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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风在林梢鸟在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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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长,犯人带来了。”
王希州的太阳穴突跳,只听锁链摩擦地面之声,在抬头一看,那张耀眼的容颜闯入了眼底,同时也撞入了魏治明的。
狱长看了看魏治明,又看了看王希州,他们都没有说话,一时也不知该用何言语对待来者。
锦夕自入此地之后,三餐顶多用一餐,有时也只进些米粥之类的,渐渐地,身形瘦削,脸色也益发消沉,娇嫩的肤色和容颜,数日间殆尽,留给魏治明的是一个憔悴病弱之体。
他的心变软了。
两副锁链铐住了锦夕的手脚,她走起来,手脚笨拙,一不小心就跌下去,匍匐在地。
“夫人……”王希州惊慌地走过去,正要扶了锦夕起来,锦夕拂开他的手,咬口牙,忍着手心的破皮之痛,尽快地爬起来。
她步步走向那个人:那个以为天下人都要以他为尊的人。
方才,她被小兵提了出来,准备到会客室去,正巧冷观了那一场面,现在想来,才说得通,居于一室的那位中年男子为何一直待她横眉冷对。
冷峭的笑挂在嘴角,锦夕第一次愿意直面魏治明,那么清楚,明白。他根本不是“他”,她要刺激他,就是要让他杀了自己。在沪上的洋楼,他不是准备掐死她吗?在江上,他不是要推她入江底喂鱼吗?
我来了,正如你希望的一样,魏治明,我再也不要做你的鱼肉,我要让你对我恨之入骨……亲手结束这一切。
“你们都出去!”魏治明终于开口了,戴着皮手套的手一挥,其他人,连同端茶倒水的狱官也一起鱼贯而出。
狱长终是明白了其中原委,诧异不已之后,又与王希州欷歔不已,“既是局长夫人,你又不早说。若知道了她的身份,我哪敢给她上镣铐。”
“上了也好。”王希州若有所思地说。
“为什么?”
“说不定局长心疼了,你我也就不用提心吊胆下去。”
狱长取下帽子,挠了挠脑袋,还是不解其意。
王希州故弄玄虚地作了个手势,狱长和他会意地一笑。
慢吞吞的脱下皮手套,魏治明摩挲着手杖,等着锦夕的到来。从她进门的那刻起,他以为他会看见一个露出可怜神色的夫人,谁知道,幻想再一次被打破。
她的骨气似乎一直都在,而且,这次更甚。
为什么千方百计要离开我?为什么要对我如此狠心?为什么?!
脸上流淌的笑容足以击碎他那颗看似坚硬的心脏,她只许稍稍低头,他便以夫人之身份将她迎回锦夕公馆,然后琴瑟和鸣地过余生。
难道这样不好吗?不行吗?
他在心中质问了千万遍,口中却吐不出一个字。
“魏治明。”锦夕已经不能再近,走到那方桌椅旁,她知道这般距离最好,在近些,他会以为她有另些企图。
“苏锦夕。”魏治明没有站起来,强大的力量逼迫他一直坐着不动,以凌傲姿态面对自己爱了一生的女人。
其实,谁都无法体会他对这个女人有多少的痴,多少的爱。
他如坐针毡的时候,她在干什么?她正策划让他杀了她。
苏锦夕是原名,他可以从锦珠处得知。锦珠爱慕他,自然会把她们之间的事情说给他听,兴许,他已知道了她的往事。
她不在乎,也没心思细究。
“你考虑的如何?”充满了张力的声音传来,魏治明的眼神由上至下,落到了那一条锈迹斑斑的铁皮之上,心弦拉紧。
锦夕凄楚地笑,“考虑好了。”
他把她丢进这所牢固的地狱之时,就应该明白,夫妻之情,丧失殆尽。他在策划谋害连谨之际,就应该明白,两人情德,南辕北辙。他在杀了周露之时,就应该明白,两人之间,空心空情。
他留给她的余地,不过是想要她服帖帖地陪在他身旁,目空一切地爱着他,受他的控制,偏巧,她做不到。明明知道他滥杀无辜,丧尽天良,她怎能把那些罪孽撇得干净?
