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续》在森林

8、延续8

　　下课铃一响，老师还在黑板上奋笔疾书，教室里的学生已如鸟兽般唧唧咋咋地作散。
　　突然有一个女生从门口进来，在人群中逆流而上，径直走向刚刚离座正在说笑的三个男生。
　　“唉，薛泽，那是不是你现在泡的妞儿王落霞。”混血美男最先看到迎面走来的女生，另外两个男生闻声看过去。
　　薛泽看到迎面走过来的王落霞，把手里的外套往肩上一甩，得意洋洋地加大步伐移到他们两个之前。
　　王落霞略过薛泽和混血美男，停在了面容俊秀的男生面前，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他毫不躲闪，目光坦诚地应接着。
　　身后的两个男生面面相觑地看着，其他还在教室的同学驻足回看这一幕。
　　“我跟薛泽说的很清楚，我不喜欢他，以后不要再把我的手机号告诉其他人。”王落霞说完，不理睬惊愕的三人，大步扬长而去。
　　“停！”
　　左妍第一时间看向监视器后面的李木子，那个表情和前四十二次的表情基本是一样的，或者在此时的左妍看来，那个表情是不耐烦的。
　　左妍第一个看向李木子，却是在天然、左续、西岭都围到监视器后，才慢慢站到能看到监视器的最远位置。
　　监视器的影像回播完后，李木子抬头说：“这次你们三个的默契度好很多，但是左续扮演的薛泽这边还有点问题，王落霞从你身边走过的时候，你不要马上回头看，要先愣一下再回头。另外，妍……”
　　李木子顿了顿，转向左妍，“这次要比前几次好很多，但是还是不够自然。这场戏你是生气地冲进教室的，所以应该是蛮横强势的态度，而你现在的状态是拘谨的。”
　　这次大而化之的评价比之前四十一次‘走过去的时候不要看灯光师’、‘第二句台词要停顿一下’的意见，让她更不知所措，她第一次产生那种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无助感，这份无助感突然变成了愤恨。恨因为自己一直表演不好，让这么多人一再重复工作。
　　左妍甚至不敢看他们三个的表情，想他们三个此时也一定是不耐烦的样子，头也不抬地说：“我知道了，那我再拍一遍。”
　　“不用了。”在左妍转身时，李木子急切地喊道。
　　“我们今天还有两场室外场景要拍摄，现在已经3点钟了，我们现在先转场拍摄室外左续、西岭和酸酸的戏。呆会儿再拍摄这场戏，明天有三场你们单独的戏份，你和天然在这里背背台词，对对戏什么的。”
　　“我知道了。”李木子刚一说完，左妍仍旧是头也不抬地拿着剧本，走到教室最靠近窗户的倒数第二排位置。
　　李木子看向三个人：“妍第一次拍戏，你们多担待着点。”三人一致点头，然后又转向天然：“我们先去拍外景了，你跟妍多交流下拍摄经验，她太紧张了，让她放松点。”
　　天然点点头，又马上摇摇头，微笑道：“我拍戏也不多，谈不上什么经验，但可以互相交流下。”
　　天然帮着工作人员抬了些器材到外场，再回到教室看到偌大的教室只剩下左妍一些拍摄器材，阳光已经移到了靠近窗户的两列座位上。左妍坐在柔和的阳光里，低头捧读剧本。
　　天然站在教室门口，看着金光勾勒出的那个忧郁身影，想着刚才答应李木子的话，不知怎么才能迈过那一排排座位走到倒数第二排的位置。
　　突然一个黑影打碎了那个金色身影。
　　“啊！”左妍尖叫一声，手中的剧本摔落在地，站起来的动作太仓惶，椅子‘砰’的一声竖起。左妍从座位上移出来时，天然已经三步并做两步，飞奔到自己身边。
　　“怎么了？”天然顾不上喘息，看着花容失色的左妍问。
　　左妍深呼吸了一下，摇摇头：“没关系。”
　　两人一起回头看刚刚闪现在金光里的黑影，看到课桌上那个慵懒躺在阳光下的身影，两个人相视一笑。
　　天然走近一步，蹲下身来，捡起地上的剧本，轻拍两下剧本上的灰尘，微笑着看着左妍，双手递交在左妍面前。
　　“谢谢。”左妍莞尔一笑。
　　“喵……”它也发绵延的一声，刷自己的存在感。
　　天然坐进座位里，笑意盈盈地抱那只猫入怀，它突然紧急地连续发出三声厉叫。一直盯着那只猫看的左妍，在天然抱起那只猫的时候，就观察到它的右后腿无力地耷拉着。它突然发出的凄厉的叫声，左妍心一惊，“它是不是受伤了？”
　　天然疑惑地看向那只猫，再看向左妍。
　　“你往里面移一个位置，我检查下。”左妍把剧本放再课桌上，天然赶忙往旁边移了一个位置。
　　天然一手轻抚猫身上的软毛，一手按住猫的前爪子，左妍小心翼翼地抬猫的右后腿。
