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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   美人无泪

      这是一场梦魇,窗外的雨下得磅礴蹉跎,我忍住痛略微伸了伸腰,只觉背部浑身疼痛,我不知道我的身上有多少个伤口?多少条刀痕?只是以为自己已经死去。
      隔着一抹翠绿色的烟纱屏障,我瞧见了她,她叫苏红,人称水仙花,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她是嫣红阁里最美的姑娘,你若问我嫣红阁是什么地方?我只能告诉你这是寻开心的地方,或许听到这儿你已经明白这是一条胭脂巷,本不该是江湖客藏匿的地方,这儿,只应该有无尽的温柔,而不该有一丝血腥。
      屏障后是她若隐若现的朦胧身影,她唇间吞吐的一抹烟雾如隔水观看的彼岸花,开到荼靡,似幻似真。苏红梳着绮丽的云吞发髻,面容光洁,一双纤细的眉头被画得妖娆万分,犹如枝头上怒放的花朵,造作着一身无骨软媚。她的肩胛很美,白得令人喉咙发干,一袭紫红色的罗裙裹着她娇柔的身躯,一只脚轻轻地搭在床上,另一只一晃一晃地就挂在床沿边,那描龙绣凤的床单在她脚下渐渐凋零了颜色,唯有她这条光洁的玉腿颠倒着众生色相。一双红面白里的绣鞋整齐地搁在床下。她的嘴里吞吐着一抹轻烟,眼角不屑地看着我又似嘲笑,染着凤仙花指甲的手纤细而魅惑,手中抬着那红嘴绿杆的烟斗,长长的烟杆,烟斗是镏金的黄,让人看得晃眼。这一吞一吐之间已有千百的谎言诞生与幻灭,然而迷醉的都只是无常幻象,一刹那即破。
      婊子无情,这才是真相。
      曾几何时,她是属于我的女人,后来的后来她的身边有着不同的男人,我们本已陌路,我也不再记得她给予的温存,如同一只脱离母爱的兽,漂泊得久了也就忘记了家的那种温暖,只为求一场江湖血杀,一腔心里的畅快,以此来忘记活着的意义。儿女情长,予我或许是场温柔地折磨,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逃不出她手心里的牢,从阎王殿里走一遭,依旧又回到了她的身边。
      你若问我是为何负的伤?我可以告诉你,七日前清风桥上有一场生死决斗,我和凌潇潇。我不知道凌潇潇是否已死?我只知道我死在了他的“美人无泪”之下,若你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我可以告诉你着实不用为了这个名字而动容,因为如果美人没有眼泪了,那么她便会变得比男人更残忍。是的,他背囊里开出了花,使出了最令江湖人闻风丧胆的“美人无泪”。不过我要告诉你,凌潇潇不是个女人,他只是一个过期的榜眼,一个文客,却糊弄出了附庸风雅的“美人无泪”。倘若有一天你遇见他,那么我只能说,要么你手里的刀比他快,要么,就只有等死。
      我记得那些金光闪闪的暗器从他背囊里发出的瞬间,耳边一片轰鸣,仰头犹如看见了一场浪漫的流星雨滑过,我的喉咙发颤,内心格外的寂静,似乎是在享受着这种血肉痛楚的畅快,暗夜里只有一弯明月寂静,然而一切浪漫的幻象最终只有一个结果——破灭。
      我的身体犹如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毫无还击的能力。被他的“美人无泪”刺得千疮百孔,我以为这一次我死定了,连逃离的勇气都没有。
