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夏多远》再见泪痕

1、微夏多远

　　平安路，216号，苏扬子弟学校。
　　　阔别三年，再次回到这里，已经认不出了。
　　　 当年的红砖绿瓦已然变成了雪白雪白的瓷片，当年墙壁上的巨幅中国地图，也换成了奥运的运动小人，只是那棵法国梧桐依旧高高直立，斑驳的树影投在夏薇薇的脸上，居然，也有了沧桑的味道。

　　　1995年八月，夏薇薇第一次遇见凯飒，腼腆的小男孩在夏薇薇摔倒哭泣的时候，向她伸出手，递来一块不怎么干净甚至可以说是黑乎乎的手帕，夏薇薇抬起头，就看见阳光晕开在凯飒周身，泪眼朦胧的她，以为自己看到了奶奶昨天讲的童话中，给人带来幸福的天使。即使那个时候，夏薇薇并不知道，幸福为何物。也许就是现在这样，心里暖暖的感觉吧。
　　　九月，夏薇薇在新生的队伍里发现了凯飒的身影，她兴冲冲跑过去，手里捏着曾经属于凯飒的那块手帕，洗净的手帕是白色的，有着淡淡的皂角香味。手帕一角用黑线绣着一个飒字，6岁的夏薇薇不认识这个字，是报亭的阿姨告诉她这个字念sa,是个很美的字。夏薇薇居然一次就记住了，她想，飒的奶奶一定和自己的奶奶一样，有着一双灵巧的手和一双温柔的眼，奶奶做的小花袄，也和这个字一样美。
　　跑到凯飒面前的夏薇薇，正想把手帕还给他，目光却落在牵在凯飒小手里的小小手上，像商场里的陶瓷洋娃娃一样的女孩，白白的皮肤，大大的眼睛，红红的小嘴，微卷的头发披在肩上，身上穿着比奶奶做的小布裙还要好看的公主裙。小女生第一次有嫉妒的感觉却不自知，她还不知道，她亲爱的凯飒，已经不记得她这个一个月前在他面前哭肿双眼的小女孩。脑袋里好像有什么声音在叫嚣：不要哭了，我叫凯飒，你叫什么？趴在凯飒背上的夏薇薇，止住了哭，却也忘记回答男孩，我叫夏薇薇。夕阳将两人在操场上的瘦瘦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夏薇薇觉得，一定是自己那天忘记告诉凯飒她的名字，他才会忘记自己，牵起那只小小手。于是，夏薇薇几乎是跳到凯飒面前，说了好几遍，我的名字，是夏薇薇。
　　凯飒有些惊讶的看着夏薇薇，最后他点点头，说：你好，我叫凯飒。凯飒，凯飒，我知道你叫凯飒。凯飒手里的小手不安分的跳出来，一个甜甜的声音说，我叫安然，我和你做朋友好不好？夏薇薇轻轻握住伸过来的小手，说，好。

　　1999的夏天，小燕子那一阵还珠风，吹变遍了大江南北，也在夏薇薇那个小镇掀起了一股还珠热。名字与夏紫薇相近的夏薇薇，一度被大家叫成小紫薇。与她关系要好的大眼睛安然，理所当然的成了小小燕子。这一切本与夏薇薇无关，她并不热衷琼瑶的剧集，甚至在大家都风风火火的买来赵薇的海报，整个教室都热火朝天的讨论着剧集时，她居然不知还珠为何物。被鄙夷的嘲讽称为火星人后，她才去看了一点点，就放弃继续了。她一点也不喜欢紫薇那懦弱的性子，相比之下，小燕子那迷糊而率真的样子倒是和她有几分相似。
　　但是当凯飒也唤她紫薇的时候，她开始注意那个才情盖天的女子。她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也喜欢了紫薇，温柔坚韧的女子。其实，她也是愿意做这样的女子的，才华横溢，温润如水，深明大义，多完美啊。每当听到凯飒柔柔的唤自己小紫薇，她就会脸红，只有那时候，她才感觉到，凯飒的眼里，有她。这时候，她的心头就会升起一个念头，极想问问他：凯飒，那你呢？是要做尔康，还是要当咏琪？凯飒，真的不懂你，一点也不。却是一直没有勇气开口道出这句问话，只好深深埋进心中的一个小小角落里。彼时，他们三个，十岁芳华。

