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案件》三千菊杀

4、第 4 章

　　室井手里的扩音器掉落在泥土里。
　　现场安静地如同坟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疑犯高亢怪异的尖笑声久久在空旷中回荡。
　　一切都好像慢动作回放一样。
　　室井挣开伸出来拉住他的手臂，冲了过去。
　　被丢下的新城捏着微型话筒朝着狙击手大喊，“开枪！立刻击毙疑犯！”他已经顾不上青岛了。
　　室井推开了更多想要拦住他的人。
　　散开巡查有无炸弹的特警像新城汇报排弹专家已经成功解除炸弹隐。
　　室井冲进了大楼。
　　枪声响起。
　　砰——
　　砰——
　　几乎毫无间隔的两声。
　　新城眼睁睁看着室井消失在楼道内。
　　刚刚下车的冲田小跑着来到现场边缘慢慢停下脚步。
　　刚刚冲到三楼楼梯口的室井，看见了背朝着他缓缓倒下的青岛。
　　“青岛——”
　　几个月后，警视厅。
　　室井的办公室和他离开的时候一样一尘不染，新城窝在会客的沙发上烦闷地捏着自己的眉头，这大概也是从室井那里学来的习惯。特别是这几个月，皱眉的几率越发高了起来。
　　冲田有些担心地看着他，虽然她也不想看到室井就这么辞职，但是当时现场的人都听到了疑犯的话，也看到了室井失控的样子，特别是这段时间，整个人几乎就从大家的视线范围内消失了。
　　就算不会向媒体透露现场发生的具体细节，但最后时刻发生的一切还是在警视厅里还是引起了不小的风波。几乎每个角落里都能听见大家私下的小声议论。
　　“这不是一句禁口令就能解决的事情。”冲田说。
　　“就让他们说好了。”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新城拍了一下桌子，“我不会就这么轻易认输的！”
　　劝解是没用的，冲田只能无奈地接受这个事实，心里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些掺杂着心酸的复杂情绪。今天在医院见到室井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新城呐，你注定是会输掉的那一方啊。
　　“青岛先生今天也很厉害呢。”
　　医院里，正在帮助青岛恢复的复健护士抓住青岛的一只手腕用力提起，“请尽量握拳，对了，就是这样，会很痛吗？”
　　青岛的额头疼得冒出一层密密麻麻的汗水，鼻子里发出不服气的声音，“唔~只有一点。”他的手指艰难地向掌心聚拢。
　　“好的，做的很棒，如果累了的话，我们可以先休息一下。”
　　“不，不用了。”青岛拒绝了护士好心的提议，“不赶快好起来的话，会害人担心的。”
　　“说的也是，那就请青岛先生和我一起加油吧。”
　　“与其现在说这样的大话，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受伤好了。”病房门突然被推开。“今天怎么没看到慎次君，是终于忍受不了你把你甩了吗！”
　　“妈妈……”青岛的头一跳一跳的疼，真想跪在地上求母亲大人不要在外人面前这么取笑自己的儿子，但前提是他要能做到的话，前前提是母亲大人会听他的话的话。
　　“那，不如我们明天再继续好了，青岛先生还是休息一下比较好，太着急也是没用的。”护士掩着嘴快速收拾好东西鞠躬出去，青岛先生的母亲也是非常有趣的人呢。
　　“妈妈……”虽然早就是成年人了，但因为是家里的小儿子，全家人就一直把自己当成长不大的小孩子对待，真是非常让人非常无奈。
　　“有还喜欢玩玩具的大人吗！”虽已是年迈，但保养得非常好一点也看不出年纪的青岛夫人非常不客气地说。
　　“那是模型枪，才不是什么小孩子的玩具。”
　　“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俊作，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
　　这种交流是毫无意义的，很早就了解到这一点的青岛大学一毕业就从家里搬了出来，跑到新木场的公寓里居住，所以就算现在已经是48岁了，还是不要跟母亲争论自己有没有长大的问题好了。
　　“送你去青山学商科可不是让你去当警察的，还受这么严重的伤！”青岛夫人还是忍不住心疼儿子。
　　当年知道小儿子居然这么“叛逆”，在公司受了一点气就把做得好好的工作也辞了的时候，差点没气得把他抓回来狠狠打一顿。
　　“二十几岁的人还像个孩子一样任性！”当年，青岛夫人实在抓不到故意躲着她不回家的小儿子，只好在电话里教训，“以后怎么会有父母会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你？怎么会有女人觉得你可以依靠托付终身？”
　　“那我就喜欢男人好了。”青岛不满地小声咕哝。
　　耳尖的母亲大人一个字不落地听了进去，对着电话怒吼着，“那有本事你就给就我带一个回来好了！”
　　所以……
