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旅》星空实地

16、十六

　　很多事情不是你捂住耳朵不想听就可以屏蔽的。六年来，谢长伟每日封闭在这个豪华的林宅中，不过问任何事情，每天圈在书房中，透过一扇落地窗，目之所及，只有那处多少年一尘不变的后花园。心之所感，总是混沌不堪的一切，这六年对于他来说，好似一场梦，一场莫名的，不知是好是坏，时而悲伤，时而幸福的梦。可是，关于外面世界的消息还是会传入耳中。
　　“最近有很多人来劝说我不要把我的那部分股份交予雨霏全权处理，雨霏最近正在积极收购市面上的零散股份和海外的股份，如果她再拥有我的股份，她江以绝对优势控制公司。我什么都不懂，不过一个废人每天瘫坐在这里，虽然我我不过问公司的事情，但是我知道雨霏将公司管理的很好，宏达所承担的几千户家庭，几万个人的生计因为她的努力而保住了，我，根本做不到，我只能让他们陷入绝望，和我的曾经一样，贫困、为生计奔波的绝望。我相信她，会把我的股份给她，不仅是为了我自己，更是为了宏大的人。有人说，雨霏的目的不是那么单纯，她会吞噬股份，将这些变成她自己的，在除掉林德江—我的叔叔之后，下一个目标就是我！我相信这些，是我的过错，雨霏不再是过去的雨霏，她的眼里都是愤怒，都是怨恨，还有一种莫名冷峭的杀气！我好像知道我怎么做了……”
　　夕阳是艳丽而浓重的，可是血一般的颜色令人感觉到一种莫名的阴森与恐惧。在夕阳的映衬下，刘雨霏那双略带冷漠而又凝重的眼神变得令人生畏。谢长伟看到刘雨霏的车驶来时的那种兴奋早已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莫名的紧张，笑容僵在那里，到嘴边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谢长伟如同石像一样坐在门口。刘雨霏下车，好像眼睛瞟了谢长伟一眼，一丝热情的悲伤掠过，她什么也没说从他身边擦过。
　　走进客厅，玲子为刘雨霏倒茶，“我自己来吧，不敢劳烦你。”刘雨霏冷冷道。径直走进厨房，沏了一杯茶，瘫软地坐在吧台椅上，看着茶叶在杯中慢慢舒展，下沉。她的脸上充满疲倦，忽然，杯子上映出了谢长伟的脸。刘雨霏立刻打起精神。
　　“雨霏，我有事情和你商量。”
　　“什么事。”
　　“去书房吧。”
　　刘雨霏推着谢长伟来到书房，“坐。”谢长伟锁住书房门，关上窗户。
　　“雨霏。”
　　“不要这么叫我，每一次，我……”刘雨霏的眼睛通红。
　　“对不起……我……我想……我想……为自己的股份做主……”
　　“随便……”
　　“这次的股东大会我弃权，至于股份我持有，什么也不参与。”
　　“好……”（看来我真的只是他的一粒棋子，虽然他舍命救了我，那不过是其它的错觉。对于他，我什么都不是，六年的付出什么也不是！看来我们的情谊到头了……）
　　在黑暗冰冷的悬崖下，好像恢复过意识，十分短暂。我做了一个梦，一个从来没有的梦，梦中的我不再是一个人漫无目的在黑暗的、狭长的。冰冷的通道中无目的的前进，我的身边有了一个火把，照亮了一切，还很温暖。原来我脚下的，我曾经认为应该是留着冰碴儿的荆棘是一片嫩绿的草地，上面点缀着美丽的红色的花。我不再害怕了，不再寒冷了。第一次，我在做梦时笑了………
　　他的出现，让我深深感到一种温暖，第一次有人为我付出，第一次有人拥抱我，我也会同样，不！是加倍的照顾他，我要用我的一生去守护这个第一次让我觉得这个世界还有爱的人。不过，爱真的会让人天真，会让人盲目。我竟然会冒出这样的想法………真是可笑！我不过是一枚棋子，明明已经明白的道理，为什么当他说出时我的心会这么痛………