　　2001年的夏，骄躁的不象话。火辣辣的太阳烘烤着安然和夏薇薇嫩白的小脸，汗水溢透她们军绿色的迷彩服。安然昏倒的身影印上凯飒的眼，飞奔而来，那红红的面色不知是因为酷晒还是紧张。
　　夜间，蝉鸣与田间的青蛙表演起锦绣二重唱，竟也衬出一番别样的静谧。安然的军训生活的第一天就在中暑的意外下拉下帷幕。往后的一星期，她都坐在树荫下，看着凯飒和夏薇薇的汗水，欢快地流淌。
　　11月，台湾的东风吹来了几多娇艳的鲜花。夏薇薇爱上了那朵叫花泽类的郁金香。那个温润如玉的周姓男子，眉眼间，和凯飒竟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凯飒的眼里，总是透着笑，他的眼里，却透着忧伤，那股郁悒，竟也极似夏薇薇般的，在阴霾中开放的蔓陀罗花。
　　安然却是喜欢那霸道的道明寺。于是乎，那段日子的凯飒，隐约添了一丝霸气。即使，是那麽的不成熟。拙劣的模仿，让夏薇薇的心，像被人逼迫吞下了一颗秀逗，只将酸留在味蕾上，还未来得及尝那甜头，就卡在喉管。

　　2003年的夏天，对于夏薇薇来说，是个悲情的季节。在那个夏季，她失了唯一的亲人——最疼爱她的奶奶。再没有奶奶在做恶梦的时候将自己唤醒，再没有奶奶为自己缝制白色的棉布裙，再没有奶奶对自己温温的笑，再没有奶奶对自己说：薇薇，乖囡囡，不要哭，要坚强，不管什么事都要笑着面对。看着奶奶仿若睡颜般安祥的脸，夏薇薇用力握紧凯飒的手。手里，心里，都生生的疼。
　　在奶奶墓碑前，夏薇薇第一次放肆自己靠在凯飒怀里，无声的掉着眼泪，嘴唇被小尖牙咬出了血。凯飒轻轻抚着她的背，说，乖，别怕，还有我。风就那样忽悠悠的吹着，夏薇薇的长发就那样飞舞跳动着。许久，凯飒捧起起夏薇薇的脸，凝视着那双曾经倔强从不让步如今却脆弱不堪的眼，心里泛起了点点的疼。他昵喃道，这是你第二次在我面前哭呢！接着轻轻的吻去了那两片殷红上浅浅的血迹。
　　夏薇薇微微颤抖的身体被凯飒拥在怀里，听着他坚实有力的心跳，夏薇薇心底生出了一朵莲，在悲伤弥漫的心房迅速绽放，暖暖沿着根系蔓延到全身，掩盖了凄凄的凉意。夏薇薇第一次知道，幸福，就是这种感觉。

　　2004年的夏，闷闷的喘不过气。热浪一阵阵袭来，夏薇薇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大家一直都战战兢兢地熬着，终于顺利度过了黑色六月。剩下的只是等待，漫无止境的等待，因为时间好像过的特别慢。夏薇薇躲在自己狭小的房间，小风扇悠悠的扇着，墙壁散发出一股发霉的气息，混着黏稠的汗水的味道，空气里浮动着燥热不安。夏薇薇的脑袋里有只小兽觉醒过来，她终是忍不住要放弃了。厌倦了九年来都是三个人牵手，厌倦了站在最后，看着凯飒注视着安然的背影，厌倦了等待，等待凯飒记起那块手帕，等待凯飒在安然回头前的回头，等待像那年夏天的那个拥抱，那个亲吻。
　　夏薇薇想把自己丢到远远的地方，逃似的避开与凯飒安然再次同校的机会。脑袋里的小兽和另一种意识开始拼杀撕咬，对凯飒的眷恋与伪装的疲惫在她的脑袋里打起架，头疼欲裂。
　　一封信的到来，竟鬼使神差地帮她做了决定。

