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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旧恨新仇 ...

  •   “你们一个个都有算计,都有所图,我来到这里,不是来听你们讲这些暧昧模煳的废话。血债当然要用血来还,君债臣还,天经地义,凯旋侯死不足惜!可薄巾关一役,他根本不曾牵涉其中,随随便便的死个不相关的人,就想还得清一切吗?”
      一句话点破所有模棱两可的雾纱,无衣师尹微微拧眉,咒世主白骨如霜雪,凯旋侯也归尘归土,死人不能作证,任何虚饰迭谗搬弄东西的谣言,都是真凭实据面前乌有介事的妄言,他略一沉吟,心绪持定,道,“看来是有人在戢武王耳边吹了风,空口无凭的指摘,别有用心。”
      “那么这个,也是胡言乱语吗?”
      戢武王眸光一闪,袖中突有一道白线冷电般窜出,无衣师尹只觉鬓边耳畔一凉,半面薄纱苏苏而落,几缕发梢蜿蜒飘荡,一场柳丝轻拂芳菲纷扰的春天。
      春尽处,山雨欲来风满楼。

      情义总是昙梦无痕,只有恨念反复着以年深月久经年不衰的墨色,恨到笔尖秃颓,霜毫无托,一根一根蜕落脚边,恨到握着笔的手有心无力,还要把那份急景凋年的苍凉,透过潦草起糙的笔迹,钻噬他的身体。
      “这封信上写得很清楚,当年是你与咒世主密谋,并非你所说的不作为,甚至薄巾关上,坑杀五万士兵那一战,都是你的指挥,你要怎么解释!”
      “给你这封书信的人,就是想借戢武王之手取得罗喉戒玺的人吧。此人碍于少年时期的私人矛盾,对我心怀症结。然而症结潜伏体内太久,便成了绝症。因为太恨我,他擅自离开慈光远赴他乡,二十年都不跟我联系一个字,他故意激怒撒手慈悲去刺杀戢武王,就是想用他的死来刺激我。甚至背上卖国骂名,三番四次勾结佛狱的凯旋侯来惹我生气。他的一切目的,一个是对我的报复,一个就是罗喉戒玺。私欲过重,迷了心智,为此他谎话说尽,淡漠人性。如今的他,病入膏肓,无法自愈。他的东西,他的信用,戢武王若是不去质疑以及验证其中的真实性,恐怕入了别人的局,成了别人的刀,而他,不自出力。”
      无衣师尹轻垂眼皮,似是被密密匝匝纷至杳来的记忆牵累,眉目疏暗,染上了一层在绵绵阴雨里泡了三天的湿凉郁气,笼在半面阴影下的脸,灰败残敝,看不出旧时如画颜。
      戢武王不为所动,“既是质疑他,就不要怕别人来质疑你,你准备这一套说词,又准备了多久?”
      无衣师尹眼神一寒,“这不是说词,而是事实,我与他的旧日过往,慈光一一都有迹可循,我自然不怕戢武王去调查。而他与凯旋侯发生过什么,慈光之前早已立案定罪,亦有卷宗可览。何况还有一个人最是旁观者清,戢武王的一切疑问,大可问一问她。”
      莫须有的罪名,为政者的利器,当然比不得有独立思维的人证更具参考价值,寒烟翠无视戢武王锐目凝视,只扬声道,“再说一遍,拂樱做的事情,我不曾过问,也什么都不知道。”

