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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何以亏欠 ...

  •   一看见这个人,寒烟翠眼中闪过一道欣喜若狂的神色,“拂樱,你终于出现了!”
      枫岫扶着她的手腕,帮她慢慢站稳,“拂樱一时疏忽,误致囹圄,又让王女挂心了。”
      他不提还好,这一提,寒烟翠眸光闪了闪,一天一夜的担忧心痛尽数涌上,眼圈倏地红了,却知不远处便是那嗅到血腥味就爪牙霍霍的狼虎恶人,自己任何轻微的心神波动,都在释放示弱的讯号。
      如此千万惦念忧思都扫动着喉咙,临到舌尖,也只有几个不咸不淡的字,“没有受伤,就好。”
      待喘息平定地松开手,又道,“你被关在那个怪物里面,都发生了什么?”
      “躺了整整两天,睡得腿都麻了,还能发生什么,不过是,又做了一场梦而已。”

      多少周折婉曲,白雪辙迹,多少生死爱恨,冷眼一瞥,只有那一个“又”字,卷起一道道无奈低回的褶皱。
      眠梦于蛹,美好如童话里的世界,寒烟翠自是绝不相信,凝渊折磨人的门道手段非是一般人能招架得住,定睛细细打量着枫岫,但见他睫毛略垂着,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原本就清瘦的脸颊却已经凸陷下去,尽是风雨如晦的沧桑。
      二十四个时辰稍纵即逝,却似经历了一生。
      当下她微一沉吟,转向操纵这一切的祸首,不再同他多做敷衍,“心魔,心有所思故,你说过,只要意志力足够强大,所有的事情都会臣服,便该清楚人类意志的极限,非是你能够决定。”

      “三年过去,风飘雨骤,凯旋侯的本事亦是日将月就,坐牢也能拾金条,莫非已经参破红尘三味,佛狱三公要是再有一个秃头的,老头子的脸色,我倒是很感兴趣。”
      不知是不是已至末路披猖,他言语尖锐,毫无顾忌地一口一个老头子,对咒世主不掩蔑辱。
      赶在寒烟翠怒极之前,枫岫两步挡到两人之间,不动声色道,“你布下重重机关梦魇,每一件都心造阎罗,确实左右了我的情绪,我能脱身桎梏,并非看破红尘心如止水,恰恰是因为我贪恋红尘。人间婆娑,也有一点明亮,过眼成灰,也留鸿爪印泥,斩不断割不忍的情爱执念,一度乱我心绪不得自由,关键的一刻,却是飘在深渊半空的绳索,我用力抓住攀爬,终究走了出来。”

      可笑这一场生死局白骨阵,倒成了他的修行道场,凝渊狠狠地瞪着他,“真是可惜这条绳子,没有把你勒死。”
      枫岫一笑,眉目斜飞中带出明亮从容的气度,“利用心魔吞噬我的意志,间接刺激王女牺牲自己与我同归于尽,借由践踏美好,证明光明终将涌向黑暗,世界属于丑陋。然而美好正如春草,否泰枯荣,却春风吹又生。”
      “昏暮隐于暗色,光明只会迎来黑暗。”
      “一夜里最深沉的颜色,就是天际将明的那一刻,光明伴随着黑暗而生,却必将战胜黑暗。”

      凝渊一扬手打断,“书呆子的掉书袋,啰啰嗦嗦,想说什么?”
      “你,失败了。”
      枫岫缓了口气刚要继续,寒烟翠早已厌烦他二人车轮战的休止无歇,走到他身边抢先开口,“无论是你想证明的歪理邪论,笃定我会杀他的赌局,还是这场僭祚之战,你都失败了。”