　　所以当青岛的家人接到他受伤躺在医院的电话，匆匆赶到医院ICU门口，看到一个虽然眼熟但实在是不认识的男人，孤单单站在那里不知已经多久的时候，所有人几乎马上就明白了。
　　青岛夫人恨不得把当初那个电话生吞下去。
　　身为一家之长的青岛健雄走上前，毕恭毕敬地向那个男人鞠了一躬，“真是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您，室井警视监。”
　　什么？其他几位家族成员倒吸一口凉气，总算认出眼前这个憔悴到几乎变型的男人是谁了。
　　“欸？就是警视厅里面那位了不起的先生？”青岛夫人小声问大儿子。
　　“应该没错了，我在电视上看到过很多次。”长子青岛康作也压着声音回复母亲。跟在后面的妻子更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简直是太失礼了，小儿的事情这么竟然麻烦室井警监。”青岛健雄低着头，语气坚定，透露出不容拒绝的味道。
　　“剩下的事就交给我们好了”
　　“你们是……”从得知青岛被绑架开始，超过三十多个小时没合眼的室井缓缓转过头，还没认出突然冒出来的这几个人的身份。
　　“忘了自我介绍，我是俊作的父亲——青岛健雄，这是内子，青岛的母亲。旁边是我的长子，俊作的长兄，那是他的妻子，是俊作的大嫂。”
　　青岛健雄客气地一一介绍自己的家人，都是青岛的家人。“非常感谢室井警视监对小儿的照顾，不胜感激。”老者梗着脖子。
　　无人说话，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健雄……”青岛夫人小声地喊着丈夫的名字。
　　青岛的家人啊……
　　室井愣住了，他真切地感受到了那份刻意的疏远，是被拒绝了吗？站在病房前面的他有些茫然失措，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青岛的家人。对面的长者头发俱白，身材高大神情刚毅，虽然说着敬语，但看过来的目光相当不客气。
　　室井无力地低下头，变得迟钝的大脑转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初次见面，我是室井慎次。”
　　“您好”青岛的母亲连忙还礼，心里暗暗埋怨丈夫的臭脾气。“警视监先生……”
　　“啊，叫我……”叫我什么好呢？室井木然地想，“您太客气了，叫我室井就行了。”
　　“哼，还是客气点比较好。”青岛健雄重重地哼了一声，扭头透过玻璃看着被白色被单覆盖着的人，那是他活泼好动，永远都精力充沛的小儿子。
　　现在却静静地躺在那里，靠一堆仪器维持着生命。
　　血色从室井脸上退去，让原本就憔悴的他苍白得可怕。“对不起，是我逾越了。”
　　室井退后几步，为青岛的父母让出探视窗的位置，然后深深地弯下腰，“请让我再多留一会儿，就，再多呆一会儿。”
　　“青岛有我们这些家人就够了，室井警视监还是请回吧。”老者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
　　“健雄！”青岛夫人狠狠剐了丈夫一眼，“非常抱歉，因为俊作的事情，外子有些着急，还请警视……室井…先生见谅。”
　　“哪里，夫人太客气了。青岛先生身负重伤，都是因为我的缘故，是我……”剩下的半句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要说什么呢？疑犯的目标是我，青岛只是被我连累了？还是说，如果我早点抓到疑犯，就不会害青岛被绑架？又或者，要是青岛没有认识我就好了……我只是个会给别人带来灾难的男人。
　　这么看来，真的完完全全都是我一个人的责任呢。
　　室井的眼前一阵阵发黑，身体止不住的颤抖，是要到极限了吗？
　　一双温柔的手扶住了他，室井瞬间僵硬了身体，不敢移动。
　　“青岛啊，这孩子从小就是个想要当英雄的人呢。”青岛夫人实在是有些不任心，她握着室井冰冷的手，引导着他走到供人休息的椅子上坐下，看上去像是室井搀扶着年长体弱的老妇人一样。
　　“他最喜欢的就是枪了，每天都会挎着他的玩具枪跟坏人作战。”不知为何，青岛夫人突然开始笑眯眯地回忆起往事，“他每天都要从坏人的手里拯救一遍世界。”
　　“是吗”
　　“是啊，那时候每天都能看到他嘴里喊着维持正义跑来跑去。所以，当他跑去当警察的时候，我们也没有感到多意外。”
　　“青岛先生的确是一个正义感很强的警察。”
　　“是的。”
　　既然次子选择了这个职业，虽然也会担心得要命，但作为家人只能支持他的决定，就必须要有相当的觉悟。
　　几年前青岛被疑犯的母亲从背后捅了一刀，家人就劝过他不要再做警察了，可是躺在病床上的次子非常认真地说他和某个人还有个约定没有完成，如果中途退出跑掉的话，是会比死还难受的事情。
　　青岛夫人暗暗吃惊，从没发现自己的小儿子已经成长为一个男子汉了，不得不说这是一件让人值得欣慰的事情。她从他眼里看到了坚定的执着，和一丝别样的情绪。作为过来人，她深深明白只有真诚的爱才能让人有那样的眼神。
