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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惩处(下) ...

  •    官衙外,已是水泄不通了。许多人听到那官衙接了这案子,连早饭也顾不得吃了,罢了碗筷,就往官衙跑。

      官衙内,衙卫们都已经肃立在了两旁,明镜高悬的堂上,却并没有坐人,中间,摆着宽长的钉板,无数的钉尖,闪着幽幽寒光,仿佛夜里妈妈们骗孩子睡觉的鬼怪故事里的妖怪,都在此刻齐齐睁了那双鬼魅的眼,对他说,我要吃了你;又仿佛那些妖怪此刻已然向他伸出了柴似的爪,张开了血盆大口,向他逼近了来。方才和那衙卫讲要告状的男人定定地盯着那钉板,心里头有些害怕。

      外头的人也看得急,见他迟迟没有行动,就有稀碎的声音冒了出来“胆子这样小,就别告什么官了嘛!晦气!”旁边,自然又有人批判那人。人群中,渐渐热闹起来了。

      而那人仿佛入定了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才问站在他身前,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的官差,问“可是滚了三遍,便定接了这案子?”

      那官差不耐烦地回“自然,你还要不要滚啊?不滚拉倒,兄弟们……”

      “老耕,要是我没了,记得帮着拉扯大狗蛋。”那男人忽然转过头,对着后边的人讲。其中一个人,红着眼眶摇了摇头,哽咽着“牛哥,要不,我替了你!反正我也没娶老婆没孩子。”
      那男人凄然笑道“这状是我告的,就该是我滚。老耕,你们都还年轻。”说完,像是再没了牵挂地,毅然地走到了钉板边上,双手抱着头,躺了下去。

      噗嗤,离得近些的,都听到了铁钉刺破衣裳,刺入骨肉的声音。血,顺着铁钉流下,流进了凹槽里。男人咬着牙,闭紧了眼,使劲地滚动着自己的身体,一遍,两遍,待到要开始滚第三遍时,血已经浸透了衣裳,男人死命咬着的唇也已被他自己咬穿,他仿佛没了魂灵,直挺挺地歇着,急急地喘气,很有些要死的意味。
      靠得近的盯着他的一个年轻衙卫,以为他要死了,红了眼,便要别过头去,很有些不忍。

      外头围观的人见他真滚了,心里暗叹他是个英雄,但待他滚完了一遍,钉板上再没了半丝寒意之事,不少妇人却又不住地捂了眼,不忍再看。只余了一些胆子大的男子还在盯着,在心里头暗暗为他鼓劲儿。此时见他一动不动地歇着了,只黯了眼色,心里不住的惋惜,又一个人,就这么死在了这钉板上。
      忽而,眼神又亮了起来,带着喜悦和激动,他们忍不住地暗叫出声,“好!”

      他又开始翻滚了,艰难地,缓慢地,每动一下,四肢百骸便是蚀骨的疼,他凝着一股气,继续翻滚着。到后面,却是轻松了,仿佛在平地上滚动一般,并没了什么疼痛,他还看到了他的妻子,穿着当年嫁他的那身红衣,含着笑,伸出了那双还很白皙的手,站在不远处,带着神圣而柔和的光,她轻启了唇,温柔地说“我来了,和你回家。”他艰难地伸出手,笑得欢快而满足,比他当年掀开盖头看到她,还要笑得欢快,满足。

      他死了,那个被他的同乡唤作牛哥的男人,死在了钉板边上,在他最初躺下的地方,结束了他的卑微的一生。

      外头的人现在却以为着他在歇息了,丝毫不疑他已经死亡。直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从里面穿了来“阿哥——”。众人才从自己的各种猜测中回了神来,看向那血肉模糊了的男人。那被他们在心里赞为英雄的男人,此刻满身血迹,辨不出脸色地,软趴趴地躺在一个看起来比他年少一些的男人怀里,一动不动。

      哦,这位英雄,他死了。人们忽然觉得悲怆了。

      里头,衙卫见人已经死了,冷冷说了一句,“既然没命活到滚完钉板,也就怪不得大人了,来,把钉板抬回去。”

      “可是你们说了,只要滚完钉板就可以,俺们代他告也可以不是!”那些汉子终于擦干泪,吼了出来。

      “可以呀,谁告谁滚钉板,滚完还活着就开堂。”那衙卫轻蔑而骄傲地回,还带着不耐烦的神色。

      围观的人群终于愤然了。他们集成了群,往衙门里头冲去,然而,门两旁守卫着的,见情况不好,立刻地关了门,阻断了这滔天的愤怒。

      里头的人终于觉得孤立无援了,他们被一群猛兽关在了兽穴,抗争死,不抗争也死,只能沿着那条血路继续走下去。
      方才讲话的男人认命似的,就要跟他的先驱者一样,抱了头就要往下躺,却听到衙门大门开启的声音,“支呀~”粗砺而刺耳,与先前一般,此刻听起来却仿佛是来自上天的救助。“支呀~”门已打开,一身红装的神仙飘飘而进,“拜见大人。”他依稀听到那两个小兵惶恐下跪说着。

      其实他哪里能听到那两人的话,本来衙门就挺大,更何况,那两人已瑟瑟伏跪,满怀了惶恐!他所以能听见,不过是旁边的衙卫也都跪了下去,一齐出声拜见。

      陈臻脚步不停,往大堂走去,待到了,才平静地出了赦令,“都起身。”平静,却也凉漠,让人猜不到他接下来所为,让人……无法防备。他扫了眼血迹斑斑的钉板,和伤心得不知有人来了的老牛他弟,再扫了一眼当差的人,出声询问“为何不见李瑞?”