      当苏红将我抱入怀中,那种阔别多年的温柔又将我紧紧包裹,如同缠绕人心的蟒,冷冰冰的,潮湿的,却又不断地收紧着它对你的所有温柔。我身上的血缠绵着她滴落的泪,我突然觉得“美人无泪”也并不那么可怕,起码眼前的美人为我流泪了。
      隔着一抹柔软的轻烟绿纱,她眼中的妩媚和不屑的神情似乎是在嘲笑我,嘲笑我的愚昧也嘲笑她自己的无知,不知道为何我们会走到这一步,我只记得九年前我离开了苏红。
      一只飞蛾扑在黄色的羊皮灯笼里面,噗噗煽动着翅膀,与灯火玩着一场暧昧的游戏,然而它却不知道这场游戏的最终结果也只有死而已,这蛾如同我。
      苏红对我说过这个世界上丑陋的蛾子远比蝴蝶多,然而蛾子是永远都不会化茧成蝶的,我讨厌这真实,更讨厌虚幻。我们卑躬屈膝活在这人世,只为了总有一天能化茧成蝶的美梦,然而却不自知自己原来根本就只是一只丑陋的蛾子,纵使如何飞跃,如何与灯火抵抗,总要蜷曲地活在那暗夜里。那斑驳发黄的墙壁上,映衬着我的永远只是光影的冷淡和那墙上的一抹蚊子血迹,一抹岁月残旧。时光停止,尘埃变冷,也只是短短几月的时间,便要永远死去,死得僵硬,冰冷,丑陋。百花,妩媚的阳光,涓涓发亮的流水,人们眼中发出的赞叹目光永远都不属于我,不曾属于我,也不会属于我。我永远不能在白天华丽舞蹈,也永远不受人喜爱,这就是我,一个落泊刀客的宿命。
      我叫惊蛰,刹那而过的名字,也如这惊蛰的时日一般,永远不能留下惊艳的一笔,只能颓唐地郁郁而终。然而我还在这余生之中,强做着无谓地挣扎,只为有天能变成翅膀艳丽的蝴蝶,忘却自己是只蛾子的宿命。
      我记得我来到磨盘镇的时候,这儿还没有嫣红阁,这儿最著名的只有十二座桥。其实磨盘镇并不大,江南的一个小小渔镇,我不明白为何这儿要有那么多桥?十二座桥都有名字,十二个名字都很美丽。清风、醉月、浮生、奈何、花枝、无痕、贪嗔、梦落、蓝魅、一念、冷醉、九幽。
      这些桥的名字犹如满盘子乱晃的珍珠,哪一颗都是好的,都是格外醉人的。
      我的故事应该发生在那座叫一念的桥上,我的母亲,一个未嫁的女子,生下我之后将我弃在这桥上,然后毫不犹豫地投河自尽了,第二天人们在桥上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婴儿,还有那个漂浮在桥下一整夜的女尸,她苍白的脸已经浮肿,她讨厌我的哭泣声,最终也带着厌恶跳入那桥下。至今为止谁也不知道我父亲是谁,我也不知道谁是我的父亲。我本不应该来磨盘镇的,不是为了寻找遗弃我的亲人,而是有些落叶终须归根的情结吧。
      我想我已经不再年轻,而我爱过的女子却依然明艳照人,她在嫣红阁内屹立不倒,如同一枝风雨中生长着庞大枝叶的葵花,妖艳而妩媚,强烈得让人执迷。她香柔的唇齿划过无数个男人的耳际,唇齿相摩,吐露着这世间上最美妙无情的谎言,直到最后连真相的剥落都显得月圆月缺那般美好自然。
      我以为我手中的刀可以让我忘记她,可谁知道若干年后她也来到了磨盘镇,她同我一起等着,或许等的是我死,我的后悔,抑或者我能温柔回头唤她一声小红。
      小红。
      我叫她,可是此刻的她已不再温柔,冷酷无情地举着手里的红嘴烟杆朝我走来,一把将那烟斗上的烟草倒在我的身上,那些兹兹燃烧着的烟草混合着□□烧焦的血腥味,让人如此迷醉,似乎已然成为一种安定心灵的解药,□□上的痛其实是心灵最好的解药。我忍住痛看着她,比起身上的刀伤和那一千枚“美人无泪”这又算得了什么?
