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虫不可语冰》酒暖春深

1、夏桐

　　我从国外回来之后，就进了首都一家医院当神经外科主刀医师，手起刀落间救了很多人的命，自然也害过几个人。
　　当某一天，我突然发现面对生离死别时我的心中再也泛不起一丝波澜，只会冷漠地说，去，先把钱交了。
　　我知道我到了该离开的时候，辞职那天，我坐在熟悉的办公桌前，夕阳透过窗户洒下一地斑驳，是以前忙忙碌碌时从来没有注意过的祥和安宁景象。
　　身后有敲门声传来，我起身开门，是同一科室的沈南，工作已有多年，年轻有为，是院里重点培养的对象。
　　“真要走？”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射出冰冷的弧度。
　　我点点头，继续收拾东西，“嗯”
　　“安宁，我……”他欲言又止，白皙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我知道，抱歉”我止住他的话头，一个男人有意无意的示好，不是喜欢你，就是对你有所企图。
　　“你有对象了？”
　　我摇摇头，苦笑，“我家的狗都是单身”
　　“那为什么，难道你家里就没有催过你么？”沈南顿了顿，“毕竟我们都不小了”
　　沈南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年龄相仿，收入可观，没有不良嗜好，品行端正，我看着他认真的神色，忽然之间想起许多年前也有这么一个人，信誓旦旦地站在我面前，说她会一直陪着我。
　　可岁月漫长，我们终究走散在人海。
　　“我在等一个人”

　　二
　　2001年，哈尔滨，深冬。
　　窗外的雪下的很大，纷纷扬扬几乎覆盖了人间，夜色浓如泼墨，北风呼啸，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安宁蜷缩在座位上瑟瑟发抖，腹部一阵抽痛，她小心翼翼压抑住哭声，不想让任何人发现。
　　夏桐抱着画夹推门而入，没想到教室里还有人，吓了一大跳，手里的素描纸哗啦啦落了一地，她皱皱眉蹲下身去捡。
　　安宁也吃了一惊，刚想站起来腹部又是一阵暖流掠过，她红着脸又坐下。
　　夏桐有些奇怪，“你怎么还没走？”
　　安宁嗫嚅着，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雪……雪太大”
　　“没人给你送伞么？”她的座位在安宁侧后两排的位置，她走过去把画夹放下，这才发现她眼眶泛红，脸上有泪痕。
　　安宁是刚来不久的转校生，成绩不错，为人却有些寡言少语，没人和她同路可以理解，但是为什么家里人也没人给她送伞？
　　安宁的神色瞬间暗淡下来，夏桐便没有再问，她收拾好东西走到她桌前，“你和我一起走吧，我带了伞”
　　安宁有一瞬间的受宠若惊，迟疑着不敢起身，夏桐有些不耐烦了，“到底走不走啊？也不看看都几点了，回家都赶不上晚饭了！”
　　“我……我……”安宁有些难以启齿，脸色愈发红，眼底渐渐漫上一层水光，还是坐在座位上不肯起身。
　　夏桐脑袋里灵光一闪而过，“你不是来那个了吧？”
　　安宁咬唇点头，“我……我没带……那个”
　　“我有”夏桐倒是很爽快，从书包里翻出一片白色的递给她，“去换上吧，我等你”
　　安宁接过来这才慢吞吞从座位上起身，“谢谢你”她低声道谢，夏桐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她快去。

　　教学楼里空无一人，只有两个人脚步声回荡，日光灯发出惨白惨白的光，安宁有些害怕，夏桐从她身后走上来，“等一下”
　　她转头，茫然地看着她，夏桐脱下自己的羽绒服外套递给她，“裤子上有，遮一下”
　　安宁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夏桐却似没事人一样哼着歌走在了前面。
　　她犹豫了一下，系在腰上又匆匆跟了上去。

