。那么近,那么远。
夏日最是夜色。薄暮时分,发白的阳光便渐渐温和下来,然后消褪。随之消失的,还有一阵阵腾腾的热气。那是一股令人发闷不安的空气。
小时候,常常会和大人一起坐在屋外乘凉。夜风一拂过,便是惬意扫遍全身。我像旧时一样,搬了张睡椅在屋角,这里是一个温和的风口。头顶刚好星星点缀,那轮月亮也逼近圆满了。北斗七星。它们熠熠生辉,触及了我记忆的一个缺口,让我跌进了长长的往事中。
“看,北斗七星!”他用那只童稚而又有力的手指给我看,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快乐。我顺着那个方向望去。好明亮,好耀眼的星星。
“要是以后我们不在一起了,我们就看这七颗勺形的星星。看着看着,就好像我们还在一起一样了。” 我们并肩趟在凉席上,月光毫不矫情,随意扑在两个少年的身体上。我还没想过我们会分开,可他却童言无忌,脱口而出。
我们在那个被月色溢满的天台,躺了一夜。看星星,看月亮,还看见了当年以为的未来。倦意尾随着夏风。不知不觉将我催进儿时的温柔乡。
那一年,我们九岁。刚上小学四年级。
如今,我已二十三岁。毕业已经一年了。时间可真经不起推搡。而人,亦是如此,经不起回忆的来来往往。
从幼稚园开始,我便和苏宥一起上学。
每天吃完早餐,早的那个人便会到晚的那个家里等着一起上学。我时常在苏宥的院子门前,大声嚷着,苏宥,吃完了吗?通常他都会抱着个碗出来,他姥姥迎着笑脸让我再等等马上就吃完了。
我是很乐意等的,因为离迟到的时间还剩很多。但是,偶尔还是会催促他快一点。看着他迅速地往嘴里扒饭,我总是会忍不住大笑。
苏宥的个头还没来得及超过我。这是那天去上学的路上我无意发现的。
“以后我就叫你苏小宥吧!”
“可是我叫苏宥啊。”
“苏小宥。苏小宥……”
“为什么呀?”
“因为好听啊。苏小宥!”
起初真正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好听,而是我发现他比我矮小。但我没有告诉他真正的原因。可是后来,苏小宥真的是我在学校里听过的最好听的名字。
回家的路中,一群人走完相同的路,然后各自道别。可我和苏小宥,走到所有人都走了,我们也还没挥手说再见。
走不散的我们,亦是成了最佳盟友。
就像有时候在路上玩得回去晚了,两个人便异口同声地说在学校当值日生。可是谎言终究是谎言,总有不攻自破的时候。
那天早晨我们一如往常结伴上学。
中途的时候,我那空白的家庭作业令我恍然大悟。
为了补完作业。我们顺势找了块石头,以它来充当书桌。
石头斜斜地,一半嵌在泥土里,高度很低。我只能坐在泥地上,然后将身子贴向石头。一笔一划,即使在认真也抄不出一个像模像样的汉字。
苏小宥看我写得费力,提议让我在他的背上写。
于是我又将“书桌”移到了他的背上。苏小宥的身子差不多弯成一个九十度的弧度。比起石头,他的背要来得平坦的多。
还剩下最后两个生字。五个一遍。
“五……四……三……”我在嘴里念叨,“终于只剩两个了!”
“穆穆?”一个很熟悉的声音,“穆穆!”
是祖母的呼声!