      我的身上为何会有刀伤?如果我告诉你这是苏红划下的,你一定不会相信,任谁也不会相信,这胭脂巷里最温柔妩媚的女人,其实出手也是如此无情毒辣。这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报复吗?要让他的□□痛楚,划开伤口,看到皮肉血流,那种真实的缺损才能真正弥补她心灵的创伤,才能觉得畅快。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一一充斥着她内心的脆弱和愤恨,直到她看着这些伤口再一次结疤愈合,她才不得不明白真相原来往往如此简单。
      痛,然后结束。
      只不过伤疤有些丑陋,不过这已不重要了,因为它已不会再痛。
      苏红是绝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的,于是她不停地划伤我欲结的伤疤,再一次让我痛苦,看着我身体里的皮肉呈现出丑陋的血红,她的内心才能安稳和坦然一些。她的心里其实住着一个执拗的孩子,她想要的永远得不到,于是她只有不停地伤害别人,伤害自己,她只是想告诉全世界,她是最重要的。
      其实……这是世界上谁又是重要的呢?倘若重要,我的母亲就不会遗弃我,倘若重要,我的父亲就不会不闻不问。其实有的时候活着往往只是一种累赘,于是只能靠自己给予自己起码的重视,我要的很简单,我要别人知道我,在乎我,害怕我。
      一把刀,其实是把很普通不过的刀,不过它的刀锋芒如惊蛰,快如疾风闪电,而我则是这把刀的主人,我叫惊蛰,冬寒未过,春雨复苏,我在惊蛰那天被人遗弃在了桥上,而我便成为了惊蛰。
      没有人能够预测自己的将来会如何?我想既然没有预测,我唯有自己创造,血流成河,哪怕血肉模糊,最后我为此变得面目全非,即使无情,我也——在所不惜。
      无常在天,而命却在自己手里。
      于是,我的无情造就了苏红的更加无情,彼此相爱过的人只能用无情和自私一次又一次的来伤害对方,这没完没了的纠缠唯有生死能隔,我知道我们之间只能活一个。
      你曾说过要与我海誓山盟,此生不忘。为何要如此背信弃义,如此令人讨厌?苏红用手里的烟杆冷冰冰地划过我的脊椎,那种丝麻的感觉让我浑身泛冷,这是她对我的惩戒,也是她对余情的贞洁。
      她的眼画着烟雨朦胧的紫彩,她一双红唇上的唇脂闪烁着温柔浪漫的光泽,我忍痛起身,一把握住她拿着烟杆的柔弱手腕,冷冷地看着她。我想亲吻她香唇上的温柔,犹如握紧一朵娇艳欲滴的鲜花那样拥抱住她,可是我却拿起了桌上的刀,没有遮掩身上那千疮百孔的伤,宛如胜利者一般带着这些重彩离开。
      我知道一百次的贪欢,结果只能换来一千次的空洞和黑暗。
      惊蛰——你这个混蛋!她在我身后嘶声力竭的大喊,这样一个温柔妩媚的女子,却非要为我这个落泊的刀客而沉迷跌醉,这是为了什么?我说不清楚,也许苏红也说不清楚,犹如被命定了一般,终究要如此罢了。我想这只能是此生彼此的劫难吧,然而即便是劫难,也是孽劫一场。
      她有情的时候,我无情。我有情的时候,她已无义。
      冷的雨水灌在头顶,沉闷的雷声划过耳膜,我披散着一头乱发,拎着刀在夜雨前行,刀尖刮在泥坑里的水塘上,划出片片寂寞的涟漪,发出丝丝刺耳的嘶鸣。这些夜雨缱绻已隔断前生后世,只剩残红一地。从胭脂巷里走出来,将那些爱慕和美错付诸脑后,这个世界予我有的只是一唇浅凉的冷雨。
      归途,倦客。
      然而我早无家可归,这儿也只不过是我生命的起点罢了。
      一念爱欲,一念贪嗔。
      我又走到了一念桥上,浑身痛楚,只是冰冷地躺在了那桥上,任凭雨水淋湿,溅落。从哪里来,就回到哪里去。我怀中抱着一只红色的香包,香包已经陈旧,上面绣着的喜鹊也已掉落了丝线,散发着人体汗液和雨水的味道,融合着岁月的陈旧和发霉的腐臭。那是我母亲唯一留在我襁褓中的东西。是遗物?还是痴妄着我的父亲能够以此为凭找回我?她没有说。
      这只红色的香包,是一场年少的爱梦,也是肮脏仇恨的落幕,它究竟是彼此缠绵时的温存?还是冷却后丑陋的痛恨?终究给的是爱情?还是仇恨?

