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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烛华 (15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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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某个背负双手巨剑的壮硕老人凭空出现在作为太阴教移动要塞的邮轮甲板,引发一场骚动。
穿着苇色长衫的山羊胡丹道卢瑟拄着拐杖前来迎接,除了背上那把黑色大剑令人咋舌,老剑客身上还佩戴着不下十把的大小武器,从子母腰刀到女人手指一样细小的飞刀都有,俨然会走动的武器库。
通常一般战斗老手总是嗤笑这种缺乏安全感的装扮,只有在乎形象的新手会挂满一身吓人但不实用的兵器,除非你知道老人是前剑宗掌门,神霄宫负责训练护山剑阵的大剑师曲辉长,对手已不是人类败道或寻常妖怪,而是连坦克车和地对空飞弹都打不赢的巨大怪物。
先前鬼蛊事件曲辉长并不在台湾,神霄宫大剑师的身分格局更无意加入群架,导致太阴教最终也没能打出一点亮眼战绩。
「辉长叔叔,尚能饭否?」卢瑟朝老剑客深深一揖,吐出口的却是轻松玩笑的问候,显然两人交情不浅。
「饭吃得多,酒也喝得香。二十年不见,我俩俱老矣,小瑟,你梅师叔可还是老样子?」曲辉长前进探问,他足足高了卢瑟一个头。
「师叔近年愈来愈年轻了。」卢瑟抹着冷汗说。
虽说曲辉长大卢瑟一辈,却是上看一百五十岁的高人,外表约七十,仍然精神抖擞,鹤发丰长,一身铜筋铁骨,那堆武器放在卢瑟身上不压垮他才怪。
司徒烛华横空出世前,曲辉长是卢瑟仅知唯一能役使飞剑的超级修道者,虽说容貌不复青春,但以剑修在养生方面的先天弱势,还能拥有如此岁数体能已属凤毛麟角,也是曾和梅友仁兄弟相称的道友。
过往梅友仁没空为被藏宝图带进陷阱的卢瑟善后时,便是委托曲辉长替他去救爱凑热闹却没一次成功的小师侄。梅友仁发的藏宝图真的埋有宝藏,机关更是鬼斧神工,实力不够闯阵只是浪费时间,测试阵法需要顶尖高手,高手偏偏不是只靠钱就能买动,多了个救人的理由就好办事了,宝藏则赠送给破关者,皆大欢喜。
剑修往往花钱数字远高于赚钱,武器补充保养是个钱坑,而梅友仁最不缺的就是钱,因此成了一拍即合的朋友。
在一堆破百岁的高阶修道者中,若要衡量曲辉长的实力与阅历,司徒烛华不算在内,恐怕加上天下第一符道河问先生也只仅仅不到七名的特色修道者能与之并肩,都是一甲之选。
「梅友仁向来好学不倦,有此进境并不意外。听说他在不同阵营与妖怪为伍了?」剑修往往最讨厌妖怪。
「璇玑子的抗魔联盟也不知在搞什么,竟和妖怪同流合污。」卢瑟冷汗流得更多了。
「我离开剑宗后,作为神霄宫客卿闭门不问世事,那时便与他生分了,这些年过去,道不同不相为谋,倒还不到敌对的程度,他曾托我照顾你,小瑟,你我同为太阴教而战,吾甚是欣慰。」老剑客看着山羊胡丹道被梅友仁打断还没好全的左腿,拍了拍卢瑟肩膀劝勉。
「谢谢辉长叔叔关爱。快请进,圣女大人已久候多时。」
「对一个小女孩你也这么多表面功夫?」曲辉长对卢瑟称呼沐琪的方式不以为然。
「辉长叔叔切莫毁了魏阳萍与我的苦心教育,沐琪那孩子本无半点权力欲,只想进入神霄宫当个普通道士降妖伏魔,本人一心嫉恶如仇,要让她成为圣女,得想办法培养出她的领袖意识,将她当成孩子可就事倍功半了。」卢瑟点破其中的奥妙。「太阴教高层不率先表现尊敬态度,底下的人又怎会信服?」
「听起来倒适合学剑平妖,可惜被真魔污染了。」
两人叙完旧,前往太阴教圣女的高级舱房。
沐琪仍不被允许外出,潜心等待卢瑟所承诺的与神霄道士见面机会,见了来客更是吃惊,犹疑地确认:「我在学院曾听剑术师父描述过宗门故事,这位难道是传说中的大剑师阁下?」
「正是曲辉长先生。」卢瑟代答。
沐琪立刻抱拳单膝跪地行礼,再起身为两位长辈倒茶,并未因被尊为圣女就摆起架子,表现仍像是正要从神霄分院升上来的优等生,毫不掩饰对大剑师的崇拜。
曲辉长暗暗好奇这个女孩的经历,荣辱不惊看来是真反应。
「未曾听说曲前辈在太阴教的新闻,敢问最近曲先生从事何种活动?」沐琪这样问的用意在于,大剑师没在这一年的真魔乱象中露脸本来就匪夷所思。
曲辉长常驻神霄宫中,真魔又是从神霄宫内部开始作乱,她一直以为没在讨伐黑家计划中出战的高手是早就被沐霖毁了,毕竟这个真魔人格化身来到台湾短短数月中将近吃光了神霄宫护山剑阵,他一开始就吃掉大剑师也不意外。
