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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偷来的乐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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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淡风轻的冬日是难得的,隐居在渔村的村民日出而作,日落而归,整个芦苇荡包围的村落无处不洋溢着幸福感和满足感觉,这和金钱无关,和沪上城的繁荣无关。
在沪上城,魏治明过着奢华无度的生活,他享受金钱和权力带来的快感,在虚度的光阴中,他一味地逃避,麻痹自己,让自己相信,那就是一条正确之路,但他从未感到满足,从未体会快乐……到了此时此地,他才真正地感动于心地的从容。
经过霓裳几日的调养和陪伴,他的身体渐渐在恢复,走路已经没了问题,所以,当霓裳和萧婶出去帮忙劳作时,他都会悄悄地走出来,走到芦苇荡的岸边看看蜿蜒的江流,看看天上的风云变幻。
当然,范严伦一直陪着他。
一艘小渔船划过了水边,船上的人穿着厚厚的蓑衣,那人是萧婶的表弟,他朝魏治明和范严伦挥了挥手,男子的声音传来,“晚上等着吃鱼!”
魏治明笑了笑,“好!”
船慢慢进入芦苇荡的深处,纵横的片片芦苇飞快地隐藏了那艘船,他们的视线中只有荒凉的植物,冷清的河流。
“严伦,你觉得,我若是在这隐居怎么样?”魏治明四处瞭望,此处让他无比轻松,就连灰色的天际都变得灿烂。
范严伦摇摇头,“可惜这里并不安全,局长只是暂时被困而已。”强大的人遭遇困境,心中难免会生出挫败感,他以为局长只是一时惆怅。
魏治明怎会告诉范严伦,这正是他渴望的生活。他在别人的心目中,必定是一个贪财攀权,不折手段的人,过去十年,为了证明自己,他的确变成了这样一个人,时至今日,他竟有了痛恨自己的感觉。
“严伦,我对我的工作厌倦了,或许,有一天,你可以接任我的职务。”魏治明的话一出口,范严伦就愣住了,他从来没想过要取代魏,同时,他哪里有局长的本事。
他站在魏治明对面,连忙澄清,“局长,你别吓我,我不行的。跟着你,我才有前途……”
“你......出息点!”魏治明一时的感慨不无真心,他既然有了这个想法,就一定会按方式去做,“严伦,你好好地干,我会在适当的时候向委员长提你。”
范严伦的脸上立即青色,他平时就怕委员长,更提直接替他做事了,他不知道局长无缘无故提这些事干嘛,他几乎都想跪下了,“局长,我们很快就可以回沪上城的,别提这些虚无的事,严伦怕哪……”
“诶,你干嘛怕成这样?我不过说说而已。”魏治明拍了他一下,他立刻一改脸色,“局长,我很怕委员长,你晓得呀......”
“他这个人……你只要摸清他的心理......那些以后再说吧……”魏治明话到嘴边,终是咽了下去,“严伦,这里虽比不上沪上,但胜在不用担惊受怕,你我好好珍惜余下的几日吧……”说着,他拿了一颗石头子往水里砸去,水花一个飞溅,石子很快被水淹没。
一大群女子的歌声传了过来,两人不约而同地竖起了耳朵。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醉......”
范严伦寻找歌声的来源,只见远处河流旁的一群女子在晒鱼,晒网,洗衣物,她们中不乏有姑娘,穿着朴素的衣裤,挽起发髻,手脚灵活地在劳作。其中一人便是霓裳,她的身影如一条彩虹,无论立在哪都是出彩的。
正如另一个人一样,范严伦此时此刻,心潮澎湃,已随着这群姑娘的歌声走远,他想,只要局长的身体一好,他要立刻离开这里。
萧婶和一些姑娘故意揶揄霓裳,“小妹,你丈夫寻你来啦......”
霓裳擦了擦鼻尖上的汗珠,回头看见魏治明慢悠悠地沿着河岸往她们的方向走来,只见他步态不稳,踩在碎石子上,一跛一跛的。霓裳在河水里洗净了双手,连忙走了过去。
“你怎么出来了?大夫说过,你要躺卧床上静养半个月……”霓裳板起脸,教导起魏治明来。
魏治明望着她只是笑,“那是大夫讲的,我不是早同你讲过吗?我早就行走无碍了。”
“若是你又伤了,恐怕我们还要在这呆很久。”霓裳挽住了魏治明的胳膊,看定他。
她的话中有话,魏治明装作不懂,另一只手紧了紧她的手掌,“那岂不是更好!我们难得可以清净地呆几日,只有我们两。”
“后面……不是还有吗?”霓裳望了与他们保持距离的人。
“他不碍事,总是心不在焉的......”
霓裳望着魏治明,不知其意,魏治明摸了一下她的脸蛋,被那群姑娘看见了,齐齐发出哄笑。
霓裳忙着躲开,被魏治明一把拉紧,“羞什么,我们是夫妻……”
“你到底知不知羞?谁和你做夫妻?”
魏治明笑意更深了......