      有人说婊子无情,说的就是我这种人,我叫苏红,嫣红阁里最美艳动人的姑娘,人们说我是一枝暮水而生的水仙花,娇柔,艳丽,于是我的花魁牌就叫水仙花。哼哼,水性杨花也不过如此,不过我并不介意,因为这是我自己选择的命,我只能认命。
      在我十八岁的时候我只是个不懂男女之情的女子,如今我二十七岁,不再年少芳华却愈发格外动人,女人身上自发的那种韵味是任何男人都逃不脱的,犹如拔丝的蜜糖缠缠绵绵无法自拔,这痛痒难耐的魅惑犹如无形的触手困住了他们的身体,然后是他们愚昧无知的心,只要他们有钱,我就会供其欢悦。
      若问我这一辈子是否可曾真正爱过一个男人?我可以告诉你,我从未爱过。也许你会认为这是我嘴唇里敷衍的谎言,我可以告诉你,其实有的时候谎言就是真相,只是有些人不愿意相信真相,硬说它是谎言。而真正的谎言却被人供奉成为虚幻梦中的真言,所谓海市蜃楼只是一场破,而誓言其实只是游离在唇齿之间最破碎的未归。
      那年我才十八岁,青春少艾,虽不懂男女欢悦,却也时常幻象有位俊俏的公子能够打马前来,游园惊梦,柳岸梦梅,纸扇情浓,能与我携手温存,唱一曲游园惊梦。然而一场江湖风波却让我成为了一个刀客的女人。他也还算年轻,二十岁出头,高大的个子让人看着好生喜欢,不过他的嘴唇里没有甜言蜜语,没有凄艳诗词中的情爱缠绵,没有许我任何海枯石烂,哪怕只是一寸情海盟誓。他的眼眸也毫不温柔多情,他在一场厮杀中砍断了一个刀客的手臂,那个刀客痛得打滚,我恰巧站在人群中看,只见对方忽然跳了起来要去砍转身而去的他,我不知为何失声大叫,却也显得唐突,不过他的转身不是为了离去,而是为了给对手一个遗憾的死亡,其实对方出不出手都不可能有命活下去,从那一天开始我才真正知道何为江湖。
      我从未幻想过这样的见面方式,也从未幻象过成为一个刀客的女人。他的身上没有钱,有的只是那把刀和年轻,我们鱼水之欢共此缠绵,我以为这已是彼此人生的尽头,我们唇齿相磨以为能直抵窗外明月的永恒,我们长夜撕靡成为彼此心灵的唯一靠岸,然而清晨醒来一切梦破。他走了,只留下了一只香包。
      这并不是我梦境勾勒的模样,却,成为我今生的刻骨。
      原来所有的游园惊梦都只不过是大梦一场而已。
      我的手紧握着那只绣着喜鹊的红色香包,独自哭泣,我甚至不如一个妓女?只供他一夜缠绵,原来他真是如此薄情负心之人,于是我告诉自己,自己这一辈子都要痛恨这个男人,予他,我没有爱情,唯有天涯海角都要追逐,痛恨入骨的仇恨。
      后来的后来,我便成为了这样一个女人,清晨甘甜昏睡,夜晚添装妩媚,每晚都精心地画着这一世皮囊,充当万千色相,只为魅惑那些寂寞的心灵。这张皮囊怎的是越来越美丽,越来越妖娆?如同开在夜间伸出墙头的一朵诡异花朵,妖娆的,迷醉的,浪荡的,致命的。
      我在磨盘镇等他,那是他出生的地方,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回来,我说过总有一天会让他死在我的手里。可是后来的日子里等待得太长久也渐渐失去了性情,反而把自己融入到另一番世界的生活里去。我看着每天来往的客人微笑,嘴角微微一扬,便如同鱼钩儿一般把他们的魂啊魄啊通通勾搭来,我温柔缠绵跌宕起伏在他们身上,他们嘴里都唤着我的名字,水仙花儿……水仙花儿……他们是如此的离不开我,夜夜都不能忘记我的香甜。我突然觉得在他身上得不到的东西在他们身上都得到了,他们视我如珍宝,我突然觉得自己不在是当年那个被他抛弃的无知少女,而是能够操控人生死的主人。
      匍匐在我脚下的俘虏很多,而凌潇潇也只不过是其中一个,他能文能武,附庸风雅,昆曲唱得极好,一曲《惊梦》令人折服,又写得一手好词,成夜里拥我在怀,送我满床鲜花。他的金锭之下总会留下一首相思的诗词,滴落幽幽香露,染着墨香缠绵,可我却不看,等他走了,那也只不过是一团荼蘼残渣,我不会为任何男人动情,哪怕是一个榜眼。我想他曾是我梦境中的人,倘若能早一点遇见或许结局不是这样,可是我们已然错过,错过了那相信爱情的季节,错过了那场醉梦,哪怕梦已成真也不再令人执迷。
      他有的时候总会对我说,苏红,人是会变老的,你总有一天会属于我。
      我暗自嘲笑,我哪儿有那般矜贵啊?他所在乎的只是他此刻的感觉,他所说的只是将来的一场空梦,我不会为了一个男人自以为是的感叹而尽毁前程,还有很多男人等着我,他们给我金钱,供养我的纸醉金迷,梦里承欢。我的眼里已然没有了活着的意义,于是我也不会在乎总有一天自己会老的事情。
      凌潇潇有一晚跑来告诉我,磨盘镇来了一个极为高强的刀客,他们彼此一见如故,惺惺相惜,已然成为朋友,他说他想带他的朋友来见我。
      我轻浮地调笑着说,好啊!倘若他给的银子比你多,我就伺候他!
