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缘（一） ...
-
墨冉没想过自己会在这里遇见他的家人，哪怕是闭着双目，眼前漆黑一片，也可以感受到从背后传来的探询的目光，她被人慢慢搀扶起身，然后缓缓走到了身边的座位坐下。
“砚二！你站在那里作甚！快进来快进来！我爹在堂中等你许久了！”
“茂琦，不得无礼，二宝你随意坐。”
“林伯父客气了，我兄长从漠北托人给您带了一些草药，我这就顺路给您带来了。”
“哎哟，客气了客气了，还望你兄长这么多年一直惦念着老夫，这侄子可比我这亲生儿子顶用啊。”
“爹，您怎么这么说我呢，不过不是我说啊砚二，你小子怎么每次来我家来的都正是时候啊，我家正好有贵~客~在呢～”
墨冉低着头，听着堂中热热闹闹的交流声，一直端端正正拘谨的坐着，想让自己置身事外，忽的听到林家小公子林茂琦颇为戏谑地提起贵客二字，闭紧的双目不由的动了动，一直紧紧相握的双拳，不由自主的松了松，转而捏紧了衣角。
“贵客？”
砚冷看着林茂琦眨了眨眼，转过目光便看到了边角那块那个一直闭目端坐的女子，其实从他进入林府大堂的时候他便注意到了那个一动不动紧闭双目的人，只是林老爷没有介绍，他也不方便询问。
林老爷瞪了林茂琦一眼，站起身，走到那墨冉身边，在砚冷好奇的目光下，缓缓扶起墨冉。
“阿莲，一直没给你介绍，这位是安州砚家二公子，砚冷，是我家故交之子，都是自家人，且算是你的兄长吧，来给你兄长行礼。”
墨冉顺着林老爷的力气，微微起身，对着刚才发声的方向蹲了蹲，以示礼貌，这是林老爷的意思，在外人的面前，至少要维护好自己的体面。
砚冷看着眼前颤颤巍巍的一老一少，急急忙忙走到林老爷面前，虚扶了一把那个女子，算是回礼，而后回头又瞥了一眼仍旧吊儿郎当撇嘴的林茂琦。
林老爷慢慢地将墨冉扶回座位，再踱步回到自己的主座，对着砚冷介绍道。
“二宝，你也别听那混小子闹腾，阿莲是我前几个月在外地带回来的小姑娘，她的父亲与我算是有些交情，多年前听闻她家遇难，此番出行不想却遇上了他家存留的一丝血脉，老天有眼，我便将她收养在膝下，也算是对她父母在天之灵的一丝告慰吧。”
砚冷看着林老爷看着那位叫阿莲的姑娘的眼神，默默又向前走了一步，对着墨冉拱手道：“既然是林伯父友人之女，在下砚冷，阿莲妹妹若不嫌弃，便也随着茂琦叫我一声阿冷哥哥便可。”
“喂，砚二，我什么时候唤你哥了！”林茂琦听着这话意思怎么听都不对，从椅子上坐正，炸毛般吼道。
“你这规矩也是要改改的，谁允许你叫我砚二了。”
“我随着大哥叫啊，大哥不也老二老二的叫，况且你的乞巧节也不比我早几天。”
“你现在倒是不肯叫兄长了，小时候可是屁颠屁颠跟着兄长屁股后面跑呢。”
林老爷看着自己儿子与砚冷越发没规矩的打闹，叹了口气，对着身边的侍女摆了个手，让她把墨冉送回庭院，又咳了咳对着堂上争执的二人说道：“你们俩去别处闹吧，闹闹记得回来吃晚饭，我可是让厨子给你们俩小东西做了好些好吃的。”
说罢，便也起身离开了。
?
?“喂，砚二，喂，别看了。”
林茂琦用胳膊捅了捅砚冷，砚冷一个激灵的醒过来，瞪着林茂琦。
林茂琦把手搭在他肩上，搂着他向后院走去，偏头说道：“我知道，这小妮子呢，是长得挺好的，可是啊，身体不行，我爹让大哥大老远给他找的草药啊，大多是给她续命用的。”
砚冷愣了一下，想着兄长从漠北带回来的草药每一株都价值连城，是要有多大的病才需要这么多药， “她．．．．．．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清楚，我爹也不让我看看，但是我爹倒是一直把她当个宝贝疙瘩在家照顾着呢，都几个月了，我房里的红袖都让我爹派过去照顾他了，我这没了红袖是夜夜都没睡好啊~”
“你看看你也就这点出息。”
“切，谁知道啊，我也要为我家红袖铺一条路，万一哪天，她成了我后娘呢~”
“这话你也说得出口，小心你爹听到再把你和那些草关上个几天几夜。”
?