      “没有人告诉你,你并不是一个合格的骗子,想要骗人,先要把圆画得完整。两个月前作客慈光之时,难道你没有偷偷造访过关押重犯的苦寒之地,那慑仙牢的青砖石墙,至今还保留着王后袖中小箭的箭痕!”
      “那又如何?枫岫涉及先王之死,就算我要杀他,也是我与他的私仇,与拂樱何干?”
      “那么你为什么不动手呢?”
      “他给了我足够合理的解释,他与先王之死没有关系!”
      “有意思,没有十足的把握和决心,你千辛万苦躲过了死牢的护卫,冒着生命危险,只是去听一个人是不是能给你一个交待,不见物证,信口雌黄,就能让你推翻自己的一切预设,足够两字,从何而来?你把慈光的军事重地,当作佛狱的市场小巷了吗?”
      无衣师尹鼓唇摇舌极尽诡诳之辩,处处借题发挥偷换概念,面对戢武王雷打不动的眸光审视,寒烟翠被逼至道德情义利益钢丝网罟的暗陬困境,呼吸渐渐急促,轻汗沁了手指,捏得薄袖上一褶细碎。
      “更有意思的事情还是在这里,你本可以痛快地把仇报了,抽出刀来了,鞘还是热的,面对眼前受了重伤的杀父仇人,竟然能忍耐得住一腔杀意便拂袖离去。你当然最是无辜,以德报怨,宽恕又慈悲,如此贤淑贞德,王后可为四魌圭表,仪羽臺阁。”
      他明眸璀璨,一刹那眼中万叶千声,言下之意极尽嘲弄讥讽,能对名正言顺的丈夫痛下杀手,衣袖一掸还没走多远,已经在仇家面前风采翩翩白璧无瑕,天底下哪儿有这样厚颜无耻偏又能自容于世的事情?
      做人不能太双标!

      “枫岫舌灿莲花,能使你不杀他,是真的不能杀,还是想杀又杀不得,为了谁才进退两难,必须要留他一命?”
      无衣师尹词色狠毒老辣精准,寒烟翠脑中嗡的一声,莲子清苦,苦到了心里,她要解释什么,要怎么解释,坚持逻辑自洽,捍卫佛狱利益的说法,难免要供出枫岫那一句看似漫不经心实际千层涟漪的关心提点竟把她逼得几乎无路可去。
      何况哪一个理由掰开了揉碎了,茫茫尽落的,不是他俩那点稀里煳涂的相思屑?
      苦尽甘不来,寒烟翠五内都在翻腾,拂樱去得凉薄,留一个风雨晦暗的秋夜给她孤灯长坐,她怜他痴心死节,她守他绝唱长歌,可他与旁人的狭路相逢爱恨纠缠,凭什么要她抽身不能尴尬两难?
      他种下了满园的姹紫嫣红,凭什么她要独倚花锄,清理这一里还不完也回不去的落红孽债?
      老厚的账本发了霉,一页页翻过去,当事人的名字斑驳模糊,自己却白白沾了一手的无名肿毒。
      人人尘埃遍身,无奈将错就错,她心底深处突的一动,生出一个恶劣的玩笑念头,“我为何不杀他?答案这么明显,师尹到底在装什么煳涂?他是与何人暗结了不容于世的私情,才被撒手慈悲带回的慈光,师尹都不记得了吗?”
      寒烟翠乌发如浪,娥眉微黛间隐隐一层妖魅妩姿:戢武王头上这顶歪歪斜斜的绿帽子,扶正的人可是你无衣师尹!

      艳闻狷介,史册不入,便是曾经听枫岫随手拈来这一笔粉红孽缘也只是一笑置之,羽毛上沾了尘埃,再放浪诗酒纵声情/色,也不至于要把心思打到别人老婆身上。
      可自从拂樱荣枯不计只求一座无字碑,到如今寒烟翠亲挽衣袖自书丑闻,佛狱果然无论男女都是没脸没皮的无耻泼赖,人伦纲常道德名声,这一条铺满钢针铁钉的人间修罗道,全都走得没心没肺。
      他一个礼乐诗书富贵风流地长出的无双国士,谋春秋算经纬的速度,短于这些人不要脸的厚度。
      亭外秋风飒飒林木摧折,两人谛视眇目之间,温度直上九霄的可以烤熟一整条羊,剑拔弩张无法收拾,无衣师尹尚未开口,只听戢武王一声沉喝,“够了!”
      越吵越不像话,左右开弓生冷不忌,满座脸皮掉一地,只见过上游清水净污衫,没见过下游泥沙里捞出白衣的。
      “枫岫究竟与凯旋侯有过什么,我不关心,然而师尹的意思,我也听得明白,枫岫其人,不够坦诚,身上存在太多疑点。”
      “枫岫长时间里都与佛狱牵涉至深,他可曾对戢武王完全坦白过?”无衣师尹雷厉反应,借势轻盈下了台阶,“服人务必以诚取上。”
      “不到黄河心不死,师尹想要服人,说到底,不过是求一个铁证。”
      戢武王起身走出石亭,刚健峻拔的背影,平江静流中的一座孤峰,洪波浩然,暗潮动息,都在此处嘎然两断。
      “你们随我来,无论见到了什么,手里的机会,也再抓不住了。“