　　雪小了一点，但还是刺骨的寒，安宁缩了缩脖子，看着身前仅穿了毛衣骑车的夏桐，“冷不冷，我把衣服给你”
　　夏桐回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冻的鼻头通红，不屑地哼了一声，“我可是在骑车啊，还带了一个人当然不冷，你要是冷的话可以抱住我”
　　安宁支支吾吾地应了一声，果然……又被鄙视了么。
　　一个急刹车，安宁猝不及防地扑在了她背上，毛衣温暖柔和，安宁唇角不经意间带了一丝浅笑，然后再也没有松开手。

　　三
　　2003年，夏末秋初。
　　自习课上，教室众人都在打闹，安宁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做题，夕阳透过窗打在少女光洁的额头上，皮肤吹弹可破，脸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安宁，有人找”教室外有人喊道。
　　安宁抬起头，就看见了逆光而立的夏桐，身着白色衬衫挽至手肘，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腕，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衬衣下摆扎进黑色裤子里，只露出松松垮垮的半截，整个人看起来高挑干练，完全不似高中生的青涩。
　　教室里有人窃窃私语，安宁急忙从座位上起身跑到她身前“怎么了？”
　　“我刚弄了两张电影票，晚上不如逃课去看电影吧”她晃了晃手中薄薄的两张纸。
　　“啊——可是……”安宁是成绩不好不坏，平时表现庸庸碌碌的那种人，从来没想过逃课这种事。
　　夏桐自从上了高中以后，整个人变化越来越大，虽然成绩还是很好，但是贪玩逃课，甚至抽烟喝酒打架都不在话下。
　　她见安宁一直犹豫不决，拧眉拉着她就走，“三年了你这磨磨唧唧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
　　“我去……我去还不成么……”走廊上不断有人对她们行注目礼，安宁脸皮薄，低声道，“我回去拿书包”
　　夏桐这才放开她“快点，慢死了！”

　　电影散场的时候，正是十点半的星光，人潮拥挤，安宁一个小个子被推来搡去，夏桐皱眉一把将她的手握住，用不高大的背影在前面开路，安宁心底划过一丝暖流，回握住她的手。
　　书包里的手机屏幕亮了又暗，安宁没有发现，电影院里一直都是静音。
　　街口的奶茶店等奶茶的时候，夏桐点燃一支烟，烟雾缭绕，安宁嫌弃地捏住鼻子，退后三步远，却看见夜色中那人璀璨的眸子，亮若繁星，灯光打在她身上变得柔和，她的心有一瞬间也变得很柔软。
　　“奶茶好了”夏桐掐灭烟，看见她躲的老远又皱了皱眉，“走吧”
　　她喜欢喝芒果味的奶茶，夏桐一直都记得，于是递给她印着明黄色卡通图案的那杯，“喏，你的”
　　她的手机就在此刻响起，夏桐吓了一跳，手里的奶茶差点翻掉，又低头在兜里找到手机，接起来面色瞬间变得凝重。
　　挂掉电话后，夏桐看着安宁眼眶泛红，她哆哆嗦嗦拉着安宁的手开始飞奔。
　　安宁喘的上气不接下气，“怎……怎么了……”
　　夏桐停下来，看着安宁的眼神是从来没有过的悲悯，她将手放在她肩上，轻声说：“无论发生什么事，还有我在”

　　医院里刺鼻的消毒水味让她阵阵作呕，安宁单薄的身子倚在雪白的墙壁上瑟瑟发抖，夏桐想点一根烟又揉成团扔进了纸篓里。
　　“安宁，你听我说……”她小心翼翼地扳过她的身子，让她看着自己，“只是突发心脏病，医生还在全力抢救，你爷爷身体向来很好，不会有事的”
　　安宁一瞬间泪如泉涌，扑在她怀里泣不成声，“是我不好……我应该早点回去……爷爷……爷爷就不会……”
　　夏桐抱紧她，心中百味陈杂，内疚压的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只能不停在她耳边低声重复：别哭，会好的，会好的，我在，我在。
　　抢救室的灯灭了，夏桐被留在外面，安宁一个人缓缓起身跟着医生往里边走，夏桐突然有种把她留下来的冲动，她喊了一声“安宁！”在这空荡的医院里久久回响。
　　安宁回过头，看着她，泪水模糊了视线，只看见她嘴唇翕动却没有听清她说什么。
　　夏桐有一瞬间的失望，眼睁睁看着她走进了抢救室。
　　她说的是，安宁，别怕，我会一直在。

