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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故山秋·姜瀛番外 ...

  •   容国景侯九年,深秋十月,山中花木早已凋谢。穿过山间的风声似乎还在耳边萦绕,落叶却已铺满幽径,轻轻踩上去,枯叶便微微发出咯吱的声响。
      姜瀛沿路拾级而上,行至柴扉前,却未叩门,而是不由自主抬起头,望着辽阔高空。
      秋日晴朗,似将山间万物都覆上了一层微光。
      ——在这样的地方,的确是最容易静心之所。难怪王叔离开朱羽阁之后,选了这里隐居。
      当初姜淩交出令符之后,他虽有些如释重负,心中却难免疑虑——王叔曾经为了维护朱羽阁的影响做了多少筹谋,自己那时虽然年少,但日后回想起来,却不难想通其中的道理。
      父王临终之前仍视朱羽阁为心腹大患,他自然不能坐以待毙。
      王叔是怎样的人,当年能为保住自己的地位弃妻逐女,更遑论他这个侄儿。何况半生心血,又岂是这么容易为他人所用的?
      若他姜瀛终其一生,只满足于偏安一隅,只做一国之君,倒也不是不能自保为上,只图相安无事。然而要做天下君主,便不能在卧榻之侧容下第二个人。
      只是羽翼未满,他不敢轻举妄动,唯有静待时机。
      后来被王叔视若掌上明珠的女儿姜沉雪终于及笄,他知道这是难得的机会,便故意以王后之礼封赏,本是意欲迎娶沉雪来牵制王叔,却万万没有想到半路杀出那个孤身流离多年,却在此时回到故国的女人,姜离。
      按照长幼之序,他即便要娶,也只能娶这个身为豫王长女,却从未得到过重视的女儿。
      不亏是老狐狸,从来只有他算计别人,任谁也休想从他手中讨到半点便宜。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个叫姜离的女人带给他的却是一个又一个意外。
      姜瀛不觉想起三年前那个深夜,本该红裳相见的人却换了征胄,他第一次见到她的眼睛,只觉似曾相识,却未作深思。
      那时她说,不求后位,惟愿助君上完成一统六国,海晏河清之志。
      他心中微震,却不动声色地笑问,那一统六国之后,你又当如何。
      烛光摇曳,映在她眼中,明明灭灭得仿佛一场烟火荼蘼。
      他想,若这个女人会笑的话,不知又该是怎样的情景。
      只是彼时的他不曾想到,一念乍起,偿愿之时却已是分离。
      姜瀛苦笑,那个女人,恐怕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守诺。所谓不求后位,只愿助他一统六国,恐怕只有半句是真。
      不过他的目的从不是姜离,而是豫王身后的朱羽阁。因此后来她与敌国主将公子璟之间纷繁错杂的流长蜚短,他虽有耳闻,却仍是以局外人的身份,坐看一场戏。
      直到那日,他得知她为了维护苏璟,竟然未得准许私自撤军的消息,终于再也忍不住勃然震怒——却分不清这震怒究竟源自何种心情。
      他望着被扫落在地,四分五裂的玉杯,却渐渐平复了心情,只对内侍说了一句,召豫王叔觐见罢。
      他没有猜错,毕竟血浓于水,不管心中多少隔阂,王叔终是对这个女儿有愧的。
      只是他没有想到,世人皆谓凉薄无情的姜淩,竟真的肯为了这个女儿,甘心放弃半生心血建立的所有,从此退隐。
      原本的目的都已达到,他却不知为何心中仍是空茫一片。
      山中秋风渐凉,姜瀛自嘲一笑,举手欲推门,那柴扉却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打开。
      老仆见了是他,也不意外,只是微微躬身:“君上,我家主人已等候多时。”
      姜瀛并未计较老仆的倨傲态度,抬手拂去肩上落叶,跟随在他身后。庭中古树参天蔽日,蓊郁枝叶染尽金色,树下一人对坐石凳,素衣大氅,面前是一局残棋。
      那人听见脚步之声,也只是微微抬手,示意他坐下,目光都未离开棋局。
      老仆不知何时已经离去,姜瀛不由失笑:“王叔还是老样子,一局残棋,便可诸事皆忘。”
      “聊作消遣罢了,君上若不介意,可否等我解了这局棋,再作他议?”
      姜瀛径直坐在他对面,捻起一枚黑子,语带笑意:“侄儿的棋艺,还是拜王叔赐教。多年未得指点,也不知是精进还是退步——王叔,可能与孤切磋一局?”
