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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伤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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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辰易过,红颜易老,这大约是世间人最无可奈何的事,但所幸,无论时间如何冲刷侵蚀,这最美好的时候总会留下些许烙印,在老去的记忆里发出淡淡的光芒。
于生在帝王家的方天睿而言,他这一生最美好也最不愿意多回忆的日子,大约就是这一段,在北部边陲这个小小民宅的日子了。
最温热的回忆,在日后冰冷的日子里,最是伤人。
年老以后的方天睿总是一边抑制着自己去回想这一段往事,又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自己在听到南诏发兵时候的心情。
到底是失望还是欣喜呢?
时间太久,连他自己也不能确定了。他唯一确定的,是他带着部众及从北戎借来的勇士向南诏进发的时候,将孩子和顾琬留在了那个北部的边城。如果当时带着他们就好了,方天睿临老了不止一次地懊悔,当时怎么就没将她带在身边呢?
以至于此后数年,珩儿和琅嬛问起他们的母亲在哪,他都不知该如何回答。
但当时的方天睿是没有料到后面发生的事儿的,他骑在高头大马上,告别了妻儿,向他们郑重许下承诺,便向南边进发。
他要带着赫赫战功,杀回皇城,给那卖国背祖的以应有的惩罚。
快到南诏与北戎交界地带的时候,方天睿将所有的士兵分成了三批,命令他们换了北戎服装,而后,才自己先带着一批向南诏走去。给南诏守臣看了文书过后,方天睿操着一口生硬的、夹杂着浓浓北戎味儿的南诏语,搓着紫红的手,解释“最近路上不太好走,你们要的马匹太多,我们只能分几批送来。”
那守臣回位了许久,又等手下人点过马匹之后,才终于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个什么意思,立马摆摆手,笑着“无妨,你做的很好!”然后,热情地让他们留下用过饭食再走,方天睿用北戎语问过,然后,很遗憾的对那位守臣讲:“不了不了,大人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是后面的马,我们还要去看看,他们到了哪里。”
那守臣于是不再强留,让他们回了驿站。等他们走了,也不去吃饭,直接吩咐将饭菜送到各个夫人房里去,自己则马上钻到书房,给前线的屈完写了封密信,告诉他骏马已到,过些日子,就可以送到前线了。
刚发出去,他又不住地踱步,骑兵一向是南诏的弱处,与大晋交战这么多年,总是失败,症结所在,便是此处。不知道,这些年来,屈元帅所练骑兵究竟如何?可真能如他所言,一举击破大晋的云幽铁兵
想到大晋守在南部边境的这支军队,这个年纪有些大了的男人,总是不住地内心发颤。
南诏与大晋,攻战百年,往往战绩平分,但就是这一二十年前,他们换了一个原先名不见经传的顾铮,也不晓得他是用了什么方法,硬是把他的士兵训成了怪物,害得我南诏许多青年惨死!想了想,又带着怨恨和不甘,发出一道密信,务必全力射杀顾铮!召来了信使,将这封信,也送到了屈完手上。
这倒不是什么报复,只是国主命令,怕屈完忙起来忘记,好心提醒一下罢了。
处理完这些事,略吃了几口饭菜,他便在马夫的陪同下,去了马厩,一匹匹地摸过,一匹匹地给他们喂了草料,过了好久,才终于回去,回去路上,忍不住地一遍又一遍吩咐,千万照顾好这些宝贝,不得有半丝差错!
方天睿回到驿站,与北戎将领交谈一番后,独自回了房,等陈臻、裴度等人。
新帝登基,北部边地武将虽不知发生何事,心里却是不服的,先帝正值壮年,突然坠崖,定有蹊跷,现在金銮殿上那位,八成是罪魁祸首。但就在他们愤愤之时,一个年轻的男子将他们连夜送到了一所民宅。
他们清楚的记得,在那所小小的民宅里头,在并不明亮的烛光底下,他们的皇帝陛下,穿着一身棉布衣裳,气定神闲地坐在堂上。
哪日的烛光颇为刺眼,刺得他们这群在边关常年经受风沙雨雪的汉子,都不住地流下了热泪。
他们跪下,朝着前方端坐的人恭恭敬敬拜了三拜,而后,为首一人才哽咽着说:“上苍明鉴,护佑吾皇!”
方天睿也眼含了热泪,走上前扶起他们,执着方才哽咽出声的将领,热泪盈眶,感慨的说:“一别五年,能再见衡秦,我心甚喜。”
自然又是一番感慨叙旧,而后,裴度率先问:“不知皇上打算何时回京,诛杀逆贼”
其他将领纷纷应和。
方天睿便将自己计划托出,众人又纷纷提出自己的意见,方天睿仔细斟酌,将计划完善。
等到天色大亮的时候,裴度领着众人,就要告别,方天睿挽留一番,到底留不住,只好与他们作别,“诸君珍重!”