      挫损于真力流失的语调微弱迟缓,如一阵蓬飘萍转,只有这三个字,冰刃初破一方中气不足的平淡,坚不可摧。
      凝渊负手静立,神色疏淡,看不出一丁点的在乎不安,心中已在思索这句话隐射的暗示,寒烟翠恰如其分的示弱更像是诱敌之计,可是无论如何,失去护体功身的自己,已经在这一场敌手状态未明的博弈中失去了防御上的优势。

      力战三人的胜算有几成,相当于枫岫的梦中呼应,在寒烟翠运转真气破茧的成功中占据几成,相当于寒烟翠未暴露的实力能承受自己的战力有几成。
      根基相当的对手,招式和经验的一丁点儿错落悬殊,都是游刃在定生决死上的庖丁肯綮。
      成败五五之数的险绝关头,不得不赌。
      也只有这最后一赌。
      要赌,就要贵神速,贵奇胜。

      凝渊盯着两个人,眼眸忽而铁一般森冷,却又烧红了的火炭一般热烈刺目,隐透疯狂之相,银光如瀑里,长剑一挥而斩,同时袭向三人!
      枫岫不缨其锋,飘身而起,半悬空中打了一个旋风,让了个利落轻灵的身法,迦陵却是心神意念足,钢铁枪身格的一声,握定银枪以硬接实。
      他骤然而袭,犹如洪波骤起,一剑三式,却是势分力散,只有正中一道紫电青虹的剑气,集中力道流畅磅礴,山岳江河,惊沙入面,挟圻崩雷电的劲势,摧毁寒烟翠的护体真气。
      剑尖凝着一点光,静静停在咽喉处,豪厘之差,便能入肉到骨,斩断寒烟翠的脖颈。
      锋刃见血,寒烟翠无从躲避,却异常镇定,“穷途末路,兄长竟失智于此吗?”

      脸上绽开一个笑,唇角的弧度柔软温和,如春日初透的笋芽,说出来的话却是朔风里的胡雁,掠过沙砾刮脸的锋利疼痛。
      话落凝渊只觉手腕一痛,一根牛毛也似的细针正钉离命脉半厘之处,这一招计算精准,再进半厘,必是致死一击。
      这一针拿捏时候的及时,深浅把握的分寸,谈不上臻至炉火纯青之境,却也妙到秋毫颠颤。
      没想到短短三年她竟是进步至此,凝渊心头一震,只这瞬间的犹豫,迦陵飞身近前,枪尖架过,抵住凝渊咽喉。
      形势风云突变,水流如急箭。
      相接掎角前列的三个人,俱是互不相让的峙立不动。

      “赌局的规则已经变了,现在庄家是我,轮到兄长下注了。”
      寒烟翠的眼睛静若寒潭,蓄满杀生在握的拿定之意,“还要继续尝试吗?”
      “哦,是在挑衅我吗?”
      “兄长可以杀了我,可是你的游戏,这辈子,再没有翻盘重来的机会了。”
      “若是我已经不在乎了呢?”
      说着不退反进,几滴血悬在剑尖,寒烟翠嘴唇一瞬间褪去血色,眼睛却亮得可怕,“兄长之前问我,这为别人而活的人生,可有过一天真实的快乐,在我死之前,我也想问兄长,你这一生,除了在游戏里寻找刺激,在杀人中体验存在的意义,可了解什么是纯粹的快乐?”

      许是搬离暗室重见光明的那一刻,登高幻空之间,被百官群臣仰望俯首的那一天,伐鹿南疆披靡无敌的日子,这个“斓斑泪沁国将不国”的孽子也能乘云御龙,掌握天下人的生死,而不是畏畏缩缩,像蚊蝇老鼠一样藏在角落里,每天都要担心被碾死在别人的失足脚下。
      王者图世建功,身荣于时,名扬后世,是为英雄之志。
      可这些得以世俗鉴证的时刻,更像是虚荣心的愉悦,成就感和尊严的满足,永远伴随着同等比例的烦恼和忧虑,两两相撞后碾作微尘。
      什么是纯粹的快乐呢?