煤炉里烧得火旺盛,暖气熏了满屋,连同他的身心也给温热,他慢慢站了起来,把手杖扔开,扶着桌沿走了过来。
他摸了摸她的手腕,原本柔软的地方糜烂了许多小口子,手指上更是起了许多紫红泡,冰凉的温度传递了到他的手间,他这才明白有多心疼,多担心。
“你这又是何苦?一双手不成样子,为何不早些叫人通知我。”魏治明终究早一步心软,他把那双手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吹了吹气。
锦夕欲抽手出来,魏治明愣是强拉着,她忍着痛,猛烈地挣扎,“你不要在这假惺惺。”兴许是被他制造的温情给刺激了,她有些失态,喘气不迭之后决然地面对他,
“你方才不是问我心意吗?”
“我现在就告诉你,我考虑好了,永永远远地离开你,一生不见你,一世不识你。”
为了避免打搅到魏局长,操场内停止了所有的劳作,犯人们都关在各自屋里,今日的“围城”可谓安静地出奇,徒留一些轻微的踏雪声,偶尔会传过来。
屋外的狱长和王希州两人相互取火,在飘渺的烟雾中闲谈时局,狱长久于此地,甚是思念金陵之地,对当年的繁盛旧都相当怀恋。王希州道出金陵现今惨状时,狱长良久不肯说话。
“如今的渝城虽然岌岌可危,但胜在处于盆地之势,日军企图拿下此地,绝不是轻易之事。举国上下抗战烈火燃烧,把日军赶出去,也不是多难。”王希州说。
“只盼委员长能早日取得美利坚的支持,听说他们的飞机战斗力相当之厉害,他们好像还有什么……对了,飞虎队......得其相助,扫荡日本矮子的小飞机不在话下。”狱长同仇敌忾地说道。
“鬼子的飞机整日在头顶上转悠,总有一日会被扫荡下来!”
“住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不知何时有个头哪……”说着,狱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酒壶,递了过去,“王组长,我这没什么招待的,这是我从金陵带来的杏花村,小啜一口,解解寒气。”
“多谢。”王希州踩灭烟蒂,笑着接过酒壶,仰头喝了几大口,酒水入口醇香,下喉灼烈,“爽得很。下回到城里去,我请狱长喝酒。”
“说话算数啊。”狱长笑呵呵地回应。
噼里啪啦......
杯碟被摔了?谈崩了?两人同时收敛笑容,连忙冲到会客室去。刚一推开门,一个杯盖就飞过来,正好砸在狱长的额头上,狱长有苦说不出,哎哟了声后,就要往里走。
王希州一手制止住了他,只听极力压制怒气的沉闷声传来,“你们统统给我滚出去!”
两人只好装作无事,连忙拉门关好。
“你不许走!你敢走!”魏治明拉住了正欲脱身的锦夕,手腕上的锁链被他死死拽住,压迫皮肉之痛由传了过来,她痛得哼了几声,腿上虚弱无力,看似就要跌了下去。
“魏治明,你为何就是不肯放过我?”锦夕被魏治明搂在怀里,有气无力地挣扎,她不要他抱,不要他假惺惺的关心,不要他这所谓的爱。
魏治明拉起她的双手放在眼前,咬牙启齿。叮当的链声响应而起,她只觉得他的面目越来越狰狞,“你……情愿被囚一生,也要离我远远的,是不是?!”
“是。”
唇齿中的每个字都那么的毫不留情面,魏治明整个人开始战栗,他曾有过一次这番经历,手刃欲杀他的人之后,他的双手开始抖动,然后双腿,最后移至全身。
被摔到地上的锦夕半晌爬不起来,她的胳膊上沾满了细碎的玻璃渣,隐痛集结,反而变得麻木,“我告诉你,我一直有心爱的人,我这一生一世也不会爱别人。之前我在渔村里待你的真切,都是假的,假的!我那时为了取得你的信任,为了让你放过汤宇徽,就拿出我的本领,谁知道,你这般愚蠢!竟信了我。我本就背过无数台词,演一出感情戏又岂是难事?!你难道以为我真会爱上你吗?”
锦夕笑声狂妄,屋子里无处不充满了她的嘲弄和敌意,她这是想把他和自己给逼到绝路。
她觉得还不够,“记得我劝你戒毒吗?不是锦珠求我,我根本不会管你,你被毒害死了,我就自由了,我干嘛那么傻去救你?!我全部是为了锦珠,她愿意给我机会,原谅我,我就答应救你。要不然,你以为,我是想通了,愿意臣服于你?”
