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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二十八、争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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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嘉然一下飞机就回了家——回清河路别墅那个家。
他一进门,就看见方源伏在桌上一边看东西,一边写着什么。他戴着眼镜,时不时地皱眉,又翻回来看几页。客厅的灯光照在他身上,看上去有些寂寥。顾嘉然忽然就想起顾安扬去世后,他第一次见到他。
那时候他以顾安扬至交的身份,为她安排葬礼。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装,头发短短的,不像现在有这么多白头发;有好几次,他看见他做着什么事,好像想起什么,就呆呆地站在那里,然后过一会,他用手蒙住眼睛。
他很难过。
顾嘉然虽然只是个小孩子,他也感觉地出来。他不知道这个叔叔是谁,现场很忙很乱,没有人注意他,也没有人告诉他。
“你要吃糖吗?”他拿了一颗糖递给方源。顾安扬不允许他吃太多糖,现在她走了,他抓了一把糖放在口袋,却不想吃了。
方源转过头看着他。他的眼睛红红的,眼里还有一层浓得化不开的哀伤,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恐怖。顾嘉然吓得退后了一步。过了一会,他还是把糖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然后赶紧跑掉了。
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顾安扬的经纪人宋心把他带到方源面前。
“我想带小然去新——”
“他是我儿子。”
连续几天不眠不休,方源整个人很疲惫,声音又干又哑。
“但是你已经有了——”
“他是我儿子。你们藏了他六年。”
方源又重复了一遍。
宋心挫败了下来:“是,他是你儿子。”
顾嘉然的心砰砰直跳:原来这就是我爸爸。
他走到顾嘉然面前,微微弯腰,然后伸出了手:“你愿意跟我走吗?”
在失去妈妈的那一天,顾嘉然等来了他的爸爸。他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他有一点紧张,还有一点期待。他努力站得直直的,绷着小脸,一本正经地把自己的手放在方源的手里,说:“好的。”
哇,爸爸的手,原来这么大啊。
顾嘉然敛回心神,招呼了一声:“爸,我回来了。”
方源在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已经抬起了头,他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站起身收了收桌上的东西:“热不热,你等我一下,我去切下西瓜。”
顾嘉然想说不用,自己刚刚吃过,可是话到嘴边滚了一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方源端着西瓜出来,一牙一牙切得整整齐齐。顾嘉然随手拿过一块,咬了一口。
等到一整块西瓜吃完,方源终于开了口。
“我想问一下,”他的表情有些犹疑,像是在考虑怎么开口,“我听到一些风声,说你跟蓝海的温总很……很要好……是特别要好的那种。”他小心翼翼。
顾嘉然看着桌上的西瓜籽:“他是我男朋友。”
方源一下子站起身,又慌忙坐下来:“这……这怎么行?!”
“我喜欢他。”顾嘉然的口气轻描淡写。
方源有些着急:“嘉然,这事不能开玩笑。”
顾嘉然看着他:“我从不拿感情开玩笑。”
方源愕然。
过了好一会,方源又开口道:“嘉然,你喜欢男人,我不反对。但是温言绝对不行。”
“为什么温言不行?”
方源急得围着桌子走来走去:“你知不知道温远山是什么人?温言以后是要继承温家的,他迟早要回去结婚!”
“就算你们现在好得不得了,如果温远山拿温家威胁他放弃你,你能保证他一定选择你吗?你能保证他选择你以后不会不会后悔不会怨恨你吗?”
“温言那个位置,这圈里多少人想着爬他床,诱惑多大。你现在一门心思觉得他好,等到万一他新鲜劲过了……”
方源的口气软了下来:“嘉然,你喜欢男人没什么,我不是那种不开明的家长,你要是乐意,找个普通人过日子也可以,但是为什么偏偏就是温言呢?”