      眼角余光扫过赤睛安静乖巧的尸体,陡然想起一件事来,好像不久之前,他在南疆遇见了一个叫做飞鹭的女孩子,每一次的相见欢,眼神中只容得下彼此的心无旁骛,名利富贵都莫然如浮云,没有什么事可再计较。
      也曾觉得太过肤浅,或许快乐本就因没有意义才至纯精粹,只是自己早已麻木不仁于虚有所获的世情,习惯了轻慢万物,什么也不在乎。
      如果重来一次,会不会尝试一些平凡而庸俗的小事,有血有肉地投入和感受。
      他不知道。

      “当你清楚什么事情不重要,自然也就不会考虑需要与否。”
      他眼神淡漠的令人心悸,“荒诞才是这个世界的本质,而胜负,便是抵御荒诞的途径。”

      “曾经有个人告诉我,王者之路,或是脚踩白骨,或是身成白骨,踏上这条不归路,纯粹的快乐早已杳无音信,只会是最可笑的期盼。”
      说这话时,她长睫扇动着,瞥了一眼枫岫,如莺雀用嘴啄花,轻淡不着刻意,亦留点点红溜,凝情已动人。
      略略一顿,眉宇间却是与之截然相反的决绝狠色,“你不能输,我也不会让步,我答应过他,死也要死在这个王座上!”

      话落她脑袋微侧,上身后仰,手臂却暴涨递出,五指玉锥般展开,三支桃花针激射而出。
      句芒剑的锋利剑刃燕尾剪波也似,沿着她的脖颈贴了过去,不可阻挡地在咽喉处迸出一道血线,剑尖割破肌肤的声音,却是来不及出手抓去,迦陵浑身血都凉了,嘶吼着叫出声,利爪穿心的痛,真味毕现。
      他这一喊,枫岫已经觑机蹿出,一把握住剑刃,剑身轻若一羽般,在半空撇开一簇青白光弧,掌中鲜血登时哗哗流下。
      不过电光火石的一刻,寒烟翠用自蹈死境的灼烈偏激,完成了这凶险狠辣的最后一招。

      胜负瞬息,成败转眼,待她步伐趔趄地被迦陵扶稳,凝渊长剑脱手,格的一声,喉管被桃花针分错断割,已然说不出话,嘴唇却微微张开,似有未竟之愿。
      未等寒烟翠看清楚他说的是什么,登时咽了气。
      双膝跪倒在地,他的双臂无力地垂落身侧,相对的身前丈余处,赤睛寂静如睡,看不见他的薄暮西山。
      也就不会知道他匆匆熄灭的失败。

      注视着这近乎仪式的一幕,寒烟翠不禁身形晃了晃,眼神呆滞地投向枫岫,凝渊真的死了吗,她赢了吗,她还活着吗?
      两人目光相接,枫岫意会地点了点头,一刹那灵犀一触,所有疑问困惑都瓦解星散。
      一顾功成的喜悦,好像暗行荒野时的星辰照眼,太多的光芒令她失语,却也甩不去身后那一片背脊发冷的黑暗。
      恶毒炎凉的佛狱皇室,没有一个人快乐,彼此咒恨的王者们,背对背地栓在王座上。

      一时有些意兴阑珊,她扶着迦陵向门口走去,一边吩咐道,“把那个怪物烧了,再将他二人,安葬在一起。”
      迦陵一怔,“赤睛身份微末,不能一起入王陵。”
      “王陵又是什么好地方吗,还不是一样冷冷清清?”
      寒烟翠撇撇嘴,“兄长恨父王,父王亦视他为孽子,活着时相看两厌,死了还不能放过彼此吗?”
      直觉她所言离经叛道,却也不无洞透表象的道理,迦陵颔首道,“希望魔王子泉下有知,能够体会女帝的好心。”
      “好心......”
      寒烟翠闭了闭眼,“物伤其类罢了,兄长一生可怜,我也很可怜。”
      凝渊第一次离开时锐气撑霆,第二次一坟两尸,兵士将那副茧蛹功身的残躯败壳三两下地拣到了后山,一把火倥偬焚化成粉末,被风一抹便不复存在。