还没回头,我便已经感到我和苏小宥有种要自食其果的感觉了。
祖母追问我们是由。即使是吞吞吐吐,还是没能找到一个恰当的理由。
接着便是不得已的坦白。
昨天放学我们去了一个小山玩。那是我和苏小宥很早之前就想去的一个地了。
果然,迎接我们的是一派欣欣向荣之景。上面横亘着一条废弃的窄小的水渠,两边绿树葳蕤。下午时分,绿荫铺地,蝉声鸣鸣。玩兴一来,便忘了时间。到家意犹未尽连作业也忘记完成了。
那天后,我和苏小宥每天便只能按规定的时间回家。但是,我们依旧可以在家里一起做作业。这依旧是一件令我们兴奋不已的事情。
孩提时代,没有多少追求。快乐来得很简单,喜欢也来得很纯粹。狭小的乡村,却存留着我们无垠的乐趣。
在离我们家不远处便有一个小山头。我去过很多次。和苏小宥,和邻里小伙伴们。
那年夏天快要过完的时候,我们搭建了一个简陋的小棚子。
当时很天真。是真心真诚的真。
因为在山头看见一只中华田园犬。白色的毛覆盖全身,两只眼睛黯然无神,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也许是因为他无家可归。流浪狗是需要关爱的。
恻隐之心便油然而生。思来想去决定为它搭建一个栖身之地。
我和苏小宥先返回家中找回工具。刨土的锄头,粗竹竿,绳子,棚顶材料。
找不到遮雨遮阳的工具。苏小宥竟然把他家的雨伞拿了出来。
我问他是不是偷拿的。他点了点头。然后我们捂着嘴偷笑,又像个小毛贼一样蹑手蹑脚假装着怕被发现。
差不多耗时三个小时,一个由三根竹竿撑起的,雨伞为顶的棚子才建好。我们已经很尽力用绳子将各端固定,但是看起来还是有点稍微倾斜。棚顶由于雨伞不够大,我们又折了很多枝叶浓密的小树枝遮盖。樟树居多。
远远看着。一个三角形棚架单身孤影地立在那里。
我看着苏小宥。脸上汗涔涔的。
“热吗?穆穆?”
我点头。
“要不要擦擦汗?”他把身子伸向我这边。
我笑着蹭过去。满头的臭汗全部被他的衣服吸收了。
“你要不要也擦擦?”
苏小宥把手臂往额头上一挥。然后朝我笑。
其实我是想让他也擦我身上的。
“你说那只大白狗会在这里休息吗?”
“不知道。要不待会我们告诉它吧?”
回头望了望我们一起搭建的小屋。我拽着苏小宥跑着去找那只大白狗。
差不多寻遍了整个山头,都没有再遇见它了。
天快黑了。我们有点丧气。掠上心头的小情绪晃荡了起来。
“没关系,我们明天再去,说不定就又看见大白了。”苏小宥安慰我说。
是的。明天我们一定可以告诉它的。
薄暮时分,黑云快要压到地面了。随后,便是一场大风雨。
“不知道那只大白会不会去我们的小伞棚避雨,睡觉。”我想,苏小宥应该也在想着这个问题。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我们跑去了那里。
可是,昨晚的暴风雨摧毁了我们搭建的小屋。
伞被吹的不见了,竹竿也倒在地上。我有点想哭。小孩子的情绪说来就来。
苏小宥看我难过的样子。
“幸好大白没有在这里,不然就被这场雨淋坏了。”苏小宥走过去,蹲在小屋坍塌的地方,“穆穆,也许大白找到了一个避风雨的地方,也许一个好心人收留了它也不一定。我们不要难过了。”
我慢慢走过去,蹲在他身边。双目凝视着他,然后吸了鼻子,眼睛里打转的泪水终究没有夺眶而出。
苏小宥牵着我起身的时候。我又发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苏小宥的个子已经超过了我。差不多快半个头了。
“苏下宥……”
“怎么啦?”