      里头走出一个衙役,仿佛是这里头的头头,他唱了个喏,告道:“近来衙门案件极多,大人此时当在整理近来的状子。”

      “唔。”倒也是个理由。陈臻心想着,于是出了声音,表示晓得了,便走到了堂上,坐在了李瑞日常端坐的地方。坐了不多时,旁侧便传出了惊喜的一声“哎呀,巡按使大人远道而来,下官不知远迎,实在罪过罪过!”一个圆头圆脑的官员,穿着浅青色的官袍,满脸堆笑地趋了过来。

      陈臻站起,脸上也带了浅笑,出口,却并不与他客气,直接道:“实不相瞒,陈某是得了皇上旨意,来此继续查魏延谋逆一案的,还愿大人多多协助。”

      “这是自然,但凡大人用得着下官,下官愿赴汤……”那人听了,松了好大一口气,立刻笑开了花表忠心。
      然而陈臻看在眼里只觉恶心,他眼光扫了一眼那几位百姓,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疑惑地问“尔等入衙何事?”

      那些人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认出了陈臻,尚在疑惑,亦或者是,没听懂陈臻讲的是什么,到底没人答他的话。

      李瑞看这些人还在一旁,心下懊恼,怎么方才就忘了这些扫星还在呢!忙驱赶着“快回去,别在衙门里头闹!”

      他这不赶还好,一赶,倒把那些人给提醒了,忙跪下来,“帮,帮,帮”地直叩头,“大老爷,俺们有冤呐!”

      “大人,您别听……”李瑞讪笑着就要解释,陈臻哪里会给他机会,冷眼一瞟,便让李瑞身体都凉了半截李瑞终于还是没敢再动,如坐针毡地听完了这群刁民,声泪俱下地控诉一城之主——王大人,
      他对着旁边的衙卫使了使眼色,想叫他去通知城主大人,好早做准备,却被陈臻发现了,他倒也不点破,刚好那些人陈述完了,于是对着就要走的衙卫说“你既要走,顺便替本官告诉王大人一句,请他来衙门坐坐。”
      那衙卫便和李瑞一样,冒了冷汗,诺诺应了,飞奔出去。

      衙卫出去请王德仁,陈臻这里并没有闲着,他方才说的,要李瑞配合并非玩笑,待衙卫走后,他噙着礼貌的笑,要李瑞去通知副丞,将安陵此处近五年来的各种账本交上。李瑞于是惴惴地去了。

      于是,偌大的堂上,便只剩陈臻一个官儿了,他闲闲的喝着茶,似乎并不是多关心这些人的死活。

      外头渐渐有人议论开了。
      但不过多久,便又归于肃静。他们不得不归于肃静,因为——皇帝御驾,不可不回避,不可不肃静。

      明黄的衣角从掀开的一小片空间逸出,接下来,在一片屏气之中,一只素白的手递了出来,是皇后娘娘无疑了——都说帝后恩爱,看来是无疑的——而后,她顺着太监的背,下了来,带着最是端严的笑容,看向这些伏下的百姓,不多时,皇帝也出来了,在忍不住的眼角上瞟中,皇帝走到皇后身侧,然后,不知由谁带起,山呼万岁,再呼千岁。方天睿好心情地赦礼,让他们起身,陈臻才慢悠悠踱了出来,仿佛惶恐的,“微臣接驾来迟,万望皇上,娘娘赎罪。”

      顾琬憋着笑,这幅模样,一点都不像接驾来迟的臣子该有的,她瞟了一眼方天睿,只见他面上也写着无奈。于是,出声免了罪,一齐入了衙内。

      等到王德仁,赵塭和李瑞再回来的时候,只见上面端坐着的已然不是那红衣妖艳的巡按使大人,而是……金光逼人的当今圣上。于是,多少还是有些惴惴了。

      还好经了昨夜长谈,王德仁确定了自己该怎么做,倒也不慌乱,把所有罪责都脱到了魏延身上,而方才李瑞在路上也得了赵塭嘱托,没漏了馅。

      皇帝听完了陈述,雷霆大怒,当即便下了旨意,“罪臣魏延,罪不容诛!李元福,传旨下去,今日午时,将其菜市口斩首示众!”李元福领了旨,便带了人,去牢房提人。没想到,这魏延连从这里到京都的这一月的命都赚不到了。他摇了摇头,觉得可悲。
      李元福下去提人,并不意味着方天睿已是发落完了,他接着又道“安陵地方官员知情不报,本应同罪而罚,但念在往日,死罪可恕,罚俸三年!”那些人只好惶惶认了。方天睿又吩咐了陈臻,叫他组一批人,到有灾地区巡视,予了他们先斩后奏之权。

      安陵之事,传遍晋朝。一时间,地方官员惴惴不安,倒是都尽了心力,只怕哪天就人头不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惩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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