      那一晚,乌压压的天空上明月却格外明亮。凌潇潇带来了那个刀客,他一脸落泊的发丝遮掩着一双熟悉的眼眸,等我们相对一望的时候,真真是新仇旧恨一一涌现向心头。我本以为自己会失控地冲他大叫,抑或跑上去煽他一个耳光,然而我什么都没做,只是陌生人似地看着他。
      他便是惊蛰,若有人问我九年前的惊蛰和九年后的惊蛰有什么分别,我会告诉他,他们本无分别,一样的令人讨厌,却也一样的令人心痛。倘若你还心痛或许你也能心动,不过这一次不是他死就我亡,我不会这么傻的再一次犯错。
      小红,你好吗?
      惊蛰居然认出我来,我忍住眼里的泪花瞧着他,我岂能不好?必定是要十分好的才是。
      那一夜我们没有叙旧,喝了很多酒,凌潇潇又怎会没有察觉到我们彼此的神情不妥?不过他实在是个聪明的人,只是推醉卧倒在桌上。
      你怎么会来磨盘镇?惊蛰开口问我。
      我冷冷一笑,只是万种风情地缠绕着手里的发丝,抬起一只秀腿,用手摸着裸露在外的脚踝,调笑着说,我在这儿等一个人。
      惊蛰笑笑,你在等我?
      其实我好想告诉他我真的很恨他,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这么说,只是把那搁在旧匣子里的香包找了出来,抛给他道,把属于你的东西拿回去,我不需要。
      那一晚,他带走了他的香包。而我心中的仇恨再度复燃,我只想杀死他。

      如果你想杀了他,我可以帮你。
      我知道在我说出此话的时候,其实我已经后悔,我甚至后悔不该认识惊蛰,更不该带他来找苏红。
      我记得我有一位温柔贤淑的妻子,她很美,长得很像苏红。十年寒窗苦读,我终于等到了出人头地的那天,我高中榜眼回乡,那一年本该是最好的一年,我们一起这么多年的努力只为如今的光耀门楣,我想我的人生已然足够,这么多的人认识我,我是磨盘镇这么多年唯一一个榜眼。然而人们不知道的是我本不是书香门第,我的祖父是个木匠,而我的父亲是个走镖的,我也有一身好武艺,且会机关设计。
      一年之后我的妻子久病不愈,终于还是拖着一身病痛而去,那一日我把她的骨灰散落在浮生桥下,饮酒瞧着满夜柳絮惆怅,这终究是她病痛的解脱?还是我人生无望的开始?我再也站不起来,中了榜眼又如何?她还是离我而去。
      后来的后来,我遇见了嫣红阁里的苏红。她是那么明艳照人,一颦一笑都抚慰人心,她多像我死去的妻子,令我无法自拔。我缠绵在她为我营造的温柔乡里,她为我编织了一个美梦,让我明白在梦中我是活着的。我们谁都不戳穿这个梦,毕竟梦就是梦,我还是分得清楚梦和现实的差别的,后来的日子我天天都渴望夜晚的来临,甚至开始逃避白天,因为我只想活在这场飞花逐水的梦中,只有永无停止地追逐我们才会永远这般继续下去,永没有终点。
      然而当她笑容满满地靠在别的男人怀中我就会开始嫉妒,我甚至觉得她就是我的妻子,我不想让她再做嫣红阁里的水仙花,我要她只做我一个人的妻子。
      苏红……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梦幻变成了真实。