既然曲辉长没事,为何没加入在台湾爆发的各种战斗?沐琪甚至不知道他还活着并加入太阴教。
「老夫自从败于现任剑宗掌门,发誓不再争名求胜,前阵子则是忙着安置与我有半徒之缘的神霄道士遗族,满中国跑顺手收拾妖邪。」曲辉长道。
「原来如此,多亏有您伸出援手。我想与大剑师阁下私下聊聊,可否请卢前辈……」沐琪往厕所瞟去,魏诗玲正在里面赶工伤风败俗的圣女服饰。
卢瑟会意道:「我带诗玲去检查新到货的布料和绣线。」
「谢卢前辈。」既然要排开卢瑟,让他再多带一个麻烦走人更划算,沐琪可不想让魏诗玲忽然异想天开冲出来打断她与大剑师的对话。卢瑟是抗魔联盟内应兼经济学老师不怕没对话机会,但曲辉长却不知会在船上停留多久?沐琪不愿错失良机。
等卢瑟像领着兴奋的猎犬般带走魏诗玲,沐琪松了口气,正色看向曲辉长。
「妳想问什么?说吧。」老剑客转着精致汉白玉杯,薄薄的玉杯在他手上像是一片花瓣,衬得骨节毕露的黝黑大手愈发刚硬,那股杀气并未跟着老人退隐多年而淡薄,反而化为刀锋透出的寒意,既细且锐。
「关于望朔大人的事。」
「哪个部分?」
「所有。」
「妳可是找对人了,我对那个孩子的确知之甚详。」曲辉长喝尽茶水,直接打开腰间葫芦塞倒酒自饮。
「这就是曲前辈能及时抽身的原因?那就从您如何发现情况有异开始如何?我想知道望朔大人到底何时被真魔沐霖入侵?」她自从当上太阴教圣女日思夜想都是为了这件事。
「妳认为是何时?」曲辉长不答反问。
这是一次考验,考验沐琪是否值得他坦诚相告。
同样是在沐霖身边生存下来的人,无论沐琪或曲辉长都有被真魔作为伏兵的可能,他们的意志乍看自由,但当真如此吗?
沐琪额角滚落一滴汗水。
「我曾在十岁时遇见过望朔大人,一直对那个人深信不疑,但他之于我毕竟仰之弥高,以致后来讨伐黑家时难辨真伪,但我相信幼年所见之人应为本尊。」
「妳今年二十有二,换言之,约在这十二年之中,望朔无声无息被沐霖取代?」曲辉长再问。
「还请前辈指教。」
「老夫也信妳还小时看见的望朔是真,但妳后来所见『望朔』攻破黑家的手段,当真不曾怀疑?」
改造优秀的沐琪刺杀黑太爷,将可疑法宝植入即将被退学走投无路的沐琳体内,并和两姊妹培养出亲密无间的关系,又拿无辜的大学生与许多修道者当马前卒。
沐琪苦笑。「曲前辈,对名为望朔之人,沐琪实在是无法猜疑,宁死不悔,是我冥顽不灵。」
「所以也不换回本名?虽然沐霖涂改了妳的过去与记忆,这事真魔并未做得十分细致,想必是当初只将妳视为弃子,真有心还是查得出来,而妳也的确查过自己的事,却选择继续延用这个真魔给妳的名字?」曲辉长步步进逼。
「为了我的姊姊,她若还记得我,记得最深的应当会是这个名字,托了真魔的福,她唤我这个名字还多过我的本名。」
「据妳的供词,妳那姊姊的『残余部分』正与望朔和沐霖一起被封印在台中某处小区里,老夫去该地探查过一无所有,若属天人所为,还真是天衣无缝。为了招魂,倒也是个还说得过去的理由。」老剑客拍了拍膝盖。
「前辈又是从哪里发现沐霖的真面目?」沐琪握紧拳心。
「直觉。其实老夫一直都没把握证据,甚至,也不甚相信望朔被真魔侵袭,直到许多人包括妳都言之凿凿,加上铁证如山,恐怕事实不会有错了。」
「什么意思?」
曲辉长解下镶着杂青金石的亮蓝长柄腰刀扔给沐琪,她不解接下。
「剑会钝,心会腐,人会变。若不时时砥砺,难免每况愈下。」
「您先前觉得望朔大人是变了,不是被真魔所毁?」
「恐怕是老夫见过太多变质的修道者,而那孩子又是无人能解的神秘存在,导致我从没信过他,强大的他愈是谦和柔软,我就愈怀疑他有隐而不发的杀性。到底是哪个瞬间他被真魔完全吞噬?如今想来,是我不够信赖神霄宫,才会在剑阵刚刚世代交接便以访友取剑之名离开该地,正是此组子母剑令我错过了守护望朔抑或该说发现沐霖的机会。然而当日我若留下,果真就能挽救神霄宫的劫难吗?」曲辉长喟叹。
「恕沐琪驽钝,您这番话似乎杂有隐情,与望朔大人是变了或被毁了有关?」沐琪急忙追问。
老剑客瞬也不瞬看着沐琪,像要用目光剖开她。
「老夫方才说直觉感到不对劲,但这可不是普通的直觉,而是一个曾当过剑宗掌门累积无数命债的修道者多次验证的直觉。这股『异常』甚至早于望朔来到神霄宫前就存在了,因此得从老夫输掉剑宗掌门之位说起。」
「请前辈务必细细描述,西方谚语也说过『魔鬼就藏在细节里』。」沐琪从没想过这句俗谚此刻贴合得令她毛骨悚然。
迄今她已对黑家认识颇深,对天人地祇也不无理解,观察过各门各派活动,真魔乱世的一切变化,只有神霄宫的黑幕仍未拉下,拼图仍然少了一块。
最重要的、她最想知道的那块碎片真相:望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