      那看上去像是一口新打的棺木,深褐色泽浓郁质厚,镂印在棺身表面的叠金纹理含蕴光亮,沉默安静地伫足时光里,固守着一丝对远逝灵魂的忠贞。
      无衣师尹却知道,沉金木者,志坚胜铁,久埋地下,残根不腐,千金有价而无市,昔年寿仙宫旁建掖殿,兴师满城挖地三尺,仅仅觅得刚好修葺外殿的数量,宫里尚且蹐地,富若石崇者也只有金谷园中如意舞,见不到昭阳舍里娉婷人。
      渠道狭窄产源稀少,非身份尊贵不能撷一片羽,枫岫离开慈光以前一度供职宫内祭祀神司,自然不乏支配侵挪的机会,当年他是如何遇到生命最后的雅狄王,又究竟从雅狄王手里都得到了什么?
      自己累年来派出探子多方搜索始终一无所得,无衣师尹越想越是惊惶不安,后背津津冷汗,以为站得高远望可尽山水明晦,其实处处被动障目不见一山。
      戢武王衣袍纷飞如山巅之云,“师尹若是仍然抱有怀疑,需要我开馆验尸吗?”
      一切都不偏不倚地往他的死穴砸来,轻重皂白恰如其分,精准正确堪似天公着意,这场预谋,不只是他的预谋,隐匿潜藏的面容,销尽了虚情梦幻的朱粉而清透天真,那七件红衣,污湿湿地把暗夜点缀,献祭的却是他错判的代价。
      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住,透出白布的血染红了袖口,终于再也不能自逸心安地翻云覆雨。
      他稍稍停了停,勉力镇定下来,“就算雅狄王葬身慈光,当年薄巾关一役,慈光一时是主战场,并不能证明操控战争方向的祸首就是我,无衣向来主张四魌和平,有什么动机一定要去染上这一笔血腥?”
      “慈光表面偏安一隅,赞同天下和治,不允许任何一国做大,不过是暗藏凶图之心,以伺间隙谋定后动,否则你为何要争夺罗喉戒玺?”
      “我找此物,是因为不想它被人利用从而动荡四魌,偏安不代表没有立场,更不代表和袖对岸的火而无动于衷。是非曲直,大义正道,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意图和理解,难道戢武王与太宫都忘记了咒世主死后,我们也曾经形成过片刻的共识吗?”

      寒烟翠静作壁上观他二人机锋激烈,听到此处却猛地想起来,咒世主去世后公侯阵峙魔王子,佛狱动乱的先兆猝然一现,那段日子她悲恸惊恐并不太留心使臣动作,很快被当作交易品送往碎岛,这其间局势一似脉脉暗流的促变却也朦胧,想必碎岛与慈光伺机一番作为,而那点零星火种便是被拂樱掐灭。
      如今无衣师尹有意引导,挟旧账欲令今宵,是在转移焦点,还是想搅混这一湖涟漪,把局面推向更加深不可测的湖底?
      她略一思忖,讥诮笑道,“师尹口口声声四魌和平,大谈特谈天下正义,于是以我为人质,从拂樱那里讨取罗喉戒玺吗?”
      “世事凉如水,无衣修了一座桥帮助王后走得安心,王后把话说得这样难听,未免太冷情了。”
      无衣师尹微微含笑,眼神里却有一种不经意的恶毒,“既然王后主动提及此事,不知禳命女可有安全回到碎岛,还是一同去了佛狱?王后与她妯娌情深,在慈光做客的这段日子里日夜相对,如形照影。可是失去了影子的人,要如何在阳光下行走?”
      一件丑闻便是一条上了饵的线,你永远不知道会牵出多么危险的猎物。
      无衣师尹言言中的,三个人的脸已是水彩晕染的调子,颜色叠绮纷呈万千,王后携同王上的妹妹私奔已是天下奇谈,而丑闻酿得越久,发酵出的答案越是不堪,无论后续以何样面貌存在,很少有人能独善终而其美。
      旧曲不可念,新腔也凄凉,纵使有了面对一切的准备,寒烟翠的心口仍是一紧,手指慢慢攀上了衣襟回结,像是抓住最后一点可以触摸得到的支撑物。
      每一个人都在等着她开口,长久期待的,恶意揣测的,见她抿了抿嘴,唇色红的异样,声音却是清冷,“我与湘灵虽一同前来慈光,却也是在慈光分手,我独自一人回了佛狱。我也想问问师尹,湘灵是否仍然暂居师尹府内,想必这也是戢武王关心的事情。”
      禳命女来时红颜白骨,尸身更是一同去了佛狱,未料到她眼睁瞎话强颜如此,无衣师尹略一迟疑,已被戢武王抢先,“佛狱的疑问正是我的疑问,请师尹给出回答!”