　　“什么？你说长伟不同意给你处理他的股份？看来是我露面的时候了，我去告诉他，我还活着，还有我们的计划！”
　　“算了，别再让您再一次陷入危险。”
　　“那股东大会呢？长伟弃权，我们和林德江………”
　　“不是还有那个武器吗？本来不就是要揭露他的罪？”
　　“是………只是长伟这样………我真的没想到………”
　　“谁又可以想到人心呢。只能这样了。”
　　“那股东大会结束呢？”
　　“我自有打算………”刘雨霏流下了泪水，她很少流泪，即使看到谢长伟与玲子在一起，即使谢长伟对她怀疑，虽然泪水早已充满眼眶，她却没有流下。今天，她算是哭了。王宗权转过头，递给刘雨霏一块手帕。
　　一个月后，宏达集团股东大会召开。
　　大会议厅门口，刘雨霏与林德江会面。
　　“侄儿媳妇，好久不见了。”林德江露出一丝狞笑，心里想到：“你老公竟然不给你股份，真是可笑，每天那么巴巴的，也不过是我们林家的看门狗！至于那个傻子，更好处理。弃权就可以吗？我会放过你，没有刘雨霏，你完得更快！”
　　“叔叔，身体好些了。”
　　“是呀，身体非常好，管理公司，不，应该是扩大公司都绰绰有余！”林德江一路哈哈笑着，夺步进入会议厅。里面的公司高层和股东见林德江进来，纷纷鞠躬问候，表情十分谦卑。
　　“总经理，您看看他们，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好像副董已经掌握了公司。”
　　“无所谓，我们进去吧。”刘雨霏露出比平时更加自信而富有威慑的微笑，虽然股东们并不真正信服她，但她的出现却令他们不由得肃然起敬。林德江在一旁不服气的哼了一声。
　　股东大会开始了，大家按照次序就席。会议厅大门紧闭，大门外、公司外被记者围的水泄不通，省城的民众们无人不在议论这次股东大会。就和六年前一样。
　　会场一片寂静，带着一种紧张而凝重的急促。
　　“宏达集团年度股东大会正式开始！下面开始这次的重要提案——即关于经营权的归属。现在开始投票。”
　　股东们按次序在投票箱中投票，最后按照股份多少行使决策权。投票结束后，主持人和两个监委会的委员一起来检票。“刘雨霏，百分之1，林德江，百分之1.5”林德江露出几分得意挑衅地看着刘雨霏。刘雨霏仍旧保持平静的淡定。“刘雨霏，百分之2，林德江，百分之1.5.”林德江收敛了笑容，刘雨霏嘴角略微上扬。“刘雨霏百分之3，林德江，百分之二。”林德江的表情变得僵硬，刘雨霏仍旧微笑。………
　　“根据股东们投票，除了林董事长放弃自己百分之18的表决权，宏达集团的主要股东都参加了这次投票表决。现在宣布，候选人刘雨霏获得百分之30的支持率，林德江获得百分之31的支持。那么我们宏达集团下一任的总经理就是林德江。”
　　会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林德江喜形于色，起身鞠躬致谢，虽然此时大家都簇拥着他，可他却只盯着坐在一角的刘雨霏，眼神中充满一种获胜的姿态：“丫头片子，你不是我的对手。”。刘雨霏没有起身，也没有失望，仍旧微笑着坐在座位。“总经理，这………”赵秘书含着泪水看着刘雨霏，可是她仍旧笑，笑容里带着一丝冰冷。
　　“我有异议！”
　　林德江的笑容迅速僵住，只剩下恐惧………
　　是王宗权。“他……不是已经去世两年了？”，“这是怎么回事？”，“是……鬼……鬼吗？”会场里迅速变得骚动不安，人们都在有些惊恐地小声议论着，王宗权根本不理睬众人的议论，一双饱含愤怒的眼睛紧紧盯着林德江。林德江的手搭在座椅扶手上，不断的颤抖，他的脸变得僵硬而铁青，头发缝隙中渗出颗颗豆大的汗珠。刘雨霏泰然自若的坐在自己位置上，时不时的观察一下周围混乱的状况。
