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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烛华 (15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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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烛华右手持法剑面对魔种,左手冷不防朝白发苍苍的苏菲行者洒去一迭符纸,符纸落地竟自动在老人脚畔围成一道圆,道士朝苏菲行者喝道:「哈伦,待在圆内,我料理完这魔种后再带你离开。」
苏菲行者兢兢业业照办。
小生笑意更深。
司徒烛华挺剑直攻,杏眼男子竟不闪不逃,只是放下书,任凭法剑刺中心脏,徐然道:「不久前有个人类女孩问我是否有心,倘若我没有,明虚先生岂不是白忙一场?」
能令寻常妖怪骨肉齐断的法剑徒劳刺进空气,司徒烛华朝他的胸椎用力挥砍,劲道却扑了个空,魔种身躯乍看扎实,触感却比棉絮更薄弱,不见任何伤痕。
「如何?」小生问他感想。
司徒烛华藏在体侧的左掌赫然捧着一颗青印,尽管不甘心,他还清楚面对这种等级的对手一次试招就很奢侈了。
法印刚迸出一丝白芒,魔种赫然阻止道:「且慢。」
令人意外的是,司徒烛华还真的停手了。
「晏君小姐可有指点过你关于对付我的办法?别急着否认,你会停下来就是最好的证据。」小生说完望了哈伦一眼,苏菲行者立刻抱头痛叫一声昏倒。
魔障不只加强,还可以针对个体特别攻击。这个魔种的特性与招式正逐渐浮现。司徒烛华暗忖。
这座罪恶之城的存在与扩大,不只是因为魔众喜好或聚集势力的副作用,或许和小生的力量本质有关,这个魔种除了在操控人心上特别突出,其他能力却是谜。
司徒烛华隐约联想到了空气或水之类到处充斥的无害物质,满足某种条件就是毒与兵器。
「你知道消灭我的诀窍,但用在这次侦查中却不是最好的选择。」
「杀不死,因你原本就不算是活着的生物。『蛊惑』。」
「这是形容吗?出自你还是晏君小姐?」小生又笑了。
「黑家监院说,从字面上去理解就好,不用纠结衍生义。对付你只能『净化』。你可大可小,可隐可现,但因为沐霖在创造你时使用了人间的素材,因此你某种程度上拥有实体。」司徒烛华没继续说下去,小生的右眼下方挂了一行泪。
魔种昂首向着天空,嘴唇微抿尝着自己的泪水。
「看来这也是我的成分之一,属于人类的那部分吗……认识晏君小姐真是太好了,她终于藉你的口将我最想知道的事带过来。真希望她能当我的朋友。」小生用手掌擦掉泪痕道。
目前人间中已知能分析真魔与其造物的存在屈指可数,璇玑是天人转世,抗魔联盟几乎完全仰赖他的指导,魔族就算知道幕后真相也不会告知具体意见,黑太爷正困在神霄宫中,只有一个与这些存在真实心智差距最小的角色便是超然的关晏君,她最让人放心的一点就是护短,抗魔联盟已争取到黑家作为友方的合作承诺。
「璇玑给我的任务就是消灭你,看来你的确是抗魔大战的关键之一。」司徒烛华也看出这个一早就做出壁上观的人型魔种有掀起滔天大祸的潜力,再者论起造成的实际危害小生早已在沐霖之上。
最可怕的是,你根本看不出魔种小生的痕迹,彷佛一切都只有那些柔妙耳语与无形视线。
没有人会天真的以为,小生是沐霖的产物,实力便止步在沐霖之下,病毒不需要爪牙,只要感染成功就够了,何况魔种的定义是指会成长的意思。
「但晏君小姐告诉你我的弱点,却是要让你留下我。毕竟她需要有个东西代替黑太爷去当真魔的头脑,至少有希望代替也好,比起实力不足又莫名执着黑太爷的沐霖,我当然是更好的选择。」
他竟不称呼沐霖主人,魔众方权力位阶的确已经改变了。
小生继续说下去。「抗魔联盟终将失败,但如果是我成为完全体的真魔,对黑太爷的针对性就下降了,这就是晏君小姐的目的。帮我告诉她,她的心意,小生欣然接受。」
「你忘了我们的目地是侦查,先套套话再动手岂不更划算?」司徒烛华并未解除青印。
「你这法印全力施为攻击范围可有笼罩半个城以上?」小生貌似不经意问。