      天幕如丝缎,平旷的蔚蓝延展无垠,不知何时一片怪云压逼过境,冉冉生姿嶙峋百态,把日光一寸寸敛纳入掌,四周气氛陡然陷入拳局。
      无衣师尹只觉耳畔阴气淅淅,后背冷风飒然,像是天地间鬼门大开,人鬼同途参商咫尺,尽露索命勾魂之异象。
      他遵孔孟敬先贤,正道在心人道为绳,相信阴阳两界分治自由,人不犯鬼鬼不犯人,将那把废千灵送入深海,自有一番安抚亡灵之意,此时也只注神冰心,不敢有半分懈怠,倒要看看是真的天宸异变,那雅狄王魂入四魌化鬼来缠,还是活人念念回响,枉自不甘弄鬼算计?
      风声嘶哑,一道道冷鞭把树丛抽打出错杂散乱的影,死寂的地面忽闪忽闪地漾起微波,带动整个棺体急剧震颤,金色的纹理左右飘忽,覆在棺身上的木顶掀揭飞出,砸落在地的一霎,风声骤然停顿,这狭窄山崖间短暂的奇诡力量来得莫名去得也莫名。
      天角泄下一点白,懒懒地逗留了一些光在棺身,无衣师尹双目一顾盼,躲在角落里的浮尘溃散纷飞,棺柩里四方天地一片空茫,哪儿有什么雅狄王的尸体?
      疑惑的目光注入深处,一线冰寒瞬间贯穿背嵴,无衣师尹完全呆住了。
      栖身棺底的一袭薄衫叠放完好,方领挺直交深,偏裻背缝上下相当,簪花格里的小楷一般秀丽,平平正正勾出一抹软黄。
      是一颗求索歧途的星斗回归天轨,那些偷来的幸福和痛苦终于还回去了。
      “湘灵!”
      只听寒烟翠几近凄厉的一声惨呼,飞身扑上,贴住木壁边沿的上身往里深探,冷棺内寒比天风,伸手处,一把白色灰烬穿行指间罅隙,随后荒凉地散落棺底。
      情归一掌白灰,而曾经爱得有血有肉。
      一刹那指尖褪去血色,她整个人瘫软下来跪坐地面,神色虚弱如贪睡孩提,黄色衫子贴着心口,却索取不到一丝温暖。

      身旁戢武王的声音凛然传来,“当日此地,我在你的身边发现禳命的衣物,绮罗依旧,白骨成灰,你既有善辩之口,对这一切的解释又是什么?”
      与之同时,寒烟翠眼神涣散,泣音卡在喉间,游丝半断,“灵妹与你并无任何私人仇怨,你不仅杀了她,为了毁灭尸身上的证据,甚至将她挫骨扬灰,为何你的手段要这般蛇蝎狠毒,难道因为她是碎岛王女,便打算将她的死,借着拂樱的事情,一并栽赃给佛狱吗?”
      章鱼软足也似轻软流畅地吐出一句话,无衣师尹却是五雷轰顶彻底结舌,一方巨石沉了湖水,再也出不得一个响了。
      伏仙崖上苍壁万仞,鸾仙海水奔雷千百阵,雅狄王化骨的恨意终于借着亲生女儿的死画皮还魂,求了一世虚幻软弱的琴道,而因果刚硬齿牙下,黑白是非自有定论,才是一切之道。
      那日战局将尽,崖边的黑衣人影一字字如针刺耳,如今回想原来不是谶语诅咒,他失去的,他不曾拥有,觊觎不属于他的,贪念就是原罪。