“没什么……”我本来想告诉他,他现在比我高了。可是我又担心以后再也不能叫他苏小宥了。
我们在山上转悠一圈后,还是没有发现大白。不过已经没关系了,我们已经说服了自己,大白现在肯定被一个好心人收留了。
我们自我安慰。也相互信任。
小学就浑然不觉地走完了。那时我们也许还不懂得回忆是个什么东西。总是横冲直撞,一往无畏地朝着时光的前方奔进。以为,未到来的,就是更好的。
继续进同一所学校,到同一个班。这是我们不言而喻的约定。
我们开始了住宿生活。也开始了分道扬镳。
没有了每天的上下学,也没有了昔日的朝陪暮伴。我和苏小宥已经不再形影不离了。
当围绕在苏小宥身边的人越来越多时,我才认真仔细地打量起这个和我一起走过好些年的少年。
随着时光叠加,人渐渐长大。生活中出现的东西似乎越来越多。而那时候,我开始渐渐认识了一个新词。心事。
那个曾和我在一起无话不说,无故发笑的少年,如今总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那时候,我的心事渐渐成了一个名字。苏小宥。可是,苏小宥的心事是什么?
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回家了。我和苏小宥并排走。我的头刚刚过他的肩。
我假装不经意抬头望了他一眼。
“苏小宥……”还是那么脱口而出的名字。
“嗯……”他很温和地接过我的话。
“怎么觉得你这段时间不高兴啊?”我望着这张愈发清俊的脸。
“有吗?”他反问我。
“苏小宥。你以前可什么事都会跟我讲的。现在你这张脸明显是心里有事。咱们不是说好过吗,有事情要瞒也只瞒姥姥祖母,绝不对对彼此说谎……”我停下了脚步。
“穆穆,”他顿了顿,看了看我,“我可能不能在这里上学了。”
言简意赅。可却足够让我心头一震。
我还没想过苏小宥要离开这里。
“你确定要走吗?”我希望他留下。
“我也不知道。我会尽量说服我妈妈的。”他看着我,像是又一个约定。
我很认真地点头。我是该相信他会想尽办法留下来的。
不知道下次和他一起回家是什么时候。我放慢脚步,笑逐颜开。
那天晚上,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动静很大。祖母问我怎么啦,我说不着。
“祖母,你看见过苏小宥的妈妈吗”
“小时候经常见过,现在也难得见到她了。回来得少。”
“那苏小宥的爸爸呢?”我从来没见过他的爸爸,也从来没听苏小宥提及过。
“小孩子管这么多干嘛。不早了,快睡觉吧。”祖母明显有搪塞之意。
她不告诉我。苏小宥也不告诉我。可是我想知道关于苏小宥的一切。
没过多久,苏小宥告诉我他妈妈同意他留在这里了。我在心里雀跃。
可是苏小宥只是淡然笑笑。
苏小宥。你不为你继续留在这里高兴么?我在心里问他。
初三那一年,苏小宥问我要不要和他考同一所中学。我点头,使劲点头。
就在我和苏小宥一起凑在一张桌子上埋头奋进时。噩耗来了。
苏小宥的姥姥病了。胃癌晚期。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苏小宥坐在我的面前那么无力,那么无奈地掉眼泪。我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只是陪着他默默地哭。
也就是在姥姥卧床不起的日子,我看到了苏小宥的妈妈。年轻,美丽,还不失温柔。
可是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苏小宥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寄养在了姥姥家?