「要多大的范围才能完全净化你?」不答反问。
「恐怕得有人间这么大。」魔种带着点促狭回答。「沐霖原本就是从世间诸恶里创造出我,正确地说,我本来就无所不在,星星散散,偶尔汇成较大波的洪流,只是被赋予开口说话的人格而已,如何?和真魔的原理很像吧?你今天就算能烧毁我这个形象,我随时都能重生,这一点晏君小姐没告诉你,她也只能猜测我的弱点。」
「不试试怎知?」
「但在此时此地尝试太不划算,起码也要用在总决战时作为逼退我的选项,你不就是这么想吗?在这边赌上同伴的命暂时妨碍我的行动毫无益处,不如协商情报。我收到了晏君小姐给我的意思,你倒像还没回神?」
魔种与道士此刻并非以平常实力对峙,至少在此刻的撒马尔罕城中,小生的力量增强了好几倍,司徒烛华的道术则被削弱了,法印威力会比对付鬼蛊时还小,连鬼蛊都净化不了的法印,却要对付如今等同一座城污秽化身的魔种,不啻天方夜谭。
「要我暂时不与你为敌吗?」如果司徒烛华答应小生的条件,整件事看起来就像是黑家监院委婉地干涉了抗魔联盟总指挥的决策,或副指挥想取而代之。
「为敌又有何妨?但我的实力与目标明虚先生看得可清楚了?」
「还没。」
「果然是明虚先生风格的回答。我现在心情很好,若你让那些道士立刻撤退,陪我聊聊天,把你肩上的包袱给我,我可以让你们带走截至目前为止的收获,加上今天这座城内不杀一个人。当然,这是对晏君小姐的礼赞。」
司徒烛华不答。
「怎么?不想?我以为道士最喜欢这种无本买卖,本来你们全身而退就算赚了,现在我还奉送这么多红利。」小生又悠然翻过一页。
「在你眼中这些人命尚且不到九牛一毫。」道士说。
「但对人类修道者来说,一条『人命』就金贵得很,多活一天也是好的,就我个人的感想,让该死的人多受一天苦难也不赖。」他的声音即使是讽刺人仍旧很愉快。
「他们活着的恶念让你的力量源源不绝,死后尸块魂魄就成了鬼蛊的养分。」司徒烛华没有马上答应正是看穿了堕落古城的运作模式,无论如何魔种都不会吃亏,璇玑更早就明白萨马尔罕的悲惨处境,才会命令他们除了攫取情报外不要浪费力气。
「没错,但你还是会选伪善的那边。」小生很有把握,正如司徒烛华不会动用法印的临时动议也在他拿捏之中,如此一来已在正副指挥之间埋下猜疑的种子。
「人性本恶,总要有人来正负抵销。」司徒烛华不假思索道。
「……还真是直接,难怪修道者中我最中意你。」
「魔种,呼应你说的第一句话,我说得是人性,可不是指人心。明心见性,善恶只不过是机缘沉淀的花姿,甚至并非结果。」道士没跳进他的文字圈套里。
「颇具哲理,但现在是现实时间。」杏眼男子笑瞇瞇伸手讨要便当,司徒烛华觉得他没有笑以外的表情能力,这也是小生最像魔种的地方。「给我你的便当。」
「不。」
「晏君小姐或许和你提过,我曾以一年不动黑家人换她一场谈话,这应该可以当作我的信用记录?」
「一层换一天。」
「忘了补充,我的提议有时间限制,等我吃完便当,你就可以带哈伦走了,在下相信以他的修为撑个半小时还不成问题,当然,如果你想拖延时间,后果自负。」
司徒烛华看了眼失去意识的老人,覆着包巾的便当飘向魔种。
「你不是把便当扔给我这一点,也让我上了一课。」小生道。
「什么意思?」
「我看了许多书,依旧不懂人类经常提到的珍惜是什么意思,我想这就是珍惜的滋味了。」小生打开便当慢条斯理的进食。
「你的壁上观还真是观得不小。」司徒烛华愈琢磨小生的兴趣所在愈是心惊。
阅读──意味着这个魔种积极吸收信息,不只是现在,也包括了人间的过去,他在记取教训,同时准备着让人类重蹈覆辙。
以璇玑的角度来看,小生是非杀不可的目标,但也只有这样的魔种有机会强大到取代沐霖与黑太爷控制魔身,间接改变未来真魔完全体的性格能力,任小生茁壮亦属极富战略价值的考虑,但期间要付的代价太巨大了。
最大的问题是,司徒烛华现在根本杀不了小生,不能说人间绝对没有其他能人能根除此恶物,但关晏君以下大概办不到了。
璇玑没能给出具体的诛杀魔种手段也是他们无法排除原本属于人间的恶念,只能局部净化暂时驱散或者自保。