      此时云层被丽大开,月华清越如练,无衣师尹却是焚火烧心,枫岫百炼成钢生铁肠脏,一身芒刺迎接自己低头拥抱,埋了一个因果浅滩妄想涸辄自己的努力,离钩三寸四面围杀,也要绝尽自己所有生路,他怎么能这样霸道不讲道理?
      卑劣如拂樱都可以凭借一把毒计抢来罗喉戒玺,肆无忌惮有恃无恐,自己苦心谋划的山河盛世,光明普照名正言顺,凭什么入不了他的杯盏?
      师兄弟间晴暖无邪的相眷疼惜,二十年里不离不弃的找寻等待,这一年以来按剑犹罢手的容忍怜悯,都还比不得一个走一路伤他一路的反复小人吗?
      肥马轻裘的少年时光遥恒千里,枫岫自渡离去,他无处靠岸。

      见他神色异样,目光疯狂热烈有亟待席卷燎原之势,戢武王负手身后握定银戟,已准备随时出手。
      “二十年前你杀害先父,时间遥远真相难求,你犹可钻营狡辩,如今舍妹枉死你的虎口鹰爪中,面对昭昭铁证,难道还有人不知道你伪君子下的一副肮脏灵魂?你仍然不甘心认罪伏诛吗?”
      真相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每一个人都只相信自己希望看到的,也只接受自己愿意相信的。
      戢武王此行慈光方向清晰目的明确,旧恨新仇,从雅狄王到禳命女,不惜将虚假构陷合理化,便是要陷他永不得翻身,他单薄的一己申诉撼动不了惊堂短木下的定案。
      势去时衰,零落同草莽,无衣师尹双目闭了闭,再睁开时容色沉定如常,“戢武王想要的正义,慈光以公信立国,给出的答复不会令碎岛失望,不过无衣既是国桢任臣,尚有要差在身,事关本国内部政事,还请碎岛宽限三天。”

      “越讲条件越虚伪,狡兔三窟,要我如何信你?”
      得报大仇就在眼前,戢武王已经是一支喷薄欲出的狼牙利箭,怎会轻易言罢,双手虚握,或天戟长递即出,一条线笔直流注,黑色锥帽瞬间掀翻落地。
      无衣师尹流墨样的一头云发倾泻了下来,雪堆梅枝似的拢住了十字戟尖,融淡了满面死疮的斑斓,“戢武王防备我,情理之中,可我就算想跑,如今废人残命,天涯海角都容不下我。师尹之位二十余年,人人都说我贪慕功利,以为我被权势迷失了本心,他们不明白,只有权势和胜利才能决定目的,我不能放权也不能失败,正是因为我坚持我的本心。可现在我还是失败了,唯有随国以荣落,予国以生死,才不负国士之命。无衣知命,知命者不怨天,自然也不逃命。”
      誉之贤才谳之元凶,无衣师尹攻于心术却也勇于任事,眼瞅着这几年慈光在他的掌舵下振翅兴盛,同是燕骨谋国,棘岛玄觉心有戚戚焉,趋近戢武王,附耳道,“弭界主的意思,无衣师尹交给他处理,王上真的一点也不考虑了吗?”
      “这一切难道没有弭界主的纵容?如果答应了他,难道不是放虎归山?”
      “王上有王上的顾虑,但是为何不换一个角度看问题,弭界主主动提出自清门户也是展现诚意,我们可以在此基础上对将来两国的关系进行重新评估。若是王上对结果不满,那时候再裁决也不会影响到原有的打算。罗喉戒玺已经在我们手里,比起护住无衣师尹,弭界主更想保住自己的王位,甚至,他比我们更恨不得无衣师尹死。”
      戢武王无法接受,内心深处却清楚棘岛玄觉说得每一个字的分量,默然片刻,手腕微微弓曲,戟尖向侧旁招,磅礴刃力呼啸而过,把漫漫平沙带出一段浅流,而那崖边巨石上顶天直下的几道戟痕组成了一个‘圣’字,轮廓被风又拉又扯,简而渐远地撑在净白夜幕里,不免有些冷峭。
      无衣师尹呼吸一滞,明白他的意思。
      他稍一迟疑,走上前重重跪到,双手撑地,面冲着那块石头附下身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旧恨新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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