晚上林家的伙食标准按照林家小公子林茂琦的说法便是突飞猛进上升了几个层次，什么贵的来什么。
“爹，你这也太偏心了，感情这砚家二公子就是面子比林家二公子面子大。”林茂琦戳着自己碗里的米饭，看着林老爷又夹了条从清池打捞出来刚炖出来的一条小鱼给砚冷，噘着嘴说道。
????“您这又是从哪儿飞来的横醋啊？”他身边的红袖笑着赶紧给自家小公子也夹了条小鱼。
“哎，还是我家红袖对我最好了，我这没爹没娘爱的小可怜啊，还是好好吃我的鱼吧。”
林老爷子也笑着看着自己埋头吃饭的儿子，对红袖说：“行啦，你也别总在这儿伺候了，自己下去吃吧，记得把这混小子的房间收拾妥当之后，再去绣园那里，省的他整天在我耳边囔囔说要重买几个侍女只围着他转。”
“哼，红袖你下去吧，记得把我最喜欢的那个熏香点上啊~”林茂琦抬头，拉了拉红袖的手，然后继续低头吃饭，看着像是仍旧在生着夜里要冷被窝入眠的气。
红袖低头一笑，对着林茂琦道：“小少爷您安心吃吧，我今晚不把石头带走还不成吗？我回头把它洗洗干净，让它继续给您捂着被窝成吗？”
林茂琦继续低头闷哼一声，算是同意了。
红袖给厅里的几位福了福礼，便退下了。
?
砚冷看着仿佛几天没吃饭的林茂琦，笑道：“怎么石头这么大了还是不喜欢跟你？”
“哼，它从小被红袖抱在怀里带大，身边一没有红袖的味道就开始嗷嗷叫，也不看是谁把他从石头缝里扒拉出来的。”
“谁让你过去总喜欢欺负它，狗也是有灵性的，当然喜欢对自己温柔的红袖咯。”
“哼，我才不跟畜生计较呢。”
“好啦好啦，你也别只吃这些肉，多吃点清淡的，你看看你，吃个饭风风火火的。”林老爷子给林茂琦夹了些菜，又对着砚冷说。
“二宝你等会儿吃完饭来我房里一趟，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是。”
?
提到位于封阳的林家，陈国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为遍布五国的杏林医馆便是由林家经营，五国忌讳医学世家在大陆的名望与权势，故皆对林家发放了通行证与特许经营权，而林家本家所在的陈国亦有受其庇护，林氏女也就是林老爷子的妹妹，贵为当今太后，林家也可称得上是真正的外戚。
但是林家却并没有将自家其他子弟送入朝廷混个一官半职，林茂琦的兄长林茂辉自小受教于其祖父膝下，一直跟随祖父四处游历，只有到了年节才会随着祖父回到家中。林茂琦的姐姐林茂瑜因为其父几个月前外出办事，被太后姑姑唤入宫中陪伴，而最小的林茂琦，自小受教于药王谷的天宫老人，却……也并没有因为求学而疏于与父亲兄弟之间的情谊……
说起药王谷这个地方，又少不得要拿来与林家比较，林家之所以受到五国各大名门正派世家子弟的推崇，很大原因是因为药王谷的天宫老人性格古怪，长年不在谷内，也从来都是随心所欲的决定救不救人，相反，因为为了让天宫老人出面救人而使出浑身解数的人最终就被失手“救死”的也大有人在。
渐渐的人们便不再千里寻找药王谷的医圣大仙，而是推崇一直以医者仁心为己任的林家。
?