      回到凯旋侯的府邸,连着数日绷紧的心弦松懈,枫岫匆匆洗漱后躺在床上,很快就沉沉睡着。
      恢复记忆之后的第一夜入眠,便是安枕高卧的黑甜一觉,如岁月静好,现世以温柔吻他。
      怀念的,厌恶的,天涯不相顾的爱人,白刃不相离的敌人,竟无一人入梦来。
      意识飘飘荡荡,忽然脑中炸过雷轰电掣的几个字,枫岫猛地睁开双眼,黑暗里灵光乍现,榫卯啮合,对上了凝渊死前的口型。
      他说的是什么?
      “你不是他。”

      惊醒还魂后便再无情绪,好在天光渐亮,管家也起身打扫庭院,笤帚拂动地面发出的沙沙作响,从万籁俱静里漏下一半心动。
      微凉清爽的清晨空气,是金黄曙光最好的伴侣,待得管家整理完毕,注意到廊下枫岫轻袍缓带的身影,温温雅雅的,却不知站了多久。

      “您有伤在身,为何要这般早起,昨晚女帝派人传话,侯爷为国宣劳,需得好好调养一段日子。”
      “春日生佳气,何必辜负辰光呢。”
      看他面色沉静,精气神大有恢复,管家略有欣慰,“侯爷勤劳的性格依然,以前您也是如此,晨鸡一叫便起来处理政务,一刻都不待留床,根本是长了蚂蚁的腿。”
      枫岫微微一笑,“谁叫我天生奔波劳碌命,驾鹤不得闲,不过这些年国运中兴,朝里中坚人物应时而起,也是该我让贤以位,享享清福的时候了。”
      管家听得话音儿,忙顺着口风道,“享清福好,您想吃什么就吩咐,小人这便去准备。”

      两天没吃没喝,竟也不知道饿,直到经他提及,肚子瞬间咕噜咕噜的势不可挡,枫岫随口要了最近活跃市场的石斑鱼,两道时令青菜就便打住,管家知他不愿肆意铺张浪费,也不再多嘴,正待退下张弄,却又被他留步,“再加一道,葱油焖春笋。”
      管家颇有些意外地眉梢一扬,从前便听他常说为官者要体察民生俗情,果然眼光敏锐耳听八方,昨天春笋才上市,居然就被他留意到了。

      清简爽利的几道菜很快就热气腾腾地整布上桌,虽是素食为主,滋味却鲜美,枫岫吃得欢,哪消盏茶功夫,一条鱼便只剩下青白色的鱼骨,两盘青菜也已下饭一碗,一片风卷残云后的寥落。
      唯有那特意明点的春笋,鲜白脆嫩亟待入口,却是无下箸处的完整不缺。
      管家有些看不过眼,“侯爷若是不满意,小的再换个人来重做。”
      枫岫漫不经心道,“最初和最终的体验往往记忆深刻,所以我打算留到最后。”
      吃个饭也能吃出哲学道理来,管家十分不解,“以前年年春天都吃,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怎么就突然珍贵起来了?”
      枫岫并不与他多做解释,又咽了口饭,才若有意若无意地说道,“当时只道是寻常。”

