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冥思记》何澹澹

14、正面相遇

　　接着响起了另一个声音：“怎么回事？有人闯进来了吗？”

　　那是个女人的声音，温软好听的女人声音，我听过无数次的声音。

　　是那个说着“世界上什么事都有机会发生”说着“我想像那些鸟，很容易找到舒适的地方吹风看云，光是呆在树梢就能跳来跳去一整天。”的人。

　　Janne。

　　“不好，有人来了！快走！”赵仓扶起Ⅸ实验体，压低声音对我说：
　　“发什么愣！这些人可不是什么善茬！”

　　我的脑子里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有一个念头：Janne没死，Janne跟这个杀人无数的恶心实验室有关，Janne发生了什么？我必须当面问她！

　　云清延不见了，应该是已经进入那个Ⅸ实验体了，但还没有醒过来，赵仓背起他快速往外走。
　　“你还在干嘛？快走！”

　　“你先走，我要见那两个人。”我此时声音一定很难听，赵仓看我就像在看神经病，他狠狠啐了一声，又回来拽我：“你她妈出去再发病行不？”
　　“我说了…我不走…”

　　赵仓的力气起码能顶两个卫蒙，背着个成年男人还能把我拖出老远，在地面厚厚的积灰上划出一片白痕，我急得要命，奋力挣扎。
　　那边奔跑的声音越来越近，我几乎就快能看清她了。

　　“Janne！Janne！是你吗……Janne！”
　　我用尽全身力气大喊，我多么希望她还活着，又非常害怕真的是她。
　　可回答我的却是“嘭”“嘭”几声枪响。
　　“红月你干什么？”那浑厚的男声十分恼怒。红月、昌红月、Janne……
　　是她，我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远远盯着她，她透过扬尘看着我。身边有人在拉我，但我绝不会离开，我要知道真相。
　　突然后颈一痛，我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我正躺在自己家的床上。

　　昨天……不是梦，我的脖子青了一块，摸着很疼。此时我家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个神仙气质的云清延；厨房还有一个忙碌的赵仓。
　　“你们……”怎么会在我家？

　　“小陆良醒了啊，快来吃饭！虾仁水饺和生煎小笼包要哪个？仙儿爷您呢？一样来点吗？”赵仓围在云清延身边，一副狗腿子做派，我看着都觉得挺不好意思的，这哪还像那个吊儿郎当的兵痞，换身衣服就可以去宣旨了。

　　“好。”云清延也没推脱，直接上了饭桌，赵仓果真给他一样端了一些过来。
　　闻着挺香。挨过饿的人就很难跟自己的肚皮置气，我盛了碗晶莹剔透的虾仁水饺，吃了起来。入口爽滑饱满，真挺不错的。
　　“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简直不得不夸。
　　“嘿嘿嘿，我六点就起来做了，够有诚意吧！”赵仓一边说着一边把冰冻水饺的包装袋悄悄塞进裤子后兜。

　　“你们昨天谁打的我？”我的脖子一动就疼。
　　赵仓看了看云清延，又默默转身盛早餐去了，而云清延盯着几个生煎包，正在贯彻着“食不言”的原则。
　　我翻了了个白眼：“手刀练得不错嘛，那么大劲儿怎么没把我脖子削了，以后切西瓜削苹果砍木头都用手成不成？苍鹰大哥？赵仓哥哥？”
　　“咳咳咳……”赵仓想否认，却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下。

　　磨磨蹭蹭吃完早饭，终于到了谈话时间，最近发生了太多诡异的事，尤其是昨天晚上，实在有必要敞开谈谈了。
　　云清延还是坐在沙发上，赵仓坐在他对面，我直接在地毯上坐下。
　　“说说吧，云清延，你先。然后赵仓，然后是我。”

　　云清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开口：
　　“我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不知道过了多久，那里什么都没有。直到某天有个声音一直喊我的名字，喊了很久。之后我就在地底下了，每天能听见很多学生路过、交谈，但离不开琥珀檀木的范围。后来地动了，偶然遇到极阳血气，我就见到了第一个人。”

　　他看着我，接着说到：“我知道匣子里有药能让你们活下去，所以让你们吃。我越来越虚弱了，再没有实体恐怕会消失。我能感觉到实体的位置，就想让你带我去。”

　　“你是神仙吗？还是修士？你怎么有那种丹药？还会练别的丹吗？”赵仓急忙问他。
　　只见云清延仰头看了看天花板，然后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就是人吧，我不知道，我没有记忆。”
　　赵仓很失落，我觉得云清延其实也很失落。

　　“你当然是人，有血有肉的，你还能是什么。”我对他说到：“记忆总会找回来的，找不回来也没关系，会有新的记忆，重活一回也挺好的。”

　　他没有回答。他的下巴和脖子形成一道优美的弧线，长发覆盖到后腰，坐在沙发上也像是坐在云雾缭绕的峰峦一样淡然自如。只是这个身体长期泡在培养液中，十分瘦弱、白得透明。他应该多锻炼多晒太阳，头发也得剪剪。

　　这时的赵仓早就没有精力关注别的东西，他看云清延的眼神十分复杂，失落中又带着几分希冀，他咬牙说到：“仙儿爷，您起码要想起来怎么救人！救救小叶吧！她是个很善良的姑娘，她不该得那种病……”说着眼眶又红了起来：“要不是我……是我没保护好她。”

　　我跟云清延说了赵仓女朋友的事，没有记忆的他也没什么解决办法，只能等着：等着做筛查或者等云清延想起什么神仙方术。后者可能性太小了。
　　说好三人按顺序来讨论，但是现在这种悲伤的氛围我也没法再强拉着他们分析事情了。
　　这是三个失落男人各自悲伤的早晨。

　　相顾无言对坐了一阵，赵仓决定回去陪女友，走之前再三嘱咐我一旦有什么线索就要告诉他。
　　他走后，家里就只剩下我和云清延两个人了。

　　学校不用去了，两年内不一定能重建好。刚才我爸打电话来感叹了下生命的脆弱、祝贺了下我的“复活”，顺便告诉我半个月后转到他工作的城市继续读书，转学前的这段时间我都可以闲在家了。
　　突然从备考生活跳进恐怖片似的废墟求生，又发现了地下秘密实验室、经历了复制人回魂这种诡异的事，现在的我已经渐渐适应了这个光怪离奇的世界。一个不太关心孩子的父亲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实在太平常太普通了，这已经激不起我的叛逆和气愤，我觉得现在他就算再结两次婚生五个孩子也就是那么回事了。

　　“出去走走吗？你需要理个发，买点日用品。”云清延站在阳台发呆，我平时也喜欢一个人静静呆着，但两个安静的人中总需要有一个先迈出一步，在他面前我还是愿意努力活跃下气氛。

　　这个人太孤单了。很难想象身处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世界，时间就像静止了一般，过了一天如同过了一个月，过了十年和五十年都没有区别，是相同的冗长、无措和铺天盖地的绝望，到最后所有的情绪都会消失，变成真正的“无”，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自己。他的记忆是因为时间而丧失的吗？时间过去太久，以至于连自己都不记得了。
　　听见第一个声音的时候他肯定很高兴，有人发现了这颗无人问津的遥远星球，用好听的名字呼唤他。可是谁又把他困进一块木头埋进土里，只能听着过往人流的谈笑度日呢？他很悲伤吧。他也不像会自言自语跟自己聊天的人，第一次见到人是什么感觉呢？

　　我对云清延有了一种“被信任”的责任感，自发觉得有义务帮助他，更不要说他还救了我和卫蒙两个人的命。

　　“去吗？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