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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黑色曼陀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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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0 黑色曼陀罗
总是盛开在刑场附近,仿佛冷静的旁观者一般,记录着生命逐渐消失的每一个瞬间。
它是一种被诅咒的花,没有一个找到它的人能够安然离开。
花语:无尽的复仇,绝望的爱
不可预知的爱与死亡……
绪离是在失踪三个月之后,忽然冲进宿舍里来的。
道美吓了一跳,他看起来非常疲惫,跟刚跑完马拉松似的。东倒西歪站不稳,然后就想一头往床上栽。道美当时第一反应就是把他半推半抱弄进浴室里去。
你真幸运,这个时候回来,大家都晚自习去了。他的声音里满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他什么都不想知道,什么都不关心,绪离回来了,这比什么都重要。以至于当他帮他把衬衫脱下来时望见袖口一块像血一样的污渍,他都没有多想。
绪离至始至终不发一言,温顺地听从道美摆布,花洒喷洒着温暖的水流,打湿了道美的外套。他倚靠在他怀里,仿佛已陷入沉睡。
绪离,绪离。道美轻轻摇晃着他。你不能在这里睡,要先洗个澡。然后……你有没有吃东西?我们去吃东西好不好?
水珠不断顺着两人发梢滴下来。绪离没有回答。
道美忽然发现他的右手臂以一种奇怪的角度弯曲着。当他试探着去碰时,绪离忽然发出抑制不住的呻吟。他吓得赶紧将手缩回来。
他再也忍不住问,绪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杀了……
什么?绪离,你说什……
我……杀了人……
道美无法相信听到的一切。绪离无力地从浴室墙壁上滑落在水花开满的地板上。
道美,我没有对你说起过我父亲的事吧……但我知道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只有母亲——就和所有人奇怪的一样……
他是在一个很冷的冬天凌晨偷偷离开家的。
我脑海里经常出现这样一个画面:清晨冷清的小道上,穿着臃肿的男人嘴里不住地哈出白气,双脚踩在地上的冰渣上,发出刺耳的嘎吱声。他坐上尾部冒黑烟的肮脏中巴,还未苏醒的村庄,连同他的妻子和什么都不懂的儿子就这样被他永远抛在脑后……
开始的时候,我和母亲心里都有希望。我们以为他是怀揣着梦想进城赚钱好叫他的妻儿享福。我的母亲带着一个还在吃奶的孩子一直到他走进小学。那时同学中很多人都羡慕我有一个在城里做事的父亲。
每天下午回到家时,母亲已经在灶台前忙活着,我就放下书包跪在灶前为母亲往炉里添柴。等晚饭做得差不多了,母亲就牵了我的手到村口的大马路上站着,往父亲进城的方向眺望。直到天黑透下来,我们才回到家里吃晚饭。
晚饭后我在灯下做作业,母亲就着微弱的灯光缝补着衣服……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好几年。
直到我快上初中,城里终于传来消息。父亲当年去了洛驿——遍地都是黄金和梦想的繁华都市。如今已经富甲一方。他在洛驿城里又娶了妻子,女儿已经会走路了。
这件事彻底击垮了我母亲。这么多年,父亲一直是她精神的支柱,这等于当中抽了她的脊梁骨……
我也想崩溃,可我要照顾生病的母亲。同时母亲说什么也要让我坚持读书,即使病得最严重的时候,她一面吐血一面在地里插秧。仇恨毁了她的身体却拯救了她的心灵。在她的坚忍下,我们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我考上了城里的高中。
但母亲的仇恨从此根深蒂固……这仇恨注定要我来继承。
我离开家到城里的前一天,母亲将我一直送到村口,然后她拿出父亲唯一一张照片。
是母亲和父亲的结婚照。照片上母亲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美丽。
我望着母亲,昔日素净的容颜如今已被仇恨烧得变形。她真的不再年轻,父亲的离去让我们都提前衰老……
绪离,看看这个抛弃了我们的男人。我们都不能原谅他……
你要杀死他,你要复仇。把刀子刺进他冷酷的心脏里……在此之前,不要回来见我。
母亲狠命地拥抱我。我感到自己好像抱着一把骨头。我的眼泪热热地流下来,渗进母亲干枯的头发里。
道美在浴室的水蒸气里默默蹲下身面对绪离。
这么说,你之前的晚归也是……?
