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劫》沧海云

46、你什么时候走？

　　唐峻的手机在黑暗中轻微闪动，但足以惊醒睡的并不安稳的人。他迅速起身，接通了电话，但还是不可避免的吵醒了江成琳。
　　唐峻走到客厅，随手带上卧室的门，江成琳只是影影绰绰听到了只言片语：
　　“怎么了？”
　　“坚持住！我马上过去……”
　　随着人声的消失，唐峻进到卧室换上出门的衣服，江成琳就那样半坐在床上，无声的看着他。
　　“峻……”她终于出声。
　　“我出去一趟！”他说的坚决，仓促的语气不容挽留。
　　“我们明天……”
　　唐峻停下穿衣服的动作，他望着江成琳，看不清她的脸，却能够感受到她的无助：“我们机场见！”
　　说完，唐峻匆忙走出门去，待到江成琳反应过来，冲到窗前，就只看见唐峻风衣的下摆掠过的片影。
　　睡眼惺忪的宿管还在翻来覆去检查唐峻的证件的时候，他已经往楼上冲了，这下宿管不得不提起精神，紧紧跟着这个急切而陌生的男人。她已经来不及打开电梯，跑到六楼的时候她已经被这个急切的男人甩下了一层，但是作为整栋楼这一晚的守卫者，她还是不得不死命的往上爬。
　　低沉而急促的敲门声回荡在安静的楼道里，伴着他对她的一声声呼唤，直到屋里面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唐峻才止住敲门，对着门内问到：“肖薇！肖薇！你还好吗？”
　　“开门……”屋里传出微弱的回应，但足以让唐峻准确的捕捉。
　　“快开门！”还好此时宿管已及时赶到，唐峻对着她着急的命令道。
　　宿管看了看他，也确实察觉到宿舍里的异样，所以稍稍停顿了一下，便打开了面前的房门。
　　唐峻甚至不等宿管拔出钥匙，便迅速推门而入，只见地板上一个单薄的身影在黑暗里簌簌颤抖。他马上冲到她身边，将她抱在自己怀里，心疼而担忧的抚摸着她的面庞：“别怕，我来了，我们马上去医院……”
　　宿舍里的灯亮起来，肖薇迷离的双眼赫然紧闭起来，她已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等待他，还好，在她阖上双眼之前，看到了他。

