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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夜来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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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3 夜来香
只在夜里绽放的花,慢慢张开生命。在南方,多用来布置庭院、窗前、塘边和亭畔。
花语:叛逆,在危险边缘寻乐
叙黎,叙黎,叙——黎……
阳光在颠簸的火车车厢里缓慢地织着围巾,唱歌一样地念着叙黎的名字。
他们在午夜时分搭上一辆肮脏的慢车。火车车厢里全是烟头,还能隐约看见躺在座椅底下呼呼大睡的人。道美以为阳光会介意,但她只是挑了个勉强算干净的位置坐下来,然后仰起脸看道美——拥挤不堪的车厢里,这也是唯一的座位。抱歉。她还是笑嘻嘻的样子,只是看上去有点疲惫。因为我要织围巾。
叙黎,叙黎,叙——黎……
黑暗的车厢里,就飘荡着歌一样的声音。阳光手里的蓝色毛线如同温柔的水流。道美走到车厢连接处。蜷起身体。昏沉沉的睡意几乎要将他拖进深不见底的泥潭里。
他们住在小镇上一个破旧的旅店里。老板娘神色暧昧地看着风尘仆仆的他们,咧着一嘴黄牙。双人间20,单人间15。道美感觉自己的脸又开始发烫了。但阳光平静地接过他手里的行李。双人间,住一星期。
等老板娘走了,道美在阳光手上狠掐一把。你干吗?她抗议道。
你要什么双人间,这下肯定误会了!道美碎碎念。
反正从一开始就误会了。你就别装正人君子了,咱们可是从三岁开始就同床共枕过的。她嬉皮笑脸地回掐他一把。道美疼得龇牙咧嘴,阳光有时力气大得像男人。
一星期又一星期,他们辗转在小小的城镇和肮脏的旅店里。道美不知道阳光这是干吗,他知道她身上带着一张里面有那些可以用来打草稿的零花钱的信用卡。但他们还是蜗居在脏乱发霉的旅店房间里,每天只吃比盒饭还差些的饭菜。
也许阳光在享受贫穷。是的。道美心里想。她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子。也许又是被哪部电影或动漫还是文学作品冲昏了头脑,此刻正想象着自己是落难的公主与忠诚的骑士的一场流浪与冒险。那个来救她的王子是叙黎。
阳光每天都出去写生。道美后来才发现她几乎把所有的钱花在了写生材料上。
他不得不承认她的画作非常美。自然界一切平淡无奇的事物在她的画笔下都好似宁静的伊甸。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学过的画画。那些绘画技巧似乎是与生俱来的。
阳光偏过头。这有什么奇怪的。即使是第一次见到,我也觉得那些风景早就藏在我的灵魂深处,它们只是像一段失去的记忆又被唤醒了而已。
有关叙黎的记忆则从未离开。就像《灵异拼图》里无法忘却自己孩子的母亲一样。
我总是在想,即使死亡也无法洗去他在我脑海里留下的痕迹。
她的眼睛盯着素白的画布。道美知道她一定又陷入那个光怪陆离的感情交织在一起的世界里去了。
可如果要生存下去,就需要钱。
道美不得不时常出去做part-time job,他必须要挣钱维持他们的生活。而阳光对这个由金钱运转的世界一无所知的样子。即使晚饭只能喝漂浮着几片菜叶的冷汤,她还是一脸高兴。
她说,我是为自由而高兴。这是我第一次远离父母和学校。我感觉自己像一只终于回到苍穹的鸟,随时都可以飞起来。
她就在狭小的旅店房间里伸开翅膀一样的双手。踮起脚尖在地板上像飞一样在跳舞。
叙黎,叙黎,叙——黎……
道美眼睁睁看着她旋转了几圈倒在地板上。他以为她跌倒了,上前扶起她时他吓了一跳。她的额头上像有火在烧。
他让她躺在床上,为她敷上冷毛巾。然后他说,我去打电话,通知你父母。
我们出门在外已经快三个月。你几乎花完了信用卡里所有的钱,而我上份工作的薪水只剩几个硬币。这里是冷落破败的小县城。没有大医院。你在发高烧。
阳光,别胡闹了。我们回学校。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阳光没有回答,似乎已经被他说服,她在被子底下发出微弱的鼻息。
道美告诉了阳光的父母他们现在的地址。他挂下电话回到旅馆的房间里时,白色的毛巾掉在地上,房间里什么东西也没有少。被子尚有余温。阳光不见了踪影。他愣在原地,很久没有回过神来。
她只带走了给叙黎的那条围巾。
道美带回了阳光所有的画作,摆在她的房间里。
再见到阳光,是一个星期之后的事了。
她是在一星期之后那个傍晚,被一个陌生男子扶回了家。道美每天放了学都在那里等她。