　　“总经理，您是不是知道，王先生他……” 赵秘书好奇地问道。刘雨霏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淡淡地微笑。
　　“各位时不时见到我很惊讶？”会场的人都看着王宗权，“的确，一个已经去世两年的人怎么会又一次出现。两年前，我在回家的路上差一点遭到暗害，为了保护自己，查出真凶才选择假死。”
　　“竟然有这样的事情。”许多股东小声议论着。
　　“王先生，您当时为什么不报警呢？”一位股东站起来质问道。
　　“当时我的死亡是处理成饮酒过多导致的猝死。对吗？”
　　“好像是……”
　　“这位要杀我的人并不是一般人，他既然可以将一起凶杀案处理成简单的死亡事件。那么我就是寻找警察可以庇护我吗？”
　　那位股东低头不语，王宗权接着说：“为了长久，我只能选择假死，慢慢调查这一切，就是刘总经理也是一年前才知道的。”
　　股东们又看着刘雨霏，林德江更是气急败坏的瞪着她，刘雨霏起身说：“我以为大叔已经……已经去世了。没想到，那天……他说事情还没有完全查清楚，让我保守秘密。”
　　“这一年都是刘总经理保护我，帮助我，那个人，那个想要杀害我的人，我已经找到了。”
　　“是谁呀？”会场里的股东们小声议论着。
　　“老董事长都知道你的事情，其实他是有措施打倒你的，但是……他顾念你是他的亲弟弟，假装不知道。可你呢？不仅不悔过，竟然……变本加厉。”
　　“是副董事长！？”会场里变得躁动极了。
　　林德江此时已经大汗淋漓，他觉得呼吸急促，手脚颤抖。他奋力一拍桌子：“你……你血口喷人！”
　　“是呀，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有什么证据？”一位股东反诘道。
　　“证据在这里。”会场的一角站出一个戴墨镜的人，大概六十岁左右，他摘下眼镜，一张沉静而坚毅的脸。林德江感觉喉头被什么东西卡住，只能勉强发出“哼哼”声。
　　“这又是什么人？”股东们不接地问道。
　　“我叫刘三，是三连帮的老大。”
　　“噢？这是三联帮的老大？”
　　“你们不信，那请看看这个。”那个人撸起袖子，手臂上露出了一只戴皇冠的公牛，背后有一把板斧，这就是三联帮老大的标志，好像有一部分人相信了这个老人的身份，“董事长，对不起，本来说好会保守秘密的，但是我没办法……我帮助林董事长，也就是他”刘三指了一下林德江，“做了些事情，当然，包括杀这位。”又指了一下王宗权，“这小子还真是有本事，竟然杀了我的手下，我害怕上边怪罪，只能这么交代了。”
　　“这个王八蛋，竟然框了我！”林德江心里骂道，此时他的表情已经抽搐。刘雨霏在一边默默笑着。
　　“还有，就是这个姑娘。”他指了一下刘雨霏，“六年前，她好像有董事长什么，反正董事长让我拿了东西再做了她。这姑娘命大，被一个傻小子救了，两个人跌下山竟然没死，还成为宏达的董事长和总经理。”
　　人们的目光又一次移向刘雨霏，刘雨霏站起来说：“是的，我有林德江先生贪污公司财产一亿的证据。”
　　“什么？”“一个亿？”“天！”林德江跌坐在椅子上，深深地喘着气。
　　忽然，一群人冲进会场，是警察，随着警察，大批的记者涌进。闪光灯早已照亮会场，林德江更成为了焦点。
　　“林德江先生，据调查，你有涉嫌谋杀他人和贪污公司财产两项罪，估计你要和我们走一趟了。”林德江像一具僵尸一样坐在椅子上，任由警察为他戴上手铐，将他带走。
　　“林德江董事长，请说说关于这件事情吧。”记者纷纷进行采访，林德江无奈地转过头。“现在还不是透露案情的时候。”警察挡在前边，好容易拨开记者，离开会场。