　　从此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劝说过他，而是一直都在等着次子有一天会带着一个足以让人骄傲的女性来到她的面前，向她介绍这是可以和他并肩作战，陪着他一直前进的灵魂伴侣。
　　看来，这其中还是猜错了一点呢。青岛夫人默默注视着在她面前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的男人。跟半年前在电视上看到的相比，虽然满脸的疲倦，但难得的是仍然保持着不屈服的坚毅。
　　印象中的第一次知道室井先生，是在电视新闻里。那几天铺天盖地都是有关警察厅、警视厅各个部门的一把手集体辞职的消息。警察系统的被固化的顽疾第一次像这样暴露在大众的视野里。
　　而那个被内阁府长官亲自指定担任改革委员会委员长的男人，用其铁面无私的手段，缓慢而坚定地在警察内部推行新的制度，努力消除不良影响，带给人们新的希望。
　　那可真是个了不起的男人啊。青岛夫人不由得赞叹。
　　就算半年后，疯狂的疑犯又将警察推到了风口浪尖，但青岛夫人从来就没有动摇过信心，不仅是因为她的儿子也是一名警察，更多的是对那个站在顶端的男人的信赖。
　　只是，没有想到……
　　也许，只有像室井先生这样认真而强大的人，才会让次子得到幸福吧。作为一个母亲，儿子的幸福就是她最大的希望。
　　所以，只有在心里对自己的丈夫说声抱歉，这次不能和你站在一起了。
　　“室井先生知道次子和人有个约定吗？”青岛夫人突然发问。
　　“欸？”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我知道俊作那孩子非常认真地对待那个约定，就算是搭上性命也是在所不惜的呢。”
　　“……对不起”除了抱歉，室井实在是想不出该说什么好。
　　“果然是和室井先生吗？”青岛夫人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
　　“对不起，十分抱歉。”对不起，就算是青岛夫人，我也不会放弃的。
　　“不要说抱歉，”青岛夫人郑重地看着这个身居高位，却为了自己的儿子低声下气的男人，又是心痛，又是感动。最初的震惊和不满早已烟消云散。
　　当你的年纪足够大，经历过的风雨足够多的时候，才明白最宝贵的不是金钱地位，不是外人的眼光，而是两个人之间最真挚的感情。
　　俊作这小子，真是个幸运到让人嫉妒的家伙啊。
　　“俊作虽然是个经常让父母担心的孩子，就算他长到了八十岁，也还是我眼里那个喜欢玩玩具枪，把正义、把帮助别人当做信仰的孩子。可正因为是这样，俊作他才是一个能让我感到骄傲的孩子。”
　　“虽然这样夸奖自己的儿子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但他的确具备了一个男人应有的责任、担当和执着。他清楚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就算是作为父母也不能去质疑他的选择。况且，既然做了警察，就要有随时付出代价的准备。不管是受伤也好，丢掉性命也好，我们会非常伤心难过，但不会后悔对他的支持。”
　　“所以，”青岛夫人柔声说道，“室井先生也不要太过于责怪自己，俊作已经是个能够保护自己的大人了。”
　　“健雄……”青岛夫人松开室井的手，朝远远站在一边生气的丈夫招手。
　　青岛健雄撇着嘴，坚持不肯走过来一步。长子站在父母中间，左看右看，默默向母亲这边移动了一步。
　　见老头子还在生闷气，青岛夫人也懒得搭理他，转而对着长子吩咐，“你先把我和美智子送回家去。”
　　“妈妈不看一眼俊作再走吗？”
　　“刚才医生不是说还不让看吗，我再呆在这里也没用，只要知道俊作现在没有危险了就好。”
　　“是，那爸爸呢？”
　　“哦，那个爱生气的古怪老头啊，不用管他。儿子躺在医院他不关心，反而跑去跟担心儿子的人置气。我也是不相同他一起的。”
　　“妈妈~”青岛大哥无奈地叹气，虽然已经七十多岁了，两位老人家有时候还是和小孩子一样，真是让人看笑话啊。
　　“至于室井先生……”青岛夫人轻轻拍了一下室井的手背，“最好还是休息一下好，不然等俊作醒来看到室井先生已经累得不成样子了，一定又会晕过去的。”
　　“喂！不要随便说这样的话！”青岛老爷子忍了半天，实在是受不了了，我还没同意呢！我还在生气呢！可惜自己的夫人和儿子，全都装作没有听见他的话，只有儿媳妇小心地向他露出一个抱歉的表情。
　　“虽然这么说很不负责任，但是室井先生，俊作以后就拜托给你了。”
　　老太太丢下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带领着儿子媳妇，身后跟着赌气的丈夫，从容不迫地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
　　受到惊吓的现在轮到了室井。
　　刚才
　　究竟
　　发生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