「别这么提防,说件让你们开心的事如何?沐霖一共创造了十三个魔种,目前我吃了六个,我这边也在削减竞争者呢!希望抗魔联盟的实力继续茁壮,毕竟你们很有用,与其忌惮我,还不如努力活得久一点,世界会更加有趣。」小生说。
「什么时候开始的事?」司徒烛华想知道他们忽视这个魔种的威胁性多久了,从小生出现时还是金光法宝到现在不过一年多,魔种的成长速度如此骇人,他们的布局实在太慢了。
「我与黑家监院的谈话受益良多,」
「这就是你的启发成果?」司徒烛华环顾罪恶横溢的古城。
「如果要为作品打成绩,最佳评审当然是我的敌人了,正道的反应愈是愤怒恐惧,我的得分就愈高。」
「不知所谓。」
「比起当个道具打手,『追求更高境界』难道不是伟大的启发吗?那位晏君小姐只需用她的存在就能提醒我时时刻刻保持初心。」小生说。「我会成为令她难以忽视的对手,这一点还需要一些被她认可的人类来提供让我继续成长的知识。」
这段告白比小生直接攻击所有人更糟,他不杀你却要彻底有效地加以利用,韵真知道后不知该有多烦心?司徒烛华有点闷。
「小生,你成为真魔后打算做什么事?」司徒烛华蓦然问。
杏眼男子望向远方,白衣在风中猎猎作响,顿时司徒烛华彷佛看见地球上最雄伟艰险的冰冷山脉就竖立在他四周,只是一层薄薄的幻象。
「人间很美丽,没有人类或者像人类一样浪费资源的物种就更美了。」
「你想毁灭人类?」
「这个词儿有点不精确,人类和我一样毁灭不尽,主要是他们的魂魄和地府规则已经形成了惯性,就算投胎成妖怪也一样。不过有必要削减数量和改变文明形态,而且,人间秩序也必须重整,你们这些神明和修道者非根除不可。」小生说。
「理由?」
「人类已经无法再创造更绚烂新鲜的文明了,几乎都在咀嚼过去的成绩,且反过来破坏那些所剩不多的历史证据,本来旁观令我兴致盎然,但我看见一个事实:神明和修道者已经无法节制人类吞食一切。」
司徒烛华默默听着。
小生继续侃侃而谈:「石刀和子弹在意图上有差别吗?我指的不是物质而是精神的进步,确实有时候人间令我感到惊喜,比如这句话『人皆生而平等』,但花了两百年多年,人类还是没有真正落实自由,仍旧习惯将责任推给神和欲望本能,而且你看这座被我填充了现代人的古城,寻欢作乐的手段比过去还缺乏新意。」
「你想说自已才是正义的吗?」道士又问。
「恰好相反,小生对作为魔众代表荼毒人间性兴致勃勃,但会做出适当的筛检,毕竟养出一票和人类没两样或比人类生产力更低落的魔物非我本意,一味破坏也毫无意义,如果你担心的是这个。」杏眼男子彬彬有礼回答。
「你对天界有何了解?」
「不如我们来打赌,看谁先解出天界为何放任人间大乱的秘密?」魔种优雅地吃完便当后说。
「为何要赌?」
「直觉,你会让我大吃一惊。」
「赌注是什么?」
「一个机会。」
「我不会给你成为真魔的机会。」
「噢,别紧张,我说的机会是个人性质的,关于我目前正在进行的事,横竖你阻拦不了。关于打赌的部分,日后说不定你会需要我给你一个机会,例如和某人说句话的小事之类。」
交代遗言或者临危示警,任何陷入绝境身不由己时渴望的一丝喘息机会。司徒烛华从魔种笑嘻嘻的口吻中听出这种暗示,以及魔种视此为游戏的兴味。
这是一只寻求名字和存在意义的魔种,对小生来说,利害关系远远比不上引起他兴趣的任何大小事,所以他放弃《归藏易》,饶过包绮印,更能做出任何神鬼莫测的邪恶布置。
小生的任何提议,换言之,即是司徒烛华无法拒绝的线索,更象征着他对璇玑的信任中,那未被填满的刻度。
「天界不会袖手旁观。」道士说。
「我怕提前说出来你们就不想打了,明虚先生,以下这句话请当作你我之间的秘密唷!」小生走近他,毫不担心司徒烛华会忽然将法印砸到他脸上,轻声细语。「阁下准备的是抗魔大战,我这边筹划的可是神魔之役。」
司徒烛华神色一肃,咬牙想拿回便当盒,却被魔种俏皮地藏到身后。
「带你的战利品离开吧!也让我留点纪念品赏玩,总比活生生的纪念品好,你说是不是?」
那句话轻描淡写却恰到好处表彰了蛊惑魔种的真实性格,变化无穷的贪婪残忍。
司徒烛华扛起哈伦离开时,感觉小生没说出口的弦外之音在脑海中萦绕不绝。
──你们将带无数人来我的地盘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