我疑问。原来成长会带来很多难以找到答案的问题。
让所有人触不及防的癌症还是让姥姥一睡不起。我不知道苏小宥是怎么一步步走过来的。我只知道,那张本该轻松明快的脸上不该有那么多的阴霾。
姥姥走了,苏小宥也要跟随他的妈妈离开。走的前一天,苏小宥来我家找我。我们一起去了后山绕绕。那里,还有一片竹林。
他终究没来得及和我一起中考。更无法和我进同一所高中。
我有些不知所措。
苏小宥和我讲了一个故事。我从未听过的,却一直想要知道的。
我还未满周岁的时候,我爸爸就被锒铛入狱了。我的名字是我妈妈给我取的,她想让我原谅我爸爸。长大后,我问过我妈妈爸爸犯了什么事。她告诉我说是因为贪污定罪的,可是她告诉我他是被诬陷的。可是我知道,我爸爸是因为一个大工程贪污而成了阶下囚。妈妈只不过是想不想破坏我心中的父亲形象。在我两岁多的时候,妈妈便把我托付给姥姥抚养。这些年,姥姥让我无忧无虑。可是,她没有等到我让她衣食无忧日子。
去年的时候,我妈打算接我回去。可是我不愿姥姥一个人留在这里,姥姥也不会愿跟我们走。我用这个理由说服了我妈妈。现在,我爸爸快要出狱了。妈妈终于盼到了这一天。这些年,她努力挣钱,连回来看我和姥姥都什么时间。可是,我最后还是要跟她走,然后,一起去见我的爸爸。我对他没有任何的记忆……
苏小宥说得很平静,可是说完,他盯着我看了老半天。
我已经没有理由让苏小宥留下来。他更需要一个完整的家,更多的爱。
要走的时候,我找了一根深处的竹子。出来的时候我特意带了把小刀。
我把苏小宥的名字刻在了上面。可我素来听不得刀子和竹子摩擦的声音。因为我听得心痛,着实地难受。一笔一划,一声一声,跟刻在了心上似的。
苏小宥问我为什么不把自己的名字刻下。我摇头。毕竟是你要离开这个地方,毕竟以后来这里看的人是我。
临末,苏小宥给了我一封信。然后挥手了。告别了。再见了。
我没忍住,泪花闪闪。可是,苏小宥已经走远看不见了。
原本以为会是一封很长很长的信,可是打开后竟然只是安静地躺着几行字。
是一首诗。李白的《长干行》。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穆穆,我会再回来看你的。一定。
我不知道苏小宥哪里抄来的诗。我读了很多遍,才似懂非懂。我学过李白的诗,可是这首从没见过。
苏小宥走后,我那首诗抄在了日记本里。然后把它好好保存了下来。
后来,中考。我考上了县城里的一所高中。
也读懂了那首诗。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我已经读过上百遍了。字字于心,句句如意。
不知道的是,苏小宥是否还记得这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程穆穆。
苏小宥走后,没有来过信,更没有回来过了。他是知道这里的地址的,可我不知道他身在何处。
他告诉我他要去N城,坐火车都要坐上一天一夜。
高二要完结的时候,我决定考N城的一所大学。因为在这之前,我终于收到了苏小宥的来信。
他说对不起。他说很怀念在一起的日子。他说很想念这里。
他问我这几年过得怎么样,然后轻描淡写说了一些他的近况。可是那么几句话,足够我想象很久,很多。
他给我留了电话号码。他说即使不写信,还可以打电话。
最后,他让我一定记得给他打电话,或者记得把号码写在回信中。
他还是记得我的。我听闻他的消息,丝毫掩饰不了兴奋之感。就像是一只飞鸟,找到了飞行的方向。它的翅膀振动得更用力了。
我在回信中告诉他我过得很好。也告诉他我决定考取他所在城市的大学。
为了防止信不能寄到。我特意按照他给的号码拨了电话给他。
这是第一次,我给他打电话。也是将近三年之后,我们第一次听到彼此的声音。
我的心莫名有些紧张。还有一丝心跳更快的感觉。
可是接电话的不是苏小宥。是他的爸爸。
显然,他不认识我。我没有多说什么,说了声打扰了之后,还是麻烦他能够转告一声,麻烦苏小宥能给我回个电话。
他答应了。可是我等了一整天苏小宥都没有打来电话。第二天亦是如此。
我想着要不要再打一次。终究还是没扭过对苏小宥的想念。
接电话。接电话。接电话。
这次,刚好他是他。苏小宥。
“喂……”他的声音变了。可是我确定那是他的声音。
“是苏,小宥吗?”叫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竟然吞吐了一下。
“恩,是的,”他的声音很好听,充沛而有力,“是穆穆吗?”
他居然还记得我的声音!
