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正道是沧桑之——爱，是永不止息》阿粒君

48、九死一生（三）

　　几日以来，立青除了白天在国防委员会忙的脚不沾地以外，回家便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他只对妻子说了一句话：有立仁的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

　　林娥点了点头，未言其他，他知道自己的丈夫对这个哥哥是“又爱又恨”的，他太需要时间冷静了。

　　那几日的立青，脑海中漂浮过很多这个完全说不上是“亲近”的哥哥。他第一次挪出一个充足的时间，回忆着几十年来与他哥哥并不多的交流的见面。

　　孩提时的立仁，坐在学堂里就如此的少年老成，年少时意气风发得投笔从戎，那样激情理想得对他说过：立青，好好干，黄埔是个干大事的地方。也跟着楚材走上中统的道路，从此杀人如麻，血腥黑暗，兄弟从此分道扬镳。

　　但也是这个立仁，在他于晋中和鬼子厮杀的时候，孤身南下，去了上海那个十里洋场，日本人占领的虎狼窝里，套出最绝密的情报。

　　立青受不了……曾经再多的仇恨和信仰的分歧，都抵不过一胎同胞的那种血浓于水。立青想他的哥哥活着，即使立青还是恨哥哥对瞿霞的残忍，对瞿恩的枪决，曾经对他的同志们的屠杀，他都希望立仁活着……

　　同一时刻的台北荣总医院，屿洲与立华见到了立仁，东方刚刚现出鱼肚白，急救室里，她们看见了几乎全身是弹沫碎片割伤的立仁，还有露着些许白骨的左腿。

　　屿洲双手颤着，想要跟着急救车进入手术室，却被护士阻挡了。但是此时的屿洲显然几近崩溃，重重推开护士，夺门而入。护士还要阻拦，身边的郭秦一把拦住：不用拦，再拦老子毙了你。

　　两个小护士一看到郭秦满身的炮灰和一双发红的眼睛，心中一凛，不敢出声。立华站在门外，泪水直流。

　　屿洲此时站在立仁身边，眼睛里的泪水跟断了线一样，怎么都停不下来，她抚着立仁的额，喃喃自语：立仁……回家了……我们回家了……立仁……回家了。

　　屿洲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过那七八个小时的手术的，立仁没有知觉，她却是心痛的没有知觉，她一直守在手术室里，紧紧攥着立仁的手，除了中间被强迫穿上手术服以外，没有一刻松开过。她必须一刻不停得看着她的丈夫，一分一秒都要握着他温热的手感受到他的存在，不然，下一秒就失去了该如何是好？

　　千钧一发，九死一生，医生说，再晚一点点，就抢不回来了。

　　重伤的立仁在昏睡了几天后，终于在深秋的一个清晨转醒。他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环视四周便发现，屿洲握着他的双手，靠在他的床沿，合着的双眼泪痕明显，看得出她醒时曾泪眼婆娑。远处的沙发上，郭秦半躺着，脸瘦了不少。

　　立仁吐了一口气，是真实的，他还活着。真好，没有丢下自己的妻儿。

　　立仁试着动弹着身子，一阵阵痛苦随之传来，他心想这一次还真是伤的不轻。

　　郭秦出身行伍，很快被立仁细微的响声惊醒，睁开眼便看到自家长官醒了过来，激动得几乎要叫起来，立仁却朝屿洲的方向，努了努嘴，郭秦立刻会意，噤声悄悄走近。

　　立仁沙哑得问道：金门……？

　　郭秦会意：暂时停火了，您最后下的命令，挽回了很多损失。

　　立仁低低得吁了一口气，心终于放下了半颗，他示意郭秦出去，随后抚上了妻子的乌发，心中默默道：屿洲，长发绾君心啊……我以为我要死了，但我放不下你，放不下阿元，我不能死，不敢死……

　　11月份的北京，天气已经很寒冷了，走在街上的人都是匆匆忙忙的。

　　林娥拿到□□官邸的一封日常事务情报时，已是11月份了，对台情报并不是说有就有的，将近一个月了，她终于截获了一封电文，林林总总中，林娥终于看到了关于杨立仁的内容：金门受伤将官中……中统中将杨立仁脱离危险，工作暂移交副手……译出电文的一刻，林娥便甩下笔，冒着已然寒冷的北京冬夜的寒风，匆匆回到家。

　　立青此时正在对着立仁年轻时的照片发呆。

　　林娥走近：立青。随后将电文递了过去。

　　半晌，立青笑了，招牌式的笑的眼睛都没了，笑的眼角溢出了泪花。接着，他安静下来，对着立仁的照片道：你说，杨立仁，我就只有你这张三十岁时候的照片，你说你要是死了，我上哪给你找遗照去？啊？杨立仁。

　　林娥站在丈夫身后，看着他也有些略略开始驼的背影，百感交集。

　　立仁当然是听不见的，他的腿伤养了将近大半年，终于摆脱了轮椅与拐杖。只是每到阴雨天，伤腿依然会隐隐作痛，叫立华和屿洲心疼不已。立华因立仁的伤势严重，屿洲又要照顾江母和阿元，便干脆领了恪筠到台湾常住，照顾立仁的伤腿。老董因49年时未听命于老蒋，不发一兵一卒和平让出了长沙，台北他是打死也不来，只得一天三封电报说想立华，想女儿，顺便把立仁埋怨一通，说他伤了一条腿，倒叫他“赔了夫人又折了女儿”。

　　屿洲曾有一次抚着立仁的伤腿，问：立仁……能退休么？你都快60了，还拖着一条伤腿。

　　立仁只是望了望窗外，没有说话。屿洲知道，他的丈夫，还在忧虑着许多事，叫他停下来，那太难了。

　　1959年的尾巴上，立仁第二个孩子出生了，又是一个男孩，立仁取名杨恪衡，出生时个头完全不像他哥哥那么大，家里人便叫他小衡。

　　而1958年的金门炮击，最终以双方暂时性停火为终结，随后双方虽有间断性相互发炮，但再也未有大规模的炮击战出现，直至1979年，□□发出《告台湾同胞书》，金门炮击结束，成为了历史中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