　　2006年的夏天，满满的空气，充斥着思念的灰尘。夏薇薇躺在草坪上，眯着眼睛看着天空里大朵大朵的云变幻着形状。没留下只言片语，就这样从凯飒的视野里消失了两年，也不知道他是否寻找过自己的踪迹。可是夏薇薇对他的眷恋，却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愈演愈烈。那个拥抱，那个吻，总在夏薇薇心头萦绕不去。终是忍不住，回了当年的街。
　　漫步在平安路上，却在215号的门牌前停下了脚步，踌躇不前。徘徊了许久，还是回了头，始终，还是回不去。
　　逃避最终还是要面对，突然跳入眼眸的郎情妾意，让夏薇薇的心，久违的痛了起来。双腿似灌了铅般，一动也不能不动，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了过来，手挽着手调笑着的凯飒和安然。好想逃，却逃不了。命运如此捉弄人，居然就这样和思念了两年的人，擦肩而过，风过耳，一切烟消云散。
　　夏薇薇的心房，裂开一道口子，就在那道像烫水衬衫的褶皱一样的歪歪扭扭的丑陋的痂旁，血淋淋的，鲜活的流淌着哀弥。环抱起自己簌簌发抖的背，束缚进自己小小的世界，孤独吞噬了所有的自尊与骄傲，不，从来就没有骄傲，一直未曾有过。
　　One’s lonely Two’s company Three’s none
　　这句话，此刻在夏薇薇心上，烙上深深的印。

　　2007年，夏未至。
　　再遇见安然，夏薇薇正在音像店外听着歌出神。

　　经过灰蓝的大街
　　经过白色婚纱店
　　我看见一个女孩变成女人
　　那暖烘烘的喜悦
　　我却觉得很遥远
　　空气之中只闻得到落叶
　　你的地址变了没
　　是否还四处迁移
　　我知道有些事情很难改变
　　只要你不再为谁皱眉
　　想念的长轨
　　我可以一个人站到最终点
　　不管距离快乐有多远
　　我都不该再打扰你的视线
　　让出整个城市
　　让你放手的飞
　　远远的安静的一个人
　　就这样搬离你的花花世界
　　撑过了熬过了
　　那一片悲哀
　　爱情有多灿烂
　　与我无关

　　在渐渐模糊的橱窗前，夏薇薇的眼已蒙上一层水雾。突然感到熟悉又陌生拥抱，听到那甜甜的熟悉呜咽声，喃喃的喊着：薇薇，薇薇。终于见到你了。夏薇薇薄薄的针织毛衣，就这样被安然的眼泪染出一大片花蕊。
　　夏薇薇没想到自己还能如此平静与安然面对面坐着，一直张望着窗外的莫名的风景，眼角却瞥见安然擦眼泪的，白色的手帕。停留到那个“飒”字上，目光便不能再移开。
　　薇薇，安然诧异的看着多年不见的好友，就这样突然掉起泪。手足无措拿着手帕给她胡乱的擦，不想却流得更凶了。
　　好像有一世纪这么久，夏薇薇才开口：然，这手帕……
　　安然一愣，看着手帕，脸上露出幸福的小女人模样，继而又叹了口气，娓娓道来一个悠长而凄婉的爱情故事，关于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一个家庭和两个孩子的故事。
　　听完故事的夏薇薇，有种恍然若梦的感觉，整个身体仿佛被淘空了，虚无缥缈。

　　平安路，216号，苏扬子弟学校。
　　阔别三年，再次回到这里，已经认不出了。
　　当年的红砖绿瓦已然变成了雪白雪白的瓷片，当年墙壁上的巨幅中国地图，也换成了奥运的运动小人，只是那棵法国梧桐依旧高高直立，斑驳的树影投在夏薇薇的脸上，居然，也有了沧桑的味道。
　　凯飒，恺飒。梁凯飒和梁恺飒。究竟，哪个是你，我亲爱的恺飒？交换身份的游戏，怎么让我觉得有点苦涩呢！
　　原来，那天你说的是，不要哭了，我叫恺飒，你叫什么？
　　我叫夏薇薇。夏薇薇，你的小紫薇。
　　有关恺飒和凯飒的画面像幻灯片一样一幕幕闪过，恺飒的笑，恺飒的温柔，就那样从许多个凯飒的身影中跳了出来，清晰明了。夏薇薇突然觉得自己好傻，不仅眼是盲的，心也是盲的，竟然一点都未察觉那个牵引着自己的心的恺飒，和令自己伤心的凯飒，真真是两个人。
　　夏薇薇走在操场上，手里捏着有安然刚刚写下的一串数字的纸条。时光仿佛交错着，影与影重叠着，恍惚的看见小小少年驮着哭泣的小女生，一步，又一步。夏薇薇踩着小恺飒小小的步子，一步，又一步，沁满了微笑和如若千年的思念。
　　抬头，温暖的阳光射进夏薇薇眼里。幸福，好像不远了。
　　那么，微夏，还有多远？
　　2007，夏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