　　“喵！”它发出更加凄厉的叫声。
　　“它腿关节处有一个碎玻璃碴，我们得帮它拔出来。”左妍抬头，紧张地对天然说。
　　“你敢拔吗？要不你抱着，我来拔。”
　　“没关系，我能拔。就是我们没有酒精消毒，也没有纱布包扎。”
　　“你先抱着。”天然把猫轻轻放在左妍怀里，把自己的裤腿撩到膝盖上，左妍一脸疑惑地看着。
　　看到天然膝盖上缠着的厚厚纱布，左妍眼睛一凝，眉一锁，说：“你受伤了？你要干吗？”
　　天然一边松纱布，一边不在意地说：“蹭破点皮，缠这么厚的纱布，我也怪难受的。”天然解了两圈纱布，用力一扯，用剩下的纱布再次绑好膝盖伤口。然后看看猫的伤口，把扯下来的纱布，‘呲啦呲啦’地扯成比伤口略宽的条状，绑接在一起。
　　“你抱着猫，我来拔玻璃碴。”天然不由分说地说。
　　“你小心点。”左妍看了一眼那刺得很深的玻璃碴，神情变得有些紧张。
　　“嗯，你放心。”天然郑重地点点头。
　　左妍递出一包纸巾，一手按在猫的前爪，一手抬起猫的后爪。天然深深吐一口气，目光炯炯地盯着那个玻璃碴，突然一下，拇指和食指紧捏着玻璃小小的一角，拔出带着血迹的长长玻璃碴。猫猛地发出凄厉的叫声，右前爪从左妍手中逃出去，抓在天然右手背上。
　　“小心。”左妍喊出这句话时，天然手背已渗出了鲜血，左妍突然一颤，自己心里也狠狠疼了一下。
　　“没关系。”天然不以为然地瞥了一眼手上的伤口，抽出纸巾擦拭猫的伤口，接着低头专注地一圈圈缠着绷带。
　　天然包扎好猫的伤口，左妍立马把猫放在天然怀里，抽出两张纸巾，按在天然流血的伤口。
　　“对不起，都怪我没有按住猫。”左妍歉疚地说。
　　“这不怪你的，拔刺的时候，猫肯定很痛的，以为我们要伤害它，肯定要自我保护一下的。”猫在天然怀里呆稳，天然伸出左手，按在自己的伤口上。
　　天然的手换过来的时候，左妍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一手握在天然右手腕，一手按在天然手上。慌乱地把自己的手抽回来，眼睛滴溜乱转，寻视自己的手应该放在的位置。
　　“呼噜呼噜。”的香甜鼾声，原本无措的两人同时看向那只猫。
　　两人同时咧嘴笑。
　　“这么快就睡着了？真羡慕它。”左妍小心翼翼地抚摸猫翻起的脑袋露出的绒毛。
　　“知道为什么猫能秒睡吗？”
　　“为什么？”左妍停止抚摸，抬头问。
　　“因为猫放松啊。你知道吗，猫和小孩子放在沙滩上睡觉或者平静地躺着，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他们抱起，沙滩上就会留下整个身体的形状，但成人只会在沙滩上留下肩胛骨和骶骨深深凹陷的痕迹。”
　　“为什么？”
　　“因为成人长年不断的，习惯性的肌肉紧张，使身体的其他部分只能轻轻碰到沙子，不会留下印记。”
　　左妍眼睛微微发亮地看着天然，“你好厉害，知道这么多。”
　　天然嘿嘿一笑：“其实没有，这是表演老师告诉我的。”
　　左妍轻轻别过头，偷笑两下，把笑容收敛些，看着天然：“你不知道女生会崇拜比自己厉害的男生吗？你这么戳穿自己真的好吗？”
　　天然下巴快要掉下来，自己傻笑着自己，“我本来也没有多厉害。你知道，我第一次拍戏的时候，远比如你今天的表现，拍摄现场十分混杂，摄像师、灯光师、录音师对着你不说，其他工作人员，现场粉丝，都看着。根本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到演戏上。后来注意力好不容易集中到演戏上，总也紧张，连最简单的走路、眨眼都不会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演戏的时候，注意力不够集中？”左妍赶忙问。
　　“不是的。”天然慌忙摇头，又点头，看着天然这种每次回答都要自我纠结一下的举动，左妍微笑着说：“没关系，有什么问题你都帮我指出来。木子怕伤害我自尊心，左续、西岭他们跟我不熟，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你要也不跟我说实话，我就真的连自己错哪儿都不知道了。”
　　“原来你心里什么都明白，那我就说说我的一己之见了。”天然试着问。
　　“嗯！”左妍点点头。
　　“说真的，你没有任何舞台演出经验，第一次拍，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刚开始拍摄的时候，对谁来说注意力不集中和紧张是最大的问题。所以你不必自责什么的，我们几个都是前辈和团队人员包容着、帮助着都过来的。”天然温柔地抚摸着猫。