      我本不应该窥看真实的面貌,我要的不是一场贪醉的痛快,最后我如同当年的那个月夜再也站不起来,我想我是彻底废了,颓废在你温柔的怀抱,仰头轻含住你耳垂下的绿玉坠子,亲吻你红色如花瓤的嘴唇,一直到它斑驳掉落了颜色,只想离你更近一些,再近一些。不要怪我的鲁莽,我只想爱你在怀。我不一个无情的江湖客,我只是你怀里被剪去双翼的雀鸟,我想依偎在你温柔的怀中,被你手中的丝线缠绕脚足,渐渐失去生命的本色。
      如果那一夜我没有路过嫣红阁,没有恰巧遇见你从贪嗔桥上走过,也不会激发出我贪嗔痴恋的罪孽。你美目如花,裙角袅袅,轻折绿柳,你唇齿含香,却从不吐露一丝温柔。你本是风尘女子,而我却爱上了你,爱上了你的冷酷,却也爱得缠绵,这本不是一个足够好的开始,只是一个男子对于女子无限的爱慕,包括□□和心灵,也有迷惘和执迷,抑或者我只是想贪恋你一怀温柔暖醉,我只是害怕再独自卧在那冰冷的床榻,舔舐旧爱的残余,难以成眠。我知道那冷的感觉,那此生空无的寂静,我知道那种摸不着看不见的刺骨,只会让我越发害怕夜晚的来临,每到夜晚来临,我就会发觉整个世界一片漆黑绝望,因而我对你无法自拔。我知道你不是我死去的妻子,你和她千般不同,哪怕她给的是真情,你给的是假意,我也那么的执迷不悟。我知道,我已经爱上了你,只是说爱已言轻,我知道你不屑于与我的真心玩乐,它并不吸引你。你如同红色荷尖上的一只蜻蜓,来去自如,我已无能为力将你拥抱在怀。
      风静静地吹过满月,我还记得你温柔的双唇划过我的脸颊,在我耳边低吟——替我杀了他。
      是的,我为你而来,亦为你而去。
      美人无泪,没有眼泪的美人是谁?
      任谁也逃不过我的“美人无泪”,我虽然做不了状元,但它绝对是暗器中的状元。
      惊蛰的刀很快,来势如惊蛰,可是我背上的“美人无泪”更快,我要他死,他的死令我畅快!看着每一根暗器穿入他的身体,他已在劫难逃。他本是我举杯共饮的兄弟,如今我只是咬牙切齿地想让他死,在这一刻我突然明白爱上一个人竟是如此令人感到害怕的事情。
      然而,苏红,这一刻你的眼泪为谁而流?
      可否……也为我?

      噗通——
      清风桥下倒落一条黑色的身影,身体沉重地淹入进那漆黑如夜的河水,冰冷的河水漫过他的发髻,他的身体沉重地跌落进去,一千个水泡瞬间从他的身上涌起,犹如河底深藏着的黑色珍珠,也如同他内心深处阴暗潮湿的爱恋。他的陨落如同天上失落的流星坠落人间,也许它的离开本是为了生的再次投入,不能在天上找到快乐,唯有遁入这苍茫人间,倘若人间也无它爱的温存,唯有跌落九幽深渊。
      有时候困住了爱,也困住了兽。
      你要做什么样的选择?我死?还是他死?
      你为一千个男人欢笑让我内心嫉妒,然而这些远比不上你为一个男人流泪来得让我心绝。
      我来成全你的美梦,只因你是我此生迷恋不舍的水仙花,你温柔的倒影是自我的迷恋,最终你也会爱到一头扎落水中,只不过你爱的是你自己,我追寻的是你梦境中的模样。
      那寂静的桥上没有你的身影,你不再歌唱,亦没有了眼泪。
      ——美人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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