　　“看来我们董事会的决定……”王宗权问道，此时被吓得目瞪口呆的董事们才回过神来。
　　“因为意外情况，那我们下一任的总经理还应该是刘雨霏。请问大家有异议吗？”
　　“一致通过！”……
　　“下面有请我们的刘雨霏刘总经理讲话。”刘雨霏整理衣襟信心百倍的走上主席台。王宗权和赵秘书由衷地为她鼓掌祝贺，刚才还一脸惊讶或是一脸不服的董事们，在刘雨霏站在主席台上的瞬间，也露出了祝贺的笑脸。刘雨霏深深鞠了一躬，说：“谢谢各位对我的信任与支持”……
　　谢长伟坐在电视机前，新闻正在报道林德江事件：“宏达集团副董事长林德江涉嫌贪污、蓄意谋杀，刚刚被警方逮捕。”电视机中的林德江不再是原来的那个满脸骄傲的人，他头发凌乱，弓着腰。虽然有大衣遮挡，但仍能感觉到手铐束缚住这位曾经的“蛟龙”。记者们纷纷涌来向他拍照，他的眼睛像一头受惊的小鹿一般，仓皇的躲闪。可是记者们对他穷追不舍。谢长伟叹了一口气，关上电视。玲子正在房间收拾行李，她准备明天一早离开，她才30岁，还有权利重新生活。
　　“长伟！你看！你过来看呀！”玲子惊呼道。
　　“怎么了。”
　　“是刘雨霏，你的妻子留给你的信。”
　　谢长伟赶快摇轮椅走到玲子面前，玲子将信递给他，谢长伟看过信后，脸色大变，浑身颤抖，大叫道：“快……快！叫车！去……去公司！”一滴滴眼泪落在纸张上，墨迹被泪水浸湿而晕开。玲子飞奔出去，叫来一辆车，与司机合力将谢长伟抬上车。谢长伟气恼地捶着腿：“这不争气的家伙！司机师傅，请快一点，我赶时间！”
　　等到谢长伟来到会议室时，股东大会已经结束。会议室里空空荡荡，只能听到一些路过的员工的小声议论声：“刘总经理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辞职？”，“辞……职，辞……职。”谢长伟失神地念叨着，“雨霏，雨霏，雨霏！”转而在会议室中大声呼唤，可是却只有自己的回声。谢长伟一边叫着“雨霏”一边摇着轮椅在会议室“乱撞”。
　　“你已经晚了。”
　　“晚……”谢长伟扭过头，是王宗权，“大……大……叔。”
　　“我没有死，雨霏和我一样，都是在想尽办法守护你。可是你……”
　　“我却在辜负她、怀疑她。”
　　“已经晚了，雨霏已经离开了，她拜托我好好照顾你。”
　　“那……那她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
　　“看来真是晚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清楚我的真心！”泪水已经爬满谢长伟消瘦的脸庞。
　　一天前，刘雨霏和王宗权在车里说话。
　　“雨霏，股东大会结束了你要怎么办？不会……”
　　“你也觉得我会……”
　　“对不起。”
　　“哎呀，活了三十几年没有一天是自己的，想轻松地重新生活。”刘雨霏枕着双臂，望向天空，天上一颗星星也没有，她微微闭着双眼，脸上显出的是疲惫与悲伤。
　　王宗权有些心疼地看着她：“那……长伟……”
　　“有您，还有她的照顾，相信他会幸福的，我不过是他人生中的过客。而他……希望也是我人生的一次不同寻常的经历。”一滴眼泪从刘雨霏眼里落下。
　　“过客？谁会把自己的老婆当做人生的过客！为什么每一次都是你自己做决定，你问问我！我的想法呀！”谢长伟像一个和母亲走失的孩子一样痛哭。
　　“孩子，感情的事情叔叔没办法说。但是，这是两个人的事情，你呢？”
　　“都是我的错，为什么她要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