      正入饕餮佳境,门房递音传话,有贵人来访求见,听得贵人两字,枫岫已经猜得八/九,命人径直领至此,也不觉得任何不便之处。
      来者一足踏入厅堂,板着脸甚是严肃,颇有薄责之意,“你倒是会享受,心安理得得很。”
      莫名其妙地被人登门找茬,管家惊诧狐疑之下,更是替枫岫不平,昔日凯旋侯对此人有过提携,他竟是以怨报恩,仗着是权柄在手的三公高位,便作威作福起来,当下忍不住开口,“侯爷半生为国为民,兢业慎勤,更是救国济世的大英雄,莫说三公俸禄待遇无二,就是给他金山银海,难道不也是该得应份的吗?”
      迦陵冷哼一声,“你以为他不想金山银海?心虚罢了。”
      这话更是不懂了,管家满头雾水,枫岫却是异常沉得住气,“退下吧,我与守护侯有话说。”
      管家憋了一肚子暗火,奈何这人连凯旋侯都需忌惮三分,自己更是吃罪不起,扫了迦陵一眼,更不多言便自行离开。

      枫岫放下手里的筷子,拿起左手边侍备的软白香巾擦净了手,又细细抹了把嘴,方才转头凝望过来,“我府上用菜向来现做现买,既不浪费也保证了材料的新鲜可口,今日不知守护侯大驾,一时没得剩下的,恐是招呼不周。”
      迦陵却是吃竹竿长大的耿直人,“我与你没那么熟,不必惺惺作态。”
      “是吗,可我记得数个时辰以前,咱们并肩作战,还是诛杀恶龙的同伴,现在守护侯火炭下了肚一般地又来找我,真是半日之隔,悠若三春,拂樱受宠若惊啊。”

      枫岫软语裁春雪,迦陵虽不吃这一套,却似是心有感触昨日战事,悠悠然说道,“贪恋红尘,情爱执念,之所以能够解救一个人,因为此人中毒已至麻木,只有以毒攻毒。”
      这话没头没脑的,枫岫愣了一瞬,道,“守护侯的脑洞比天还大,虚词诱敌的话术,扰乱敌军心志的智计,兵行诡道,怎能事后当真?”
      不知为何,迦陵语气十二万分的成竹在胸,“知己知彼,方能破敌。”
      他先是说跟自己不熟,现在又当成敌人来了解,知己知彼,所恃唯有信息,他原是有备而来。
      想到凝渊那忽至猝倒的句话,枫岫皱了皱眉,道,“守护侯对昨日一战有何疑问,不妨直说。”

      “有任何疑问,你都有本事取得女帝的信任,可惜有些事,欺得了别人,瞒不过自己。”
      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样东西递了过来,迦陵很复杂地看他一眼,闪烁的别有意味。
      枫岫接过,薄薄的一本书册很普通,唯一吸睛醒目的,只有青色封面上正正题着的三个篆字:咒蛊经。
      “佛狱素兴蛊毒之风,历代三公与皇室中人皆有涉学,这本书,是先王年轻时钻研蛊毒,以自身识悟所著,不过因为其中蛊术太过凶残暗昧,极易反噬自身,先王严禁女帝染指,自他逝世后,又经魔王子的废禁之令,这些年被束之以阁渐被遗忘。”
      说到此处,迦陵特意停顿了一下,似乎对书中内容颇有难言微词,却终是说了下去,“尊习者唯有上届三公,包括一度蛰伏苦境的凯旋侯。”

      枫岫心中一咯噔。
      书页略有旧黄,手指揩过会有灰尘干燥寂静的味道,一页完全齐整地叠过去,他才轻轻地捻动下一页,也许是清楚接下来面对的将是什么,有几分接近真相时的惧怕退缩。
      诛魂蛊三个字映入眼帘,腥红的铁画银钩,浮动着贪嗔躁暴的血气,却也不及最下方着墨标明点校的一段话来得心惊胆寒,“操蛊者死,方得术解。”

      “他的死期,你的生机。”
      迦陵说得再直白不能,他却耳朵嗡嗡作响,听不见任何声音。
      生命里一切无常的惊怖,并不会因为提前做好准备,就能减缓冲击的速度。
      所谓的清醒着活,原来只是清醒着坠入更深的噩梦。