我连说了两声是的是的。脸上的笑自是高高挂起随意飘荡。
我们聊了很久。半个多小时就像两三分钟似的。大概那是时间流得最快地一次了。
似乎把该说的都说了,似乎又有很多还没来得及说。在他面前,我还是滔滔不绝。在我面前,他还是耐着性子倾听。
电话那头他轻轻地笑,像是一个遥远的问候。历经山山水水,清风明月。耐人寻味,心生温暖。
那场高考成了我义不容辞的一场赴约。而苏小宥成了我不可松懈的理由。
我曾问过自己这样做的理由。结果却令我自己大吃一惊。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段无知天真的岁月成就了我这场毫无声息的喜欢,和追逐。
我和苏小宥约定。高考结束,他回来。或者我过去。
遗憾的是,我没能考上他所在城市的大学。而他,亦没有回来。
我问他还会不会回来。
他说会。
我问什么时候。
他没有做声。
我们之间,写过很多信。即使有着电话的联系,我还是觉得文字的交流,能够更贴近心的声音。每一笔每一划都是亲手写上去的。它代表着是当时沉默而喧哗的心情。
至今我都还记得苏小宥的字迹。不潦草,不工整,却没能让我忘却。
记得,有时候只需要一个理由。而记住苏小宥,我有着一堆数也数不清的理由。
他回来的日子始终没有确定。在这些徘徊不定之间,我开始渐渐明白,时隔多年,我们之间的关系莫不是一场曾经的青梅竹马,后来的相忘江湖。
后来他来信说抱歉。抱歉没办法回来了。我只能说没关系。因为除了没关系,我还能怎么样。
也许那是一个多事之秋,就在临近开学的日子,就在我要前往另一个城市求学的时候。一场永亘的离别横在了我的面前。
祖母走了。那是一场猝不及防、痛彻心扉的生离死别。
祖母告诉我,她走后,不会离开,会一直守护在我的身边。我泪流不止。我不要承诺,我只要现实。
那些日子我开始明白泪湿枕巾是一种怎样无助;晨曦在前方,却不愿睁眼看见是一种怎样的绝望。当年姥姥的离开,苏小宥又是否如此呢
只是,当往事如梦,时隔多年之后,岁月又给你一怎样的答案?矫揉造作的时间是否给得起一场木石前盟,三生三世的铭记?关于友情,牵于爱情,终于亲情?
苏小宥没有再和我联系。像消失了一般。
是他发生了什么事?还是我?过去只不过是一个儿时的梦,如今他需要编织一个新的生活?
可我逐渐明白,成长的一种代价,便是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慢慢地离开。小时候,是苏小宥的姥姥,然后便是祖母,如今,连一起长大的苏小宥也音讯全无。
我以为一切都过去了。我以为那片回忆只有我一个人懂了。
当我正为期末考试而眉头不展时,苏小宥来信了。
那是久违的一个问候。如一场甘霖,滋润了一颗已经为此干涸的心。
他在电话里问我大学是怎样的感觉,现在过得可好,并让我像祖母问好。
我告诉他祖母跟姥姥走了。大概这是他没想到的沧海桑田。
“人都逃不过这场关于死亡的结束。生命是没办法预计的。”苏小宥的语气顿时衰微了很多。
我回以沉默。
“穆穆,其实,我是很想回去看你的,但是总是有些东西事与愿违。”电话那头顿了顿,“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苏哥哥可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当你的小跟班了……”
一句云清风淡的话竟然给了我如此之大的唐突之意。
苏哥哥。他要我把他当哥哥。
我又是沉默。
整个通话没有多久。可是我却总是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
苏小宥的声音似乎没有了从前般的明朗,清澈,甚至连那份和我之间的健谈也若有若无了。
遥遥相隔的他,究竟怎么样了?