道美说,你终于回来了。他努力将一丝怒火压下去。他不得不承认这次阳光让他非常担心。同时他也非常生自己的气。
他继续说,你父母发了好几封寻人启事。
一丝勉强的微笑浮现在阳光的脸上。她有气无力地说,这不是有人送我回来了。
道美这才将注意力转向一直扶着阳光的男子。他的第一反应是他是她在这一个星期内新交的男朋友。但是有一种直觉告诉他这种想法是错误的。
将阳光抱到她自己的床上去的时候,道美发现她和几个月前比瘦了许多,她几乎像树叶一样轻,但略带自然卷的长发还是乌黑地披在肩上,黑眼睛在黄昏的空气里熠熠生辉。
他回过头去看此刻还站在房间里的那个男人。他对他有一点好奇。但就在他问出任何问题之前,他听见阳光发出了几声微弱的声音。
她的嘴唇动了几下,他将耳朵凑到她的唇边。
她说,他也叫叙黎。
她轻轻叹了口气,露出了疲惫的神色。她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日记•阳光
叙黎:
从道美身边逃开去的时候,我心里是有恐惧的。
发高烧的时候,似乎可以颠倒着思考这个世界。是一种有热度的思考,能将人灼伤。
仿佛是在天空里的云朵上行走。我看到了许多奇异的幻象。可是我的方向没有迷失。我还能够准确地找到旅馆的出口。
我对自己的心轻声说,在再次被关回笼子以前,鸟儿还需要一些时间。
后来回想起那一个星期,我几乎丧失所有记忆。只记得那是与疾病,饥饿,贫穷与寒冷的一场美丽邂逅。曾经缩在街角很长时间,我一直记得花岗岩墙壁的冰凉。
有一瞬间,我想到过死亡。我身上什么也没有,信用卡被我丢在旅馆里。唯一的财产是要送给你的那条没织完的围巾。但我知道在见到你之前我不会轻易死去。
我把它贴在脸上。温暖的感觉,像是你的手在抚摸我的脸。我咯咯地笑起来。
就在这时我看到那个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盯着我的男人。
叙黎,我承认那一刻我有一点失神。我以为我看到了你的眼睛。
淡淡的,海一样的颜色。
我躺在一个男人陌生的床铺上,白色的床单有棉花的清香。他拿水来给我喝,然后坐在床边,他沉默地望着我。
我问,你是否对我有好奇。身无分文的女子,在街道上流浪。
他终于开口,声音像一盘磨损的陈旧CD。他说,你看起来不像会说真话的样子。我不会问一看就没有答案的问题。
他看起来比道美年纪略小。但他美丽的眼睛里有很多复杂往事的碎片。
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说,绪离。
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他也叫叙黎。
我对他说,我有一个很爱很爱的人,他的名字也叫叙黎。
他皱起眉。思绪的绪,别离的离,我不相信他的名字和我一样。我们一定不同。
是的。你和他不同。我从床上坐起身。但你们的眼睛一模一样。我用指尖暧昧地搭在他的眼睛上。他不着痕迹地躲开,然后说,我送你回去。
我告诉了他家里的地址。因为我开始想念那个为你准备的房间里去了,那里有你的气息和痕迹。叙黎。
我被绪离送回家里。对于他,我有一种找到对手的感觉。这个男人似乎掩藏了所有的往事和激烈。我想如果他愿意,他就可以看透我的谎言与面具。所以他可以在我面前不动声色。
爸爸曾经教育过我,人活在世界上,都是要说谎的。
当时我还处在故事书与童话在脑海里极度爆炸的年龄,对这种说法很是义愤填膺。我气愤地说,说谎是不好的。说谎的孩子会被大灰狼吃掉。
爸爸觉得很好笑地说,不会的。很多时候适当的谎言都是必须的。你长大就知道了。
我顿时觉得十分不满。长大了就知道。这是所有能够想到的答案中,最糟糕的一个。
我决心自己找出真相。
我不知道有几个在我当时年龄的孩子会尝试做这样一个实验。由于我的成绩一直很好,所以老师也从来不觉得我的乖戾有什么值得向家长汇报的。但在这一星期内,我决定将老师对我大大小小所有的批评都对爸爸妈妈说实话。包括罚站、揪耳朵、向我扔课本等等。我想看看说实话的孩子是否会被大人原谅。他们是否会摸着我的头语重心长地说,好孩子,只要勇于承认就是最大的优点。
当然结果是显而易见的,我的每一个微小的错误都遭到了父母轻则谩骂重则殴打的惩罚。一星期之后,我决定放弃这个实验。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叙黎,我一直在想,如果我的父母知道当时我在做这样一个实验,他们的表现又会如何。关于这方面如何教育孩子的问题,父母始终都是矛盾体:既希望孩子变成诚实坦荡的君子,又希望他们学会为维护自身利益而撒谎……
而我自己的这个小小实验只让我学会了后者——在以后长久的岁月里,我藏起了有关自己的所有真相。我为了保护自己肆意地欺骗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