      喉咙干涩,他蓦地沉重嘶哑地咳个不住,用力的好似五脏六腑都绞作一团,迦陵看不过去,拾起桌上的手巾递给他,“没事吧?”
      枫岫摇摇头,接过来捂着嘴,吐出一根细小鱼刺,大口喘着气,油然而生一种轻松解脱之意。
      最深的绝望里孕育了勇气,他压着嗓子,声音里注入金铁般刚硬生冷的气息,“确实,凯旋侯拂樱死了,魂归九霄,没有鸠占鹊巢别人的身体,现在的我,不是他。”
      没想到他承认的如斯果断干脆,迦陵不接言,静静听他告白,“我默认你的正确,并非因为这本书真的足以证明我的身份,而是事已至此,我必须要对自己绝对坦诚。”

      “这破绽百出的骗局,你若还能持之以恒,我真的要佩服你的无耻厚颜。 ”
      笑他故作姿态,迦陵湛湛看着他,“凯旋侯牺牲性命换来你的新生,你却以怨报恩,坐拥属于他的荣华富贵,所谓的贪恋红尘,想必是贪生畏死,贪慕虚荣。”
      “你们佛狱之人,这么喜欢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的吗?我若是贪慕功名之人,二十年前我为何放弃天舞神司的荣誉,背上叛国者的骂名,离开我了解熟悉的故乡?”
      枫岫冷冷一哂,“何况他对我有什么恩,诛魂蛊几近两年之久加诸于我的苦痛折磨,就这么被你抹去无视了?我不指望你懂什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同理心,可用脑补代替真相,也只是加深讨伐我的光荣罢了。”
      迦陵浓烈的长眉拧起,“人死债消,他对你无恩,对你也没有亏欠。”
      “海战之前,他主动表示一定会治好我的蛊毒,原是做好了一去不回的打算,为何又约定要来找我?”
      枫岫抬眼,神色似悲似喜,“真的,没有一点亏欠吗?”

      “许是他宽慰你,许是他随口一提,蛊毒已解,他也没有食言,你还有什么可抱怨?”
      “堂堂凯旋侯,不存任何利益的驱使,会作于大局无关的事情?”
      夏虫不可语冰,枫岫不再多言,倒了一杯茶给自己,却也不喝,只凝神注目着清翠明澈的茶汤,也不知道看出什么高深的端倪,脸色那叫一言难尽。
      蛊术凶残断人心肠,竟也有比蛊毒更至生至死的东西,本是存了兴师问罪之心,此刻迦陵只觉胸口堵得慌,忍不住道,“真相只有你们自己知道,男人间的感情我不了解,可若是爱,无论是男是女,都应该把心思和时间用在如何令她开心幸福,而不是一味的欺骗争斗,毫无意义的纠缠。”

      “纠缠都是毫无意义的吗,真是局外人的轻佻傲慢,若是寒烟翠辜负了你,守护侯痴心化冰雪,还能温热如故?”
      他问得冷静而直接,迦陵眼神一瞬间有寒芒闪烁,“越界了!”
      “怎么,红粉骷髅英雄冢,舍不得吗?”
      枫岫声音清亮,锋利地切割开空气,“没有足够支撑的底气和自信,比人性更经不得考验的便是感情。”

      这话说得太不客气,东门一条路盘蛇谷止,逼得迦陵险峻而上毫无周旋余地。
      他想也不想道,“最多割下一颗心,遇见她之后,这颗心就已经不是我自己的了。”
      枫岫沉沉一叹,“原来还是因为求不得,距离产生美,张开口都是天长地久。”
      迦陵忍不住道,“依你昨日所言,追思往事非是谬,凯旋侯对你,也不全是无情,你拥有的,已经足够多了。”
      枫岫低声道,“我拥有的,怎么也比不过未曾拥有便已经失去的。”
      迦陵登时无语凝噎。

      “你不是想知道那场战争的真相吗,我现在就自剖这一切讲给你听,或许你就能明白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何以亏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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