一考完。我便买了一张火车票。终点是苏小宥所在的城市。
一个人坐在无人相识的火车上,我渴望见到苏小宥,可是又有丝害怕。我怀念儿时的相濡以沫,我害怕如今的物非人非。
走在N城,这是苏小宥如今生活的城市。只是对于我而言,完全陌生。
于是,我把那份熟悉完全寄托在了苏小宥的身上。
按照他寄信的地址,我找到了他家。没有提前告诉他,他会怪我的突然出现么?
在门口等了很久。都不见人。无奈,我只得拨通了苏小宥的手机号码。响了很久才接。
我问他现在在哪。他吞吐搪塞。
“我已经在你家门口了。但是等了很久不见人。苏小宥,我是为你而来的,这次,我必须要见你!”我说的坚定有力。是的,这次。我必须要见你。
“我现在在医院。”那个声音垂垂无力了。
畏惧感一下子就蹿满了心头。他患病了,是很严重的病?!
他让我在他家门前等,他妈妈马上就回到家,到时和她一起去医院。
再次见到苏小宥的妈妈,已不复当年的模样了。岁月没有疏忽一个人,那么年轻貌美的女子如今也添了几丝皱纹,和满目的哀伤。
她给我倒茶。然后在厨房炖汤。
我问及苏小宥。她的眼泪生生地坠落。
白血病。毛骨悚然的病魔竟然缠上了苏小宥。
大概在高三快要结束的时候,苏小宥的病情被诊断了出来。他连高考都没有参加,一直都在接受治疗。可是,癌症是绝症啊。
苏小宥的妈妈在我的面前失声痛哭。
我扶着她坐下。看见了一个母亲这辈子最深不可触的痛。不能陪伴苏小宥长大,她有多么自责;可是如今,她拼尽全力也无法再给儿子一个翘首的未来。
要去医院了。我却犹豫了。但是我有太多的理由要去。
我进去的时候,他正躺在病床上。眼睛朝着窗户的方向。
苍白的脸色,像是一张被蹉跎的白纸。初三那年的离别,如今再见却是如此这般的光景。
重逢,再无任何欢愉可言。
他依旧叫我穆穆,脸上是微笑。我知道,那个笑耗尽了他不少的力气。
我朝他走去,走到床沿,无数言语如鲠在喉。
苏小宥啊苏小宥,你难道忘记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吗?对谁说谎,也不能对彼此。可是,你竟然对我撒了一个如此巨大的谎言。如果我不来,你是不是不打算这辈子和我见面了!我在心里歇斯底里,也在心里无尽悲伤。
“都长这么高了,变成一个落落大方的姑娘了。”苏小宥假装成若无其事的模样,朝我寒暄。
我强忍住泪水,回他一个等了三年才抵达他眼前的微笑。
“苏小宥,我还是叫你苏小宥吧……”我望着他,病魔真的把他折磨得看似不堪一击了。
我怀念那时候健□□机的苏小宥。
他在我的面前没有多少悲观可言。可是我知道,他的心里有太多的遗憾和无奈。
我开始隐藏起对苏小宥这些年的喜欢。对于现在的他而言,爱情,不过是泡影;更是一种压力。正如他而言,“苏哥哥不能像小跟班一样在我身边了……”
我以小时候相伴的岁月和感情为理由,说服了苏小宥一家。我如愿能留下来和他们一起照顾苏小宥了。
那天在病房的时候,我坐在床边陪苏小宥聊天。
他问我上大学有没有遇上喜欢的人。我摇头。
你呢,你的心里是否住着一个我不知道的女孩吗?我在心里问他。
我又想起了他留给我的那首诗。当年他要表达的意思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具体感情。可如今,我已失去了问及他的勇气和理由。
少年不谙世事,那样的纯真感情为何一定要给它一个门户呢?十几岁的孩子,谁能对感情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呢。那样的年华,是因为陪伴,才给了长情的温暖,与感动。
那天,苏小宥说想要再和我看一次星星。在这个城市,天空都只是一角,星月也真的成了一种神话。
他坐在轮椅上,身体有些勉强,可脸上却有掩饰不住的冗长冗长的情绪。他和我说少时的回忆,我和他谈那时的味道。简单,却复杂。
我以为苏小宥是可以走向下一个年头的。我以为我们还能一起跨一次年。我以为我们还能一起走向再远一点的未来。
可他没能给得起这一切。魔鬼的爪牙终究将他吞噬。我不知道他最后的人生是否还有一份满足可言。
他对我说的那三个字。让我不安,让我彷徨,也让我无所适从。
他说:“谢谢你。”
程穆穆,苏小宥感谢你。可是,苏小宥,程穆穆的陪伴终究不能挽回你的长留。
苏小宥离开了。我也该离开这座城市了。可是,苏妈妈要怎么办?