方源真的担心地不得了。
“这世界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又为什么偏偏喜欢上妈妈?然后偏偏又离开她呢?”方源的话让顾嘉然烦躁,他明白他的意思,可是,他却忽然有些受不了。
果然,方源闻言身体一僵。好半天,他才又开了口。
“我跟你妈妈的事,跟你情况不一样。”
“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不一样。反正你们一个个都会离开我,至少现在,温言还在我身边。”
“安扬她没有——她——我——我们都很爱你。”
“爱?”顾嘉然像是被这个字触到逆鳞,声音陡然高起来:“之前的那么多年,你都对我不闻不问,现在又凭什么说爱我?”
方源哑然。
顾嘉然的脸上闪过莫名地快慰。
“你想不想知道星远死的时候我想些什么?”
“你死了儿子,而对于我来说,星远是父母,是哥哥,是朋友。”
方源脸色煞白。顾嘉然的话像是一把利剑,一下子刺穿了他。这是一个鲜血淋漓的嘲讽,嘲讽他作为一个父亲到底有多失败。
顾嘉然看着他想,也好,早该有这么一天,他们都应该撕开心里那道疤,让彼此好好看一看。
“当年的事情,是我的错,但是无论如何,你不能这样说你妈妈……”
“妈妈?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大部分时间都在电视里看她。霞姨说她是我妈妈,我想,妈妈是什么?后来她生病了,天天待在家里陪我,我几乎是立刻就喜欢上她,可是结果,她还是离开我。有时候我想,她为什么要生下我?如果一开始就不要生下我——”
方源打断了他:“嘉然!”
顾嘉然像是没有听到:“——你们都一样。你,妈妈,星远,如果不能一直地待在我身边,又为什么要对我好,为什么告诉我爱我?”
“安扬如果不是为了你,她至少还能多活几年!”
顾嘉然一愣:“什么?”
方源痛苦地闭上眼睛:“怀孕和生育对于那时候的她的身体负担很大,医生建议她不要生。她原本已经打算不要你,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改了主意。”
“那个时候我们已经,已经好多年没有联系,她狠心到最后一面都没有让我见,却还是给我留了一封信,把你交给我。嘉然,她很爱你。”
顾嘉然却好像明白过来:“原来如此。星远死之前你就知道了是不是?”
方源浑身颤抖,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难过。
顾嘉然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过了好一会,他才说:“你们俩的爱情,惊天动地,像一场战争,而我,就是战争的牺牲品。”
小赵把顾嘉然送回了玫瑰园,晚上有些闷热,他忽然不想立刻回去,便一个人坐在小区的台阶上发呆。
然后还没几分钟,温言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顾老师薄情寡性,下飞机那么长时间也不给我打电话。”
顾嘉然脸上露出一点柔软的笑意:“我回了趟清河路的家,现在才回玫瑰园。我今天可能没法去翡翠云山了。”
“好好好,那你就待在家好好休息。”
“温言,你喜欢我什么呀?”
电话那头停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不知道,大概喜欢你长得好看。你喜欢我什么?”
顾嘉然不假思索:“喜欢你对我好。”
温言笑着向前走了几步:“我这就叫对你好啊?你也太容易满足。”
顾嘉然忍不住擦了一下眼睛。
温言站住脚。
两人间一时间都没有再说话,耳边尽是嘈杂的声音。
“温言,我好喜欢你呀。”顾嘉然吸了一下鼻子,他的声音有点哑,“今天吹了点风,好像有点感冒。”
温言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那个坐在台阶上的男人。
“那你晚上可要注意点。”
“恩。”
“顾嘉然,我也好喜欢你呀。”
顾嘉然忍不住笑出声,又擦了一下眼睛。
“如果能早点认识你就好了。”温言轻声说道。
如果能早一点认识他,至少在那些痛苦地日子里,他能够在身边陪伴他。
不,如果能早一点认识他,也许他不用受那么多苦。
这个糟糕的晚上,顾嘉然在台阶上坐了很久才回家。温言偷偷跟着他,看见他路过邮箱的时候,从里面拿出一张明信片,看了一下,然后脸上露出笑容。
还好,还不算太晚。
“现在是中午12点03分,顾嘉然坐在我旁边写明信片。他刚刚吃了火龙果,脸上有一粒籽,不想告诉他。”——温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