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无光的夜 ...
-
一、无光的夜
2013年12月31号，癸巳蛇年，冬月廿九。
“砰！呲！砰！”S城开往C城方向的高速公路上，三车追尾。
碰撞声和刹车声如针刺般，硬生生地扎入林筝扬的耳朵。天色昏暗，寒风凛冽，一呼一吸都会凝结成氤氲的水汽。司机老谢顾不得穿上外套，迅速从驾驶座钻出来。紧接着，林筝扬也从后座下车。
老谢绕到车尾，简单地看了眼便握着拳头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刷得一下拉开后面那辆车的驾驶座车门，朝那司机吼了一句：“你搞什么？！”
刚刚从后面撞上来的正是这辆江铃小卡。司机的模样很年轻，剃着小平头，正握着方向盘发懵。
老谢怒火中烧：“我老早就开始注意你了！十分钟，你起码变了四次道！你倒是看看这前前后后的车，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我开了这么多年车，还没见过你这样的！”
小平头定了定神，跳下车，挠挠头发：“嘿嘿！我赶时间嘛！”
老谢火气不减：“赶时间？！这个点儿谁不赶时间？！”
“我这不是马上刹车了嘛！”小平头绕到白色Q5的车尾，双手插在裤袋里蹲下身，借着车灯查看撞损情况，抬起头咧嘴笑道，“啊？我看看，你这车也没什么事嘛！”
“没事？！”老谢简直火冒三丈，“你还跟我说没事？！信不信我……”
眼看两人剑拔弩张，站在一旁的林筝扬默默叹了一口气，开口问道：“谢师傅，后面的那辆车怎么样了？”
老谢这才一拍脑袋：“哎呦！对了！怎么还没人下车？”
一时间，三人面面相觑，接着一齐快步走到后面。
这起三车追尾事故的第一辆车便是林筝扬的座驾，一辆白色Q5。夹在中间的是小平头的江铃小卡。而第三个倒霉鬼则是眼前这部脏兮兮的辉腾，车上落的灰让人怀疑它已经有半年没洗了。
和江铃小卡的底盘相比，辉腾的前车保险杠显然太低了——辉腾的右侧前车盖直接撞到江铃的后保险杠，凹进去一大块。碎落的右侧前头灯玻璃散落一地，水箱了漏水了，不知道发动机有没有损坏。
显然，江铃强行变道与Q5追尾，辉腾始料未及，司机来不及刹车，出于自卫稍微打了个转向，右前方撞上江铃，却不幸成为三车中撞损最严重的。
老谢上前敲了敲车窗，把脸贴在玻璃上往里张望，黑黢黢一片，幸好仪表盘还亮着，有一人趴在方向盘上。
老谢大惊：“糟了！是不是受伤了？！”然后开始使劲拍玻璃窗。
几秒钟之后，车窗缓缓降下。
司机是一个年轻女子。侧脸看来，颇为俊俏标致。
小平头见对方是个女司机，便凑上前搭腔：“咳，那个……美女，你没事儿吧？”
那女子低着头没有答腔，右手依旧搭在方向盘上，接着，解开安全带，打开双跳灯，才转头望向车窗外。
林筝扬看到这张脸，第一反应便是村上笔下的那句话——那瞳仁的深处，黑漆漆、浓重重的液体，旋转出不可思议的图形。
驾驶座的车门被打开，老谢和小平头往后退了一步，让出地方来。
女子周身气压很低，脸色也不是很好，穿着黑色短款夹克，羊羔绒的毛领，牛仔裤，个子生生比小平头高出一截。
气氛顿时有些凝结。
旁边车道的车子路过，都好奇地往这边张望，见只是小事故，便又踩了油门，兴冲冲地赶自己的路。林筝扬见现场没人受伤，便走到一边，拿出手机打电话报警。
女子黑着脸走到车头检查车况。
老谢跟上前，搓了搓手，开口道：“姑娘，看车牌你也是C城的吧？事情很清楚，这小子违规变道，撞了我们的车屁股不说，把你也给搭了进来。放心，交警很快就会来的。”
小平头从后面蹦跶到老谢跟前，抢话道：“哎？我说大哥，您欺负我是外地车是吧？！空说无凭，我怎么就违规了？之前这位小姐在后面，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对不对？”
老谢刚消下去的火又蹭蹭冒上来：“你小子别蹬鼻子上脸！”
女子不发一言，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包括辉腾的受损程度和前车的车牌，然后径自走到车尾，打开后备箱，翻找了好一会儿，拿出一个折叠式三角形反光交通警示牌，放到离车尾约五米左右的地方。风很大，女子又折回来，从后备箱拎出一个登机箱，放到警示牌的后面，防止它被风吹倒。
林筝扬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她的动作。
女子走回车尾，站在后备箱前又是一阵翻找，这次竟取出一件冬装警服，随手就披在了自己身上。
老谢和小平头见状皆是一怔，林筝扬也有些意外。