这是一个可怜的女人。苏小宥的爸爸在他出狱后没多久,也就是他快要高三的时候,竟然选择了和她的妈妈离婚。听苏妈妈说几年的牢狱之灾不但没有让苏爸爸沉淀,反而让他的丈夫萌生报复之心。他们开始吵架,后来只有选择了离婚。直到苏小宥查出患病,苏爸爸才经常来看儿子。
我大概知道了苏小宥离开后的生活了。一个不和谐的家庭让他过得并不好。曾有的那丝不解早已烟消云散。也许没有联系的日子,他是在为自己疗伤。他终究是固执倔强的少年,是不愿把这些让我分担。
我最后决定在那里陪伴苏妈妈过新年。毕竟,她已经失去了太多。
新年之后,我返家。苏妈妈在送我去车站的路上,告诉了一个苏小宥都未曾给过我的答案。小宥刚来这边的时候,便告诉我说他其实很舍不得姥姥在的地方,因为那里还有个女孩总是让他无法忘记。他说只有你叫他苏小宥,他也只让你叫。我曾答应过他,有时间就带他回去看看,看姥姥,看你。可是这几年我因为忙碌却终究没有做到。
我知道你们写过很多信。他都和我讲过。还说以后想和你一起上大学。大概他想过很多关于你们的未来吧……不过,穆穆,你是应该被得到幸福的。你和小宥的故事都应该被留在过去。阿姨也是从你们那个时候走过来的,过去了的就是回忆,没有办法再去改变,就让我们看着前方去重新开始……
我知道苏妈妈想要告诉我什么。也在心底为这个女人祈祷。
我给了她一个拥抱。意味深长的拥抱。我希望,苏妈妈会懂我。
要上车的时候,苏妈妈又哭了。我抹掉泪水。告诉她以后再来看他。
列车开离了苏小宥所在的城市。我在心里向他告别,像苏妈妈告别,也向那段深深沉沉的感情告别。
只是往后的日子,无论我的人生多长多远,都有一个苏小宥在记忆深处。他曾是我无能为力的遗憾,也曾是我勇敢坚定的幸福。
我重新翻出了苏小宥写给我的信。一共18封。每一封都是一段不可抹去的故事,它们渐渐拼凑,组成了一个无法抹去的过去。
纸张开始泛黄发旧。本来想着这次回来把它们带走。可是当这段故事重现在我的记忆里时。我又犹豫了。
再绕一次小山,再去一次竹林,再看看一次夜空,再吹一方清风……
星斗参差,一闪一闪,会是他们吗?姥姥,祖母,苏小宥……
走的那天,我两手空空离开了。属于这里的东西,就让它留下来吧;属于这里的回忆,就让它们在这里永生。时光带走的,太多太多;带不走的,是那些真实而深刻地存在。就像,那些信,那片星空,那个被镌刻的名字……
写这样的一篇故事,也是源自暑假想起曾经形影不离的好朋友。而时光是会奔跑的,分开会有很多种因素。曾经的情谊随着时光渐于沉寂,许久不联系。而偶尔想起,有会波涛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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