唇齿的厉害,言语的讥讽,让魏治明见识到了另一个锦夕,被他捆绑着的猎物终于爆发了烈性。
魏治明坐在她身边,一把拉扯她过来,掐住她的胳膊,心中的震惊和怒火包围了他整个人,他亦忘却扎手之痛。
两人的痛苦还远远没有结束。
“你不要逼我!”魏治明的脸逼近她的鼻尖,她嗅到了一股血腥的气息,忽然忆起往昔,那些余留在床第之间的体味曾诱惑了她,蛊惑了她,她为此要付出沉甸甸的代价。”他的舌头跟着就钻进了她的唇中,搅乱齿舌,攻取芳香。
齿落舌尖,竟一下疼醒了他。他抹净了血气,面目扭曲起来,和野兽一般让人生怕,就像要活活生吃了猎物。
“魏治明,你就算得到我的身体又如何?!你永远得不到我的心!你把我接回去,我就是一具行尸走肉,你把我留下来,我早晚也要自残,不如......”
“不如......”魏治明的眼中喷出两束火光,闪耀地慑人,他代替她说了出来,“不如让你去死!你宁愿死,也不愿和我作夫妻,是不是?!”
他不顾一切的抱着她,唇齿相依地压迫她,不管她用什么方法,是咬 ,是躲,都不管用,血和唾沫混着彼此的气息让两人同时品尝了一种独特的滋味。
只有他们能懂,那是什么。
她用腿关节抵抗,用被缚的手掐紧,用柔软的驱赶反抗,可她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他仍旧我行我素,强行掠夺她的所有,她逐渐放弃了。
当所有声响戛然而止之时,外间的暴风雪也停了。声息无情原来那样伤人,她像具死尸一样躺在地上任他摆弄,失去斗志的野兽终是收住手,他那样强取豪夺,为了什么?
她说的没错,没错!得到她那具没有丝毫温度柔情的身体有何用?他溃败下来,整个人都呆住了。
锦夕缓缓撑着手掌,忍着头痛,身心之痛,爬了起来,用戴着镣铐的手掌扇过了他的脸,气呼呼的脸上满是红印,他的手印,齿印。
“魏治明!你不是人!你是禽兽!”她的声带都在嘶吼。
魏治明仰头大笑,笑得前仰后翻的,拉着她起来,两人趔趄地走了几步,你推我阻的,锦夕终究不是他的对手。
“苏锦夕,你打得好,打啊!继续打!”接着,他大叫一声,“进来,你们都给我进来!”
冲进来的王希州和狱长看见这一幕,尴尬至极,是近是退都不妥。
“局长......”
“拿钥匙来!”魏治明根本不管有没有外人在,眼中只存在一个“叛逆”的妻子而已。
两人立时明白了。
锦夕身上的锁链很快被解除,魏治明给了两人一道眼色,两人立马退了出去。
“他们走了。好了,锦夕,你打,你尽情地打我!你越打我,就代表你越在乎我!打啊!!”
锦夕抡起手掌时,才发觉手都不像自己的了,那样无力,那样痛楚。尽管如此,她还是下了狠手,一掌又一掌。
直到打得全身无力,手指麻木,锦夕往后连退了几步。
额头,鼻尖,发际,脖子遍及汗水,一看手心,红了一大片,再看那人的脸上,掌痕挂在脸上,显出他的卑微滑稽,“我……不和你疯了,你杀,杀了我……”
他却热忱地抱住了她,准许她做一切,“你说我疯也好,蠢也好,只要你爱我,在乎我,你就是打死我也认了!”
“杀了我,你杀了我啊……”锦夕的歇斯底里到了最后失去效用,她一拳打在棉花上,越打越空。她的伤心悲痛充满了无助感,到底怎样才能摆脱这个恶魔?
他抱着昏迷的她靠在桌边,哼起了那首曲子,锦夕啊锦夕,你真的忘了吗?
记得当时年纪小,
我爱谈天你爱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林稍鸟在叫。
我们不知怎样困觉了,
梦里花儿落多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