　　四
　　爷爷走后，安宁还是如往常一般按时上下课，只是更加沉默，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
　　她不停埋头做题，草稿本堆满了半个桌子，剩下的全是一套又一套的卷子，偶尔写着画着纸上会有泪渍。

　　“夏桐，都放学了你还不走啊？”
　　夏桐从颜料盒里蘸了一大块颜料在调色板上调色，头也未抬，“嗯，别锁门”
　　面前的画布上是一副即将完成的肖像，少女身着白色连衣裙站在星空下花海里，披肩长发，眉目如画，脸颊两个小酒窝像极了安宁。
　　她抹了抹额头的汗，唇角浮起灿烂的笑意。

　　安宁生日那天，夏桐把画送给了她。
　　“回去再看”
　　她们并肩坐在操场上的双杠上，晚风微凉，扬起安宁颊边的发，夏桐伸手为她捋至耳边，两个人凑的极近，可以闻到她发间的清香，安宁往后挪了挪。
　　“嗯，谢谢你”
　　夏桐收回手，敛下眼底的失望，自从那天后她们还在一起玩一起上学一起回家，可是终究回不到过去那般亲密无间。
　　安宁看着这个陪伴她从初中到高中的这个人，她看似对谁都热情似火，其实真正的朋友大抵也只有她一个吧。
　　“夏桐”她轻轻开口。
　　“嗯？怎么了？”
　　“我走之后，你也要像现在这样开心”
　　夏桐愣住了，随即从双杠上跳下来看着她，“为什么要走？不是说好的一起考大学一起读书一起毕业一起找工作一起结婚吗？！”
　　安宁垂下眼睑，紧紧握着手中的画，有泪水一滴一滴打湿手背，“抱歉……夏桐……我可能做不到了……爸爸说让我去他那边读书……”
　　一瞬间好似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夏桐想说什么最终闭了闭目，将她从双杠上拉下来，“安宁，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洱海么？”
　　安宁点头，她在书中在夏桐的画里曾无数次见过洱海，那样湛蓝的天空，海是倒过来的天，那是夏桐梦想中的天堂。
　　“如果有一天，我们走散了，我会在洱海边一直一直等你”

　　五
　　2014年的最后一天，我终于来到了云南丽江，在这里开了一家名为拾光的小店，专卖甜品奶茶咖啡等等。
　　洱海就在丽江边上，可是我从来不敢去看，我怕触景伤情，又怕再也抓不住你的身影。
　　门口风铃轻响，进来的是位女客人要了一杯摩铁，随后失魂落魄地走到吧台坐下。
　　出于医生的职业特点，我仔细观察着她，大约二十七八上下，眼眶泛红，神情憔悴，不是被生活所累，就是为情所困。
　　我走过去将卡布奇诺蛋糕放在桌上，“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甜点会开心很多”
　　她错愕地看着我，我微微一笑，她眼底泛起感激，我转身离去。
　　店里有一面墙，暖色背景，灯光柔和，上面贴着许多便利贴，都是光顾过这家店的客人所留下的笔迹，满满的都是岁月的痕迹。
　　重新装修的时候，设计师问我要不要拆掉它，我摇了摇头，“留着吧”
　　离开的时候，这位女客人走过去拿起笔写了什么，又郑重其事地贴在了墙上。
　　待她走后，我过去一看，青梅枯萎，竹马老去，从此我爱的人都像你。
　　一瞬间，泪如泉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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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跨年夜，想约个酒都没人陪，有男朋友的跟男朋友，没男朋友的还有女朋友，我什么都没有，只有文字，这么些年了，真是失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