收拾完这些，女子利落地盖上后车盖。寒风将她及肩的头发吹得有些凌乱。她慢慢走到小平头面前，停下脚步，俯眼一瞥，那凌厉目光像是这冰冷的夜里最浓的墨，横扫千军。
小平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女子依旧什么都没有说，打开车门，重新坐回那辆脏兮兮的辉腾里。
林筝扬莫名奇妙地暗生笑意，转身对老谢说：“谢师傅，我们也回车上等警察来吧，您没有穿外套，别冻感冒了。”
目前的情况看来也只好这样了。老谢缩缩脖子，应了一声好，小跑回车上。
时间是晚上七点。这个路段车流量原本就大，又赶上跨年夜，昏黄的路灯照着冰冷的路面，三辆车子突兀地占据一条行车道，原本就拥堵的车流前进得更缓慢了。
车厢里空调的温度却暖得熏人。林筝扬有些失神，转过身，透过后窗玻璃，看到长长的车流和刺眼的车灯迎面扑来，才感到有些后怕。如果车速再快一点，如果没有系安全带，如果地面结冰打滑……
一切都只差一点点。
老谢摸摸鼻子，从后视镜偷偷看了林筝扬好几眼，不安地开口：“真是不好意思，林小姐，我都当了这么多年的司机，还出这样的事……”老谢是C大校车队的司机，趁着车队轮休或者没活的时候，便会出来做临时代驾赚点外快。
林筝扬自然明白他的难处，安慰道：“这只是意外，谁都不想的，人没事就好，您别放在心上。”
老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哎！林小姐，你可真是个好人！刚才我太着急了，忘了问你一声，没伤着哪儿吧？”
林筝扬笑了笑：“没有。”
足足等了大半个小时，警车才鸣笛而至。
一名高速交警风尘仆仆地跳下车，扫了众人一眼，二话不说，打开手电，将三辆车的车型、车牌、碰撞情况、刹车痕迹，统统记录在案。一气做完这系列动作，才抬头问在场最年长的老谢：“怎么回事儿啊？”
老谢连忙解释：“警察同志，是这样的！我们原来在前面开得好好的，这小子非得想要超车，从旁边车道横插过来，先是撞上了我们，车子停下来之后，后面那辆车刹不住，也给撞上来了！”
小平头想上前解释，结果一个踉跄，跌到交警跟前：“我、我有打转向灯啊！”
林筝扬皱眉。
老谢厌恶地瞟了小平头一眼：“年纪轻轻，鬼话连篇！”
原本笔直地站在夜色中的女子，默不作声地走回辉腾，卸下挡风玻璃上方的行车记录仪，递给交警。
小平头刚从地上爬起来，见到行车记录仪，脸一僵，立马就哑了声，讪讪地立在一边。
交警偷偷瞄了一眼女子身上警服的肩章，瞪了小平头一眼：“看来情况很明朗了。先赶紧的，撤离行车道！你看看这个路段都堵成什么样子了！”
老谢和小平头相互看了一眼。
交警也挺上火的：“听不明白吗？前面两辆车子没什么大问题，还能开，就自己开到前面的高速出口等着事故处理。后面的车子，这位同志，麻烦把你的车挪到应急车道，等拖车来，避免发生二次事故。”
女子抱着胳膊没有动作。
交警见辉腾已经熄了火，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放宽语气：“咦，是发动机故障吗？”于是又冲老谢和小平头喊道：“嘿！你们两个，过来帮个忙，一起推一下车子！”
语毕，交警利索地设好路障，一时间，S城开往C城方向的四个车道上的车全部停了下来。女子坐回驾驶座控制方向盘，三个男人联手将辉腾推到最右边的应急车道。
林筝扬也帮不上什么忙，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八点多了。站在岁末的寒风里，清凉的月光和闪烁的车灯，打在眼帘，印在心上，有些不真实，在这跨年夜，硬是生出一些萧瑟和悲怆。也许正是如此，人间才有了妥协和留恋。
重新安放好警示牌，交警捧起双手在嘴边哈了两口气，转身对女子说：“好，那就先麻烦您，在这里等着交警队的拖车来。”
女子微微颔首，对交警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辛苦了，谢谢。”
交警又对老谢和小平头说道：“两位就请跟着我的警车，到前面的事故处理点。”
老谢点点头：“那就麻烦警察同志了。”
交警无奈地苦笑：“都不知道这是今晚这个路段的第几场交通事故了。逢年过节的，却是各种事故的高发时段，你说要不要命？”
警车和那两辆车子一走，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熄了火的车厢仿佛陷入无尽的黑暗，宋念裹紧身上的大衣，慢慢闭上眼睛。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无光的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