“明日,我和萧叔借一艘船,你带我游游这一带……芦苇荡看起来颇有意思……”魏治明放眼望去,一丛丛的芦苇隐匿在河道不同地方,把那些蜿蜒的河流给连接在一起。
偌大的芦苇荡,很多处都十分相似,看起来就像迷宫一样,真不知道这些渔民如何辨路。
魏治明大概没想到,一年之后,有许多日本兵在此处丧生,他们日本皇军被北旅军在这围剿,死伤无数。正是这处优越的地理位置,让北旅军打了一场胜利的游击战,无不鼓舞着民心。
翌日,风平浪静,正是适合游船的日子。
在征得萧叔萧婶的同意下,他借了一艘船。
魏治明扶着霓裳上船之时,有人从后面追了过来,“局长......还是让我跟着去吧……不安全。”
“我已大好,而且我觉得这里很安全,你回去。”魏治明对满脸不安的范严伦扬了扬手,一只脚踏上了小木船。
当他慢慢将船划离,岸边的人也越来越远。
今日的他神清气爽,只觉万物齐亮,连呼吸的空气都有了一丝甜味。
如果范严伦跟过来的话,他想,美好的出行就被破坏了,所以,他觉得有必要命令范留在渔村。
不知何故,平日小心谨慎的他,今日可以忽略任何危险的因素,他选择相信直觉,安逸宁静的小渔村不会有危险。
他笃定,这段时光将只属于他和霓裳。
刚开始时,河浅鱼露,芳草萋萋,除了无数的芦苇,还有不明的草木。慢慢地,随着船地深入,他两就只看得见高高的芦苇丛,和段段的水流。
有些高立的芦苇草围拢过来,甚至可以遮住一片天空。密密麻麻的芦苇草,分别立在小洲上,有人若想隐匿在此,也不出奇,因为这些长着芦苇的洲上可以走动。
冬日的风吹起来,有些凛冽,一阵北风刮了过来,霓裳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看着船进入芦苇荡的深处,心神顿时恍了起来,这里虽和江南水乡不一样,但弯曲的河道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魏治明仿佛知晓了她的心思,一边晃着船桨,一边打量着她。
你的表情告诉了我,你在思乡,那么你还记得一个人吗?不,是两个人。等回了沪上城,他想要把那人召回来,或许,她们是时候相认了。
“霓裳,我想听听你的事。”魏治明望着霓裳伸手拉了一枝芦苇,他便停了下来,让船停在两旁都是芦苇丛的水中,船轻轻摆动,直到霓裳把芦苇扯了下来。
霓裳用手指玩了玩芦苇,“我的事......没什么可说的。”她把眼瞥过别处,很快就把话题转移了,“我瞧着你刚刚手脚灵活,当真全好了?”
她不能提起从前的事,因为不想提起,因为会让她无颜以对。那件事情的曲折程度完全可以拍成一部电影,她身边的人没有一人知道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汤宇徽,余楠,甚至周露,她从前的身世跟那些消失的人一起被现实的浪潮吞没。别人知道的仅是,到了沪上城之后,她成为了一名纺织女工,然后去电影公司选角,结果被选上了。
魏治明也不捅破,就着她的话调侃道,“我怎么好意思让电影皇后给我使力气。”
“你使唤我又不是第一次?”霓裳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
“是吗?”魏治明眉眼沾着喜色,“你倒是说说看。”
他之前把霓裳关在那栋楼里的行为被霓裳一一如豆倒出,那时,他不叫芸姨伺候,回家了就只叫她。
倒茶,换鞋,换衣,洗脸,洗手,都是她一人的工作,心情好时,他会言语轻柔,心情差时,他就凶巴巴的,霓裳不知受了多少气。
霓裳想到那段令人纠结的岁月,不禁叹了一口气,“唉,你对付人的手段,还要我细数出来吗?”
“你知道吗?我只对你那么做过。”
霓裳嗤笑了一声,“那我岂不是很荣幸。”
“当然,因为我从不让不喜欢的人碰我。”魏治明的话让霓裳的嗓子突然冒了烟,疼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这么说,算是表白?从第一日用卑劣的手段桎梏了她到今日,他第一次说出口的竟是一句这样的话,虽然是替他自己辩解,但也未免太迂回了些。
魏治明瞅着她艰涩的表情,和以前一模一样,“怎么不说话?”
你和我都在犯罪,霓裳望着他,仿佛千言万语就在两人的无言消磨中殆尽。她必须制止自己想下去,她会毁灭自己的。
“不说话,我就过来......”魏治明突然站了起来,脚抬高,往她这一半船身走来,船身剧烈摇晃,霓裳叫出声,“你疯了吗?我们......会摔下河的。”
魏治明可不管这些,他硬是在船眼见就要颠覆之前,坐到了她的身边,双手握住了她的两只手腕,“这里河岸浅,摔下去顶多湿了身,正好让我回去替你洗个澡,然后干干净净地……”
霓裳起初被剧烈的晃动吓得脸色惨白,现在被他弄得啼笑皆非,“你这人真有个意思,都如今这番模样,还净想着......”
“孔子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这是人间男女第二大事,你怎能强行违背自然规律。”
魏治明讲得头头是道,自以为是的模样让霓裳笑不拢嘴,“你这分明......是拿古人的智语来掩盖你的欲望,简直是欲盖弥彰!”
“啧啧!古人的智语就是来告诫后人,人终究离不开这两样大事。”
“是吗?那古庙青灯下守戒的和尚和尼姑呢?他们不是照样活得好吗?”
魏治明用手指捏了下霓裳的鼻尖,“难道你想去当尼姑啊?”
“我曾想过,就差那么一点......”霓裳刚逃到沪上城时不久,又遇到抢劫,身上之物被洗劫一空,她几乎到了无路可走的境地,若不是那张招工张贴,她准备第二日就上山去剃度。
她眼神飘渺的瞬间,魏治明不由分说地吻了吻她。
痴缠曼妙的勾魂被四处的芦苇荡团团围住,让这一对走上弯路的人在流光轻晃中抓住了一段绳索,在放开手之前,谁都不会让这曲偷来的乐谱溜走。
船随着水波游走,他们忘记了时空,忘记了身份,忘记了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