　　“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办？”左妍依旧紧张。
　　天然看到左妍更加紧张的样子，突然停下抚摸猫的动作，低头看看猫，再看看左妍：“比如，先学这只猫，放轻松点。”
　　“怎么学？怎么放轻松？”左妍不给天然一刻喘息时间。
　　天然一歪头，思忖了一下说：“老师教过我一套放轻松的练习，要不你试试？”
　　“好。”左妍即刻点头。
　　“闭上眼睛，深呼吸。好，再一次深呼吸。”
　　侧目看到长睫毛盖在有些黑沉的眼眶下，“好，现在用感知你的身体变化，从头到脚，一一检查你的身体，哪里是紧张的？”
　　“肩膀。”轻言答道。
　　“好，现在放松肩膀。”
　　两肩微微下沉。
　　“好，现在再次用意识感知你的身体，哪里紧张？”
　　“后背。”
　　天然脱下外套，垫在靠背上，说：“你现在慢慢靠在椅子上。”
　　左妍慢慢靠过去，感到了那多出来的一丝轻柔，一怔，眼球在薄薄的眼皮下转了几下。
　　“不要睁开眼睛，现在接着……”
　　“对，就是这样的，在你生活中吃饭、散步、工作、休息时，总之，时时刻刻……”天然感到自己肩头一沉，立刻收住了越来越轻的声音，然后听到均匀的呼吸声。
　　阳光已经完全撤离了教室，光线一点点暗下来。
　　“喵。”猫突然警觉地抬头，支起自己的身子。天然才感到被猫躺过的地方很缓和。
　　“嘘。”天然刚对猫轻言完，门口就有了稀稀落落的声音。
　　李木子第一个进来，原本转身对后面工作人员说着什么，看到教室里两个依偎的身影，立马收住脚步，转身对身后的人低吼一声：“站在这里，都别说话。”不知是李木子的表情还是声势，熙熙攘攘的一群人竟同时收住了脚步和声音。
　　李木子轻步走过去，天然有些尴尬，准备推醒左妍，李木子立马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加快了步伐。
　　走到天然身边，看看天然肩膀熟睡的左妍和怀里的猫，扑哧一笑，又立马捂住自己的嘴，慌忙从怀里拿出文件夹和笔，在纸张背面快速地写着什么，写完展在天然面前看。
　　左续、西岭、酸酸也都跟来了。
　　“是妍自己睡着的？还是吃安眠药睡着的？”
　　天然用左手指着第一个问题，点点头。又指向第二个问题，露出疑惑的神情。
　　李木子再次低头书写。
　　“妍已经失眠很久了，她每晚都要靠药物才能勉强睡两三个小时。她太累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让她靠在你肩膀上多睡一会儿。”
　　天然摇摇头，又点点头，看着李木子更加疑惑的表情，忙用嘴形说：“不介意。”
　　左续从李木子手中夺过文件夹，也快速写下几行字：“上课睡觉也是大学的记忆。我们为什么不拍进去呢？”
　　李木子看完，想到这样的场面像纪录片一样认同地点点头，然后看向大家，大家也纷纷点头。
　　大家正欲转身执行时，酸酸撑臂挡住大家去路，“等一下。”然后低头快速地在手机编辑长长的信息。
　　在大家等的都快不耐烦的时候，大家手机同时发出消息提醒的声音。
　　酸酸把自己的手机举给天然看，其他人也一起低头看手机上的信息。
　　大家一起展颜，酸酸伸出ok的手势，大家一致点头。
　　明亮的灯光把偌大的教室照得明亮通透，白发苍苍的教授在黑板上写下：“生活使人飘零到世界各地，寻找荣誉。找到了。见识过荣耀的地位。老了。很快就会死去。”
　　有人在本子上默默的抄下这句话，有人拿手机拍照，有的人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还有一个人轻轻侧目，看肩头睡着的人。
　　铃声清脆响起，左妍猛然睁眼，一睁眼看到一个完美弧线的下巴，忽闪的睫毛，慌忙直起身来，看清半张好看的侧脸。立马摸自己的唇角有没有流口水。
　　“嘘，上课。”天然揉揉几乎没有知觉的肩膀，指指前面。
　　左妍慢慢抬眼过去，前面满满当当的人，和刚刚从黑板转头的教授，还没看清角落里举着摄像师的人，灯突然灭了。
　　“什么情况？”声音不高不低，但每个字都是重音。
　　除了左妍的一句疑问响彻在黑色里，竟没有任何一丝其他声音。
　　“别害怕，这是大家跟你玩儿的一个小游戏。”天然的低声絮语由远及近地传到左妍耳边，怦怦乱跳的心，跳得更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