      豫王姜淩终于抬头望着面前的君主,良久,却只是抬手示意他落子。
      黑白厮杀,环环相扣,却始终是姜淩所执白子略胜一筹。
      眼看这一着之后黑子便再无路可走,姜淩凝神思忖片刻,终于缓缓收回手:“看来君上这些年来棋艺并未荒废,实为可喜可贺。”
      姜瀛却似笑非笑道:“胜负尚未底定,王叔若要承让,也未免过早。”
      豫王抬眉,却见他执子落定,却是剑走偏锋,弃了半壁江山,只为于败势之中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这般果决的手段,倒有几分那人当年不顾非议、身着凤袍于月下相送的孤勇。
      姜瀛收敛了笑意,语气平静道:“王叔精心布局,却在最后一步放弃,莫非是孤这个对手太过无能,不值得王叔倾尽全力?”
      微风乍起,素有寒疾的豫王却已披了大氅,面色如雪素白,目光更显清冷。
      沉重的缄默在两人间对峙,姜瀛终是按捺不住,目光渐渐冷冽:“王叔,你早就知道她是孤的阿离,是不是?”
      豫王神色微怔,却并无意外——终于,他还是认了出来,只是未免太晚。
      年轻的容侯面色阴冷,眼底萧肃杀气凝聚。
      犹记那日姜离到锦绣宫请辞,他惊讶于她眼中从未见过的坚定与明朗,竟一时无言。
      公子璟薨逝的消息已于三月前传遍天下,她却执意离去,他便知这一次当是永别。
      只是当时她眼底笑意温煦,让他未及将心底的话说出口,只能看着她背影离去,从此那一幕便成为他深藏于心底,再也磨灭不去的记忆。
      可笑原本真真假假的许诺与利用,最后却成了他一个人看不开又放不下的执念。
      然而多年后午夜梦回,却反反复复只记得她转身之前,唇畔若有若无的那一声,姜瀛哥哥。
      姜瀛蓦然惊醒,却只见如霜月色,照满宫墙。前尘往事,却如沸水泼雪般幡然清晰起来。
      原来,那个曾于年少时执手共看长街烟火、也曾牵过他的衣襟唤他姜瀛哥哥的女孩,竟然是她。
      姜瀛目光渐凝——王叔恐怕从一开始便知道自己与姜离的渊源,因此故意将她推到自己面前,看着他全然蒙在鼓中被愚弄得团团转,甚至用她与朱羽阁作了交换。
      若非世事弄人,青梅竹马的便该是他与她;而如今,那个曾有机会几乎可以相携白首的人,却早已远在他方……叫他如何甘心。
      向来沉稳、喜怒很少表露于外的姜瀛终于按捺不住,上山求证,而这个一手策划所有的人,却连一句真相都吝于奉告。
      难道他不是希望自己认出阿离,好就此对朱羽阁心存顾忌么?
      “臣从未隐瞒,只是君上没有想起来罢了。”姜淩喟然,目光却平静如洞彻世事,无嗔无喜,“即便君上得知一切,又可会为了年少时一段渊源,放弃能够剪除朱羽阁的唯一机会?”
      姜瀛怔住。
      姜淩望着面前的君主,眉目间依稀与那人有五分相似——只是这些年来,他只记得当年月下初见,红衣相送,却看不清身边也有一人,真心相待。
      或许唯有得不到的,才会始终放在心上珍重对待。
      当年他确实存了私心要阿离进宫,却也记得阿离小时候最喜欢的便是“姜瀛哥哥”,无论如何,总算弥补些自己对她的亏欠。
      只是他没有想到,最先认出姜瀛的阿离,却宁肯出征也不愿入宫。
      或许要离间薛国君臣关系以便永除后患的心思,也是从那时生出来的罢——毕竟各为其主,苏璟一天不死,阿离那丫头便永远活在梦里,无法清醒。
      而今朱羽阁不复存在,阿离也再次离开容国不知所踪,他本想将这个秘密永远保留,偏偏姜瀛在此刻认出她,不能不说天意弄人。
      豫王眼底有一闪而逝的波动:“世上许多事,自有命定之数。一生是缘,一念也是缘,何必过于执着结局。况且她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阿离,而成了苏璃。作为姜离的回忆于她而言,痛苦多于快乐,即便君上认出了她,也留不住她。“
      啪地一声,黑子落回竹奁,姜瀛目光几番浮浮,却终归无波。
      “孤输了。”
      他孤身而立,望着面前错综难参的残局,欲进无路,欲退不甘,如同此生求而不得的一场大梦。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如今,所爱之人已与他隔了世事人海,再难觅得。
      不知道她离去之时,是否想起多年前那个带她去看长街烟火的故人。
      姜离……苏璃。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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