研冷轻敲了林老爷子房间的门，“伯父，是我。”
“请进。”
林家虽权势极大，但林老爷子的房间却显得格外朴素，林老爷站在窗口，修剪着摆在窗口却只剩枝桠的茶花枝，一剪一剪的减去多余的枝桠，看了眼砚冷示意他随便找个地方坐下。
“今日入冬已久，你就穿这么些衣服出来？”
“啊？伯父，我长年在外走动，不怕冻的。”砚冷看了看自己的外袍，已经特意在外面穿了件显厚的伯父是怎么看出来的……
“今日，你也看过阿莲了，我本以为她早已随着当初她家那场灾祸而去，没想到我在回乡采风的路上，在沥莲草原的一个奴隶贩子手里看到了她。”
“奴隶贩子？”
“对啊，所幸她当时睁着眼，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她的眼睛和她娘亲一样，她刚出生的时候，他父亲看着她的眼睛笑的整宿没睡觉，满月酒的时候我家老大还抱着她不肯撒手说要娶回家做媳妇儿，呵呵呵。”
砚冷看着面前的林老爷低头看着茶花的枯枝陷入回忆中，抿紧嘴角，沉默不语。
“可惜啊，这双眸子再像也没用了。”林老爷复又叹了口气。
“这孩子，不知道遭过什么样的孽，身体被折腾的半分精气也无，那双眼睛是看不见东西了。我刚把她赎回来的时候，本以为救不回了，她的五脏都受寒气侵蚀，而且身中多种毒，最重要的是有草木虫的毒，身体的血液一直无法正常流通，那奴隶贩子不知道一直在给她吃什么药，居然能够将她活着从沥莲草原腹地带出。”
“沥莲草原腹地？”砚清近来对这个地方一直很敏感，他大哥去年就是被仆从从沥莲草原给救出来的，幸亏药王谷的人来的及时，不然早就一条命见菩萨去了。
“没错，这几个月来老夫用尽毕生所学才暂时救回了她一命。”
“冷儿，我一直放心不下的便是此事，这孩子如今已是父母双亡，她父亲是我年轻时的挚友，当年我保不了他一家性命，如今我既然得知他还有一丝血脉残存人间，我必不能轻易放弃，我知道你这次是要赶去药王谷，还请你能够带上她，请天宫先生救她一命。”
“伯父，我知道您救人心切，可从封阳前往药王谷这一路艰险，况且需要数月才能到，不知道这姑娘的身子骨能吃得消吗？”
“吃得消吃不消都得去一次，不去药王谷，她也活不到明年这个时候了。”
“可是，为什么不直接让茂琪去请他师傅前来？”
“他就知道闹，一到正经事就不成，他这次呆在家里就是被他师傅赶出来的，幽茗草这么金贵的药草，他一把火烧了半个山脉，然后又不知道闹出个什么鬼名堂，被他师傅赶回家了，传信的信鸽都没放回来。”
“这就……没办法联系了么？”砚冷忍住笑，继续问道。
“只有药王谷的鸽子可以进入药王谷。”
“哦~这样啊~那也就只能亲自去趟药王谷了。”
“只是，这次去药王谷，我大哥也要跟去，这路上多带一个人还要经过他的同意，您也知道，我要是随便带个姑娘上路，我大哥知道免不了要训斥我一顿。”
“既然清儿也去，我就更放心了，要不是我这只知道吃喝玩儿乐的小儿子没个正经，我也不会来麻烦你们兄弟俩。”
“伯父您这说的哪里话，路上有着这么个漂亮妹妹陪着，我大哥定然也是欢喜的，就是还麻烦您老写封信发往安州告诉他一声，我就可以带她上路了。”
“好好好，好好好，还是麻烦你们了，天色也不早了，赶紧回房歇息吧。”
?
林老爷子得到了砚家二公子的同意，便放下了心，唤了奴仆送走了他，他一个人站在窗边，看着窗台的茶花盆，感受到了来自暮冬的寒意，关上了窗户，叹了一声：“墨兄，一切只能看天意了啊。”
?
墨冉坐在床上，睁开双眼，眼前一片漆黑，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扶她进来的丫鬟服侍她吃过饭之后便退了出去，这个世界对她而言一切都是陌生的，她看不见。
自前天她有了意识起，身边就一直围绕着各种形形色色的人，他们一直在她的耳边絮絮叨叨，她看不见周围的环境，所以这吵闹声显得格外清晰，让她一刻也无法安定下来思考。
现在，终于清净了。
?
墨冉伸出手在眼前挥了挥，果然是什么都看不见，她收回手，嘲讽得咧开了嘴角，这么徒劳的事情现在也开始做了吗。
她最后一眼看见的只有那漫天飘洒的大雪，只是瞬间便将整个沥莲草原铺上了一层白色，她可以感受到自己身体的温热在慢慢消失，她滚烫的血液一直在融化着落到身上的积雪，她感觉自己越来越轻，神智越来越不清楚，然后坠入了黑暗。
再次清醒过来便一直在这黑暗之中，她做什么事情都离不开人的搀扶，甚至刚开始都没有办法好好走路，她的肌肉没有力气，她的内力全数消失，当初在鬼门的一切仿佛都是一场梦。
在她听林家小公子讲了这一个月以来发生的事情的时候她甚至还有些庆幸，庆幸她还可以重新活一次，以不是鬼门左护法的身份活着，哪怕什么都看不见，哪怕什么都不能说。
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里本是一个血窟窿，来自那致命的一剑，她本以为自己或许可以真正重新活一次，直到今年遇见了砚冷，想到了砚清，她才知道，忘不掉，哪怕这颗心被他刺穿过，也忘不掉，原来想到名字，它仍然会跳。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缘（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