　　肖薇醒来的时候，唐峻仍在紧张的盯着她，一如她昏迷之前的样子，仿佛她只是眨了眨眼一样。她对他笑了笑，被他握着的手与他紧紧的握在一起。
　　“你醒啦！”唐峻也露出笑容，紧张的神色褪去了不少。
　　肖薇点点头，接着问到：“几点了？”
　　“五点多，还没有天亮。”
　　“你什么时候走？”
　　唐峻垂下眼帘，他确实还记着他的行程，只是在此时被肖薇一问，心中不免多了些额外的酸楚。他的心不想走，他的头脑又不得不走，他将自己陷入如此不堪的境地，可毕竟已做了决定，就权当这是最后的救赎。
　　肖薇见唐峻沉默不语，便抽出被他握着的手，唐峻一惊，却被肖薇反手握住，很轻柔，却如丝蔓绕着他的心。肖薇开口，也是那么轻柔的对他说：“你走吧，我这里很好……”
　　“你哪里好了？”唐峻有些责备的说到：“这次来了医院，一定要彻底的检查，你别再想推脱了！”
　　“我知道……”肖薇轻轻叹了口气：“我自己可以，你走吧，别误了飞机。”
　　“你就不问我为什么走，什么时候回来？”
　　“你自然有你的事情，该回来的时候也自然会回来……”
　　肖薇说着，便把手收了回来，她紧了紧被子，重新阖上了眼睛。
　　“睡会吧……等天亮我叫敬一过来看着你。”
　　肖薇倏得睁开眼睛：“你叫陈老师来干什么？！”话语里似乎带着些怒气。
　　“我昨晚跟他通过电话，他今天恰好要陪泽尔过来产检，到时候，让他过来照顾你。”
　　“你添什么乱！”肖薇真的有些生气了：“有人需要他照顾，不是我！”
　　“我不是担心你一个人……”
　　“我自己可以！”肖薇截断了唐峻的话，再次紧紧闭上眼睛，赌气似的，侧身翻向了另一侧。
　　肖薇在唐峻和陈敬一的交谈声中再次醒来，她嗔怪的看了唐峻一眼，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在他的帮助下，稍稍坐起了身子，对陈敬一满是抱歉的笑了笑。
　　陈敬一微笑着拍了拍肖薇的肩膀，然后转身对唐峻说：“你快走吧，别误了飞机，有事打电话！”
　　“好！”唐峻望着面前的两个人：“谢谢你，帮我照顾她。”
　　“跟我还客气！”
　　“你快走吧！”肖薇也开始赶人了。
　　“等我……”唐峻默默的看着肖薇，仿佛不听到她的一句承诺便不敢离开。
　　肖薇没有说什么，只是对他笑了一下，便迅速垂下眼睛。
　　“走吧！”倒是陈敬一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默，他拉着唐峻走出病房，把门掩好后，小声对他说到：“肖薇是个好孩子，你不要逼她，你做的决定……不要最后都算到她的头上！”
　　唐峻梗着脖子盯着眼前的陈敬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决定，或许只能等到事情终了，他才会彻底了解这一次自己真的弥补了多年前的错误。
　　“好啦，快走吧！”陈敬一拍了拍愣在他面前的唐峻：“我会照顾好肖薇的，就算没有你，我还是她的老师呢！”
　　“拜托了！”唐峻终于转身离去。望着他离开的身影，陈敬一无奈的苦笑一声，相识十几年，这个人似乎每一次做出的决定在当下都看似无懈可击，却在岁月的涤荡中被打回原形，不知这一次，能不能收获好的结果。
　　陈敬一回到病房，肖薇仍是那样靠着床头半坐着，她的脸颊苍白里带着些红晕，仿佛正在慢慢恢复着元气。
　　“今天给你约了两个检查，一会输完液，我带你过去，还有两个检查得过两天，到时候我再找你。”
　　“检查单我都看了，我自己去就可以，您快去陪泽尔姐姐吧！”
　　“我答应阿峻……”
　　“他不是走了嘛！”肖薇调皮的冲陈敬一挤了挤眼睛。
　　陈敬一被肖薇的俏皮逗得发笑，但转瞬间，脸上又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些忧虑：“肖薇啊，你的身体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知道，你家里似乎……”
　　“陈老师，”肖薇不等陈敬一说完，便抢着说：“因为这，我一直不敢来医院，但现在还是来了，可能，该来的终归会来吧，逃避也没用。”说着，她自嘲的笑了笑。
　　“别吓唬自己，你肯定会没事的！”
　　“但愿吧……”

　　唐峻从美国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多月以后了。回到美国，他们本欣喜地以为父亲的境况在逐渐好转，可就在几天后，他的身体状况就急转直下，在一个飘雪的午后离去。
　　葬礼的时候，仍是漫天风雪，密布的阴云下，江成琳无声的流着眼泪，唐峻站在她的身边，轻轻揽着她的肩膀，眼中同样蓄着泪水。
　　后来，雪终于停了，但天仍是阴沉沉的，他们不得不告别了悲伤的母亲，回到中国，那里仍有等待他们去做的事情。
　　出租车刚刚下了高速，唐峻便叫司机停在了路边，他边打开车门边对江成琳说到：“我去趟学校，你先回去吧！”
　　“峻！”江成琳急切的叫住他：“我已经失去爸爸了，不能再失去你！”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睛里分明泪光闪烁。
　　唐峻停在车门前，只撂下一句“别多想”，便关上了车门。他看着出租车疾驰而去，在苍凉的背景里变得模糊不清。
　　唐峻重新上了另一辆出租车，直接去了学校。天气很冷，寒风里的校园冷冷清清，再加上周末的缘故，竟少见人迹。他没有去办公室，而是先来到了肖薇的宿舍楼下，他拨了她的手机号，响了几声后被挂断，再拨，就是关机了。他仰头望着她的房间的方向，仿佛被风刺痛了眼睛，竟不觉间流下了两行泪。唐峻深深叹了口气，往办公室走去。
　　这些天，唐峻很少跟肖薇联系，偶尔给她发过短信，也不疼不痒的回着。直到一个星期前，他再次问到她的检查结果，她回了一个“挺好”之后，任他追问些什么，她都再无回音了。
　　不知怎的，唐峻的心里总有些不好的预感，带着伤感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