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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人是物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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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呆呆躺在病床上,迷茫地环顾四周,一时间不知身在何时何处。
脑袋又闷又重,似乎被层层包裹着,视线模糊昏暗,耳边嗡嗡蜂鸣,口中苦涩麻木,几乎感觉不到舌头的存在,躯干四肢亦然,唯有手背上冰凉的液体滴入血液中的感触格外清晰。
左手,然后是右手,集中精力去感受,一根根手指逐渐找回了知觉。
床边,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向背对着他的年轻女子低声交代着什么。
女子回头看了他一眼,熟悉的面容上带着欣慰的笑容:
“……人能醒就好。”
“你昏迷了大半个月啦,还以为你这辈子醒不过来要赖在你姐姐的我头上呢。”他的青梅依然心直口快,听到医生说他可能因为大脑受伤而有点轻微失忆后,果断开车载着他满城转悠感受环境,顺便抱怨他那对不负责任的父母,“喏,你亲爹的公司就在前面,看样子这个你没忘?听说他老人家最近刚换了第二十八个女秘书,这回不是刚毕业的大学生了,是个三十来岁离了婚带着个娃的女人,说不定过个把月你就要有个便宜弟弟来喊你哥哥了。你家母上还在维也纳享受音乐的熏陶,我估摸着你的事告诉她她也帮不上什么忙,没准儿还得添乱,所以压根就没给她透消息。说起来你这个失忆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了医生,医生说你脑袋没啥大毛病啊。”
“说不好……就是觉得哪里不对……”他望着车窗外道路两旁,分明是与记忆中完全吻合的景象,却依稀透露出微妙的违和感。
“哪里不对?”她将车停在路边,歪头看着他。
他慢吞吞说道:“感觉像是在做梦。”
“哦,做梦啊!这个好办。”她点点头,突然伸手在他手臂上重重一掐,“啥感觉?”
“疼疼疼疼疼……姐!你是我亲姐!轻着点啊,我这还是伤员呢。”
“这会儿不做梦了?”她冷笑。
他看到她意犹未尽地抬手作势还要再掐一把,连连摇头:“不不不,我清醒得很。”
“也不失忆了?”
“……嗯。”
“我考考你,我们早上吃的什么?”
“虾仁生煎和红豆沙,哦,那是你的。我的是……嗯,白米粥。对了其实我觉得我们吃一样的就可以,分两家店买早点多麻烦。”
“呵呵,驳回。病号给我老实吃病号餐。再问你,今年你送我的生日礼物是什么?”
“嗯……?咦?啊!我忘记送了!”
“在我电脑上鼓捣各种病毒送了我一屏幕的礼花我真是谢谢你了!”
“那是个意外啦。我只是想试试几种病毒合成在一起的效果而已,一下子没控制好……”
“你够了啊!这都第几次了!!呼……简直气死我了。我俩的‘特殊’关系你还记得吧?”
“……我真没失忆。”
“那你说啊。”
“协议婚姻同盟啰。等我到了法定年龄,两个人都还没改变主意就去登记。”
“算你识相。”她满意地点头,“你说你是不是暑假时候偷看我初中买的言情小说了?车祸穿越失忆梗都要玩烂了,还想拿来吓唬姐。十八岁已经是成年人了哦,别跟姐撒娇。”
“知道啦。大概是睡太久了有点发傻,以后再也不会让你担心行了吧?”他笑了起来,如果她不是真的关心,又怎么会被他吓唬住呢?
“还笑呢。”她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你这一睡可是把整个三伏睡过去了,浪费了多少人生啊!”
他怔住,喃喃说道:“快要九月份了啊……”
“是啊,很快就开学了。”她随意地接口,“继续努力哦,高材生。”
十年后。
他们已经按照年少时的约定成为了名义上的夫妻。
她实现了自己的画家梦想,不必受到传统婚姻的束缚,全然放飞自我奔走在追寻艺术的真谛的路途上。
而他因自幼见证了父母失败的婚姻而对自己的婚姻没有任何期待,这场协议婚姻则给予了他内心别样的安定。他仍然时时感受着那份缺失和异样,却再不曾对任何人言语,只在偶尔梦回时脑海中闪过一丝浮光掠影,醒来后又憾然忘却。
六月,她去了外省采风,临走前告诉他过几天帮她签收一份快递。
“这么重的一箱子,又是书啊?”快递小哥是常客,搬完东西随口问道。
“是啊是啊。”他拆开一层层严密的包装,快速检查了一遍里面的东西,“我跟你说,女人的购物欲啊那真是超级可怕。明明电子版看着更方便,偏要买纸书,左一箱子右一箱子的。”
送走了快递小哥,他将箱子搬到书房,把里面的书一本本拿出来放在书架提前空出的位置上。
“什么小说啊,这么多本。”他嘀咕着,拿起其中一本,“《全职高手》?啧啧,这书名……”话音未落,他的视线陡然凝滞在简介的某处。
荣耀。
宛若暗沉的寂夜里悄然点燃了一星灯火。
薄薄的书册突然变得无比沉重,他察觉到自己的双手竟在无端地颤抖。
是期盼已久的答案即将到来的预感。
怕吗?
或许吧。
怕面对意料之外的现实失望,但更怕错过探知的机会留下遗憾。
于是他的手慢慢稳了下来。
从开头一页页翻过,表情从紧皱眉头,到轻松惬意。仿佛潜藏在意识深处的梦境碎片成群结伴地上浮,渐渐拼凑粘结成一个完整的世界。
丢失的十八天,换回了十八年的记忆。
他索性背靠书架坐到地板上蒙头翻阅,没日没夜,不眠不休。
末页,故事的最后。
(“继续吗?”苏沐橙轻声问道。)
(“当然。”叶修站起了身,他笑着,“我可是职业选手,你以为呢?”)
手指停留在那两个名字上,反复摩挲,流连。
“沐橙。”
“叶修。”
自那之后,你们走过了十年,我也走过了十年,重逢在奇妙的时间点,只是相隔了两个世界。
他的脸上犹自带着开怀的笑意,却已,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