我在寻找他的住所,以及调查好地形和周围环境。我要杀死他,可不想牺牲我自己。因为母亲还在等着我。
被送进派出所那次,我几乎就要得手……可我失败了,我在最后一刻退缩了。我只能怀揣匕首在那附近徘徊,于是就被保安抓了起来。是我的沉默和你们的保释金救了我,让我能够继续复仇。
可那次之后那栋别墅很快空了。他们家所有人去了另外的地方。我不知道……或许是有所觉察吧。于是我所有的调查和计划不得不重新开始。幸运的是,我很快又发现了他的另一个住址。
我花了很大劲才进入那栋豪华别墅里当仆人。刚进入那栋别墅的时候,我差点流下眼泪。那个男人如今的确是发迹了,连他女儿的宠物狗一日三餐都吃牛排。
我想起了家里的破屋在风雨里招摇,和裹着破棉絮在冬天寒冷中瑟瑟发抖的母亲……我从未如此憎恨一个男人。
我一直在寻找报仇的机会。
就在大约一个月前,这机会到底让我等到了。他夫人和女儿出门去看电影,他唤我为他煮每天下午要喝的咖啡。我将匕首藏在袖子里。然后不动声色地将咖啡端进他的书房。
为了掩饰身份,我一天24小时都带有色隐形眼镜,为的是遮住我与众不同的瞳孔。我敲开他二楼书房的门,将装咖啡的托盘端到他的书桌上。他至始至终都没有瞧我一眼,只把头埋在报纸里。我的心因复仇即将实现而剧烈地跳动着。就在进门时,我已悄悄反锁了书房的门:一切都准备好了。
我只是站在那里一直都没有离去。他终于注意到气氛的异常——他第一次从报纸上抬起了头。
我的心里啪地像断了根弦:我望见了和我一样的蓝眼睛。我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我慢慢地,摘下隐形眼镜。
后来呢?道美尽量平静地问,可他还是感到了自己声音的颤抖。绪离露出极度痛苦的表情。
后来?……我本以为他可以记起我,我还幻想如果他稍微表示出一丝悔恨和内疚,我也许会原谅他。这么多年背负在我心里我和我母亲的恨意,在望见那双和我一样蓝色的眼睛时已濒临崩溃……
可他甚至没有认出我。他可能压根忘了自己有个儿子。他给了他一模一样的眼睛。可他把他和他的结发妻子都抛在了脑后……我微笑着走近他,在他明白过来之前,我把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
在他终于明白我的来意后,他浑身都克制不住颤抖,他甚至无法站稳,像一条狗一样缩在华丽的地毯上,嘴里疯狂地念叨着自己还有年幼的女儿,意思是希望我饶他一命。
这一刻我曾对他有过的幻想全都支离破碎。我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憎恨你。
匕首刺了下去。
我无法从正门逃走。我在书房呆的时间太长,已经有仆人在敲门。我从窗户跳了出去……胳膊就是那时候骨折的。我将沾满血的外套脱掉,匕首扔进河里。我身上带的钱很少,也不敢去大医院。只进行简单的治疗就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我几乎是一路流浪回来的。
我到现在都记得那个男人温热而肮脏的身体在我手心里抽搐,粘稠的血液从他胸口不断涌出。我在他心脏上穿了个洞,他所有的生命和血液都流走了。这个世界上,我最憎恨的男人,我终于亲手杀死了他。
他是我唯一的父亲。
绪离在剧烈地颤抖。倾诉让他恢复了喜怒哀乐,好像是排除了身体里的毒素一般。道美揽过他的肩。他笨拙地摸着他湿润的头发。
只不过做了个噩梦而已。忘记这一切吧。
我们的人生还有很长很长,有足够的时间。
绪离,你其实是向往幸福平静的生活的,不是吗?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你知道我是爱你的。
是的,我还有你。绪离低语着,他温暖的眼泪流向他的指尖。
遇见你以后我才开始相信,自己也许还能得到救赎。
他们在潮湿的浴室里拥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