那些人也纷纷回了军礼,“您也一样!”
方天睿于是目送他们登上马车,待马车将发,突然有人开了车门,粗声粗气地来了一句,“请代我等向夫人问个安。”
方天睿柔了笑脸,应下。
“咚咚咚”外头传来敲门声,打断了方天睿的思绪,他警惕的、用他那蹩脚的南诏话问:“有甚啦事”
“大人,是我等,第二批马匹将到,我等先来了。”门外,陈臻强忍着笑,认认真真地回答,旁边的裴度等人见他这个样子,很想敲一下这娃子脑袋,这有啥好笑的嘛!至于憋成这样
原来是陈臻,他松了口气,不再用伪声,打开了门,低声问“可无可疑人员尾随”
“放心了,大人。”他回答。
“北戎强悍,南诏这瓜娃子地方不敢再惹,可以放心。”裴度大大咧咧,满不在乎地道。
方天睿连忙把他们带进了房间,而后,掏出最新的战局图,开始仔细分析。
第二日,第二批马匹也运到了这里,不过,今日去州府上回话的,却没有昨日那个人,守臣好奇地问了一句,“昨天那个人呢?”
旁边有人将他的话翻译了过去,那个北戎人才回答,“瓜完达昨天吃坏了,起不来!”
然后,旁边的人又翻译给守臣,守臣听了,就要派大夫过去,不曾想,那人又慢慢补了一句,“随行的人已经治好了,现在歇着!”
守臣于是作罢。
方天睿还在房间内,锁着眉头,与一班老将焦心战局,云幽自是不必顾虑,蒋涵和顾铮可以将它守好,可若是南诏换个地方进攻,比如,再稍稍往东一点的交、济二州呢?
他们苦心指制定一套又一套作战方案,以备万一,却没有料到,就在这一天,南诏一方士气大振,战局突变。
南诏此番,是铁了心的要将大晋南部几州划入国土,那国主熊译一挥手,便给了屈完五十万大军,只留了十万,保卫国都。
云幽二州的州牧才起,就得了消息,到城头一看,南诏黑貔大旗并南诏大字屈字旌旗迎风飘摇,五十万大军兵临城下,那二位看到这番阵仗,立马骑马去了云幽大营,报告蒋元帅和镇南王去了。
顾铮和蒋涵听到消息,倒并没有显出太多惊异的神色,而是立刻驱车到了一处高地,察看了南诏军队布局,估计了一下兵力,开始布置防御战事。
一日之后,南诏方向射来战书,正式宣示开战!云幽男儿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赴战。可是,刚领了帅命,回到自己营帐的赵渊,听到自己派去南诏的细作传回来的消息,脸色罕有的一白,匆匆又回了帅将,镇南王听后,脸色凛然,对着蒋涵,一揖到底,“既如此,还望元帅带半数将士早去防御!”
蒋涵听了南诏人歹计,哪里肯留他在此处,推辞:“本帅在此镇守半生,除了云幽,哪里也不熟,交济二地,还是镇南王去较好!”
二位统帅就这事僵持了半月,最后,还是蒋涵犟到了底,顾铮星夜带着五千先头部队赶往交、济。
变故就是在这时发生的。
在通往交济的必经之路上,埋伏了三万士兵,专等着擒杀顾铮。顾铮带领人马,才走到此处,就觉得很不对劲,通知下去提高警惕,做好战斗准备。传令官还未有所行动,一支羽箭便射穿了他的脑袋。
众将士大惊,但见顾铮勒马拔剑,顿时又安下心来,纷纷抽出兵器,准备厮杀。
三万士兵从两侧山坡上,洪流一般滚将下来,厮杀声震天。
顾铮铠甲已经浸满了鲜血,五千甲士,就算再如何英勇,也究竟抵不过三万大军,他有些寂寥地望了一眼为数不多的几个大晋士兵,忽然一剑刺在马臀上,自己翻滚下马,混入人群中厮杀,开了一条路,假意杀红了眼,将大晋一个小兵刺死,剩下的南诏将士趁着那几个大晋将士恍神,手起刀落,直接了结。而后,一众人等全力诛杀顾铮一人。顾铮猩红着眼底,也不管身上手上的箭矢,继续厮杀,最后终于力竭,他面朝北,直直跪下,竟是断了气。
余下的几十个南诏士兵检查了他确是死了以后,也并不割他的头去邀功,而是对着他拜了几拜,而后才回去复命。
峡道密林之中,微光之下,满地都是战死的将士,在这一片将士之中,只有顾铮,直挺挺地跪着,面朝北方,大晋皇城所在之地。
那些南诏士兵是带着敬畏之心离去的,他们不是不想把这具尸体放平,但他却强硬地就像长在这方土地上一样,刚直不屈!
大晋的镇南王顾铮,确实不负其大晋战魂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