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正道是沧桑之——爱，是永不止息》阿粒君

41、大陈兵败

　　那夜袒露的心事在立仁与屿洲的之间慢慢交汇，终成一汪清泓，注入各自的心间。

　　很多个夜晚，立仁依然凌晨时分才归，当悄声步入卧室时，总能看见屿洲为他留着暗暗的灯，静谧的卧室里，小腹已渐渐隆起的妻子已有些微微圆润，她常常侧着头，头发散落，沉沉睡着，灯光打在她小小的鼻梁上，勾勒出她清晰的五官。

　　立仁常想，这一定是他见过的最能令他安宁下来的画面。因为他知道，无论外面的世界是如何凄风苦雨，棘手不堪，走入这间屋子，关上门，他就可以抛却所有的烦恼，只需拥着妻子沉眠。

　　那是上苍对他唯一的厚待吧，让他在以为将要孑然一身的时候，有了一个真正的家。

　　数月后的一日，立仁清早去部里以前，在熟睡着的妻子床头轻轻放下一份档案，随即套上外套出门。

　　那是傅家四个孩子档案中关于他们父亲身份的文件，立仁费了些手段，终于将它们取出，从此，傅玉琴只是傅玉琴，不是gong/jun之女。玉琴和她的三个幼弟，不必为父亲之死而连累，他们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战争的创伤，不该传给下一代。

　　夏日蝉鸣，屿洲悠悠转醒时，看见了躺在她床头的文件，翻开封皮，屿洲便止不住掉下了泪。为玉琴，也为自己的丈夫。她的丈夫啊，总是这样一句话不说，却把能做的都做了……

　　再见到玉琴时，已是大半个星期后，她瘦削了很多，肩膀有些垮塌，眼神中曾经的苦中作乐已被绝望与心死所取代。屿洲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后，玉琴再也不会也不能再做她的好友，她们也不能再吃街头蚵仔煎，逛台湾的小街了。

　　屿洲想说句对不起，话梗在喉咙里，却怎么也说不出，终了，只将立仁带回家的那份文件，静静放在了玉琴面前，便转身离去了。玉琴颤抖的手拿起档案，几个月的痛苦煎熬终于在此刻肆意发泄。在这家她与屿洲常来的小咖啡馆里，放声痛哭，哭她被命运捉弄的人生，哭这场该死的战争。

　　辗转听到玉琴带着三个幼弟远嫁给了一个年过七旬的马来商人的消息时是一个周末，屿洲正一手拿着电话听筒，一手端着盘子在厨房里跟着张妈学煲汤，电话里，曾经建设部的同事说，玉琴叫她不必自责，她真的是穷怕了，而且那个商人愿意出钱供自己的弟弟上学……

　　屿洲拿着听筒，一个不留意，鸡汤打翻了一地。立仁闻声而至，听张妈讲了几句便知道了消息，他走上前，踢开地上的陶瓷碎片，抱住了妻子。此刻，他知道屿洲内心的煎熬，正如多年来的自己无时无刻的感觉……

　　屿洲抓着立仁的衬衣，声音有点哽咽：她有一个谈了几年的男友……我见过，很好，不嫌玉琴家穷，人也上进……可她……

　　立仁耐心听着屿洲这些语无伦次的话，一直缓缓拍着她有些起伏的背，却未曾开口说一句话。

　　当夜，立仁拥着妻子而眠，她眼睛哭的有些肿，立仁微微叹气，心中泛起一丝心疼，抚了抚她因怀孕而剪短的头发，阖上了眼睛。

　　将要沉睡之时，一声尖利的电话声划破杨公馆的静谧，立仁下意识捂住妻子的耳朵，生怕铃声又将她吵醒，怀孕以来，屿洲睡眠更浅了。

　　一分钟后，王伯的声音却在门外响起：长官，侍从室来电。

　　立仁闭着的眼睛倏地睁开，轻轻放开屿洲，翻身下床，走入书房，拎起了听筒：我是杨立仁。

　　立仁：什么！王生明死了？

　　1955年初，江山岛战役，KMD全线溃败，指挥官王生明率众拼杀至最后一刻，饮弹自尽，大陈列岛，不战而失。经国先生今日清晨将亲赴大陈，动员岛民撤离至台湾，立仁被点名随行。

　　立仁放下电话转头，屿洲已经悄然站在书房门口了。

　　立仁看见妻子光着脚，皱了皱眉，拾起身边的羊皮拖鞋，俯下身，给妻子套上：寒从脚入，说了多少遍了。

　　屿洲支着立仁的背：立仁，经国先生要你也去浙东？

　　立仁起身：一会就去侍从室，早上跟经国先生的飞机一起走。

　　屿洲：江山和大陈，也保不住了？

　　立仁：□□早已不再是小米加步枪了，此次江山一战，他们海陆空三方协同作战，王生明是胡宗南的爱将，战力了得，不然校长也而不会派他守江山。但如今手中只有千余人，加之我军太平号军舰被击没，江山岛地势也不好守，能死守至今日，已属不易。

　　屿洲：西风卷残叶啊……

　　立仁亦微微叹了口气，随即疾步从卧室取过军装，屿洲未说话，只帮着立仁扣紧了最后一颗风紧扣。立仁低头看着妻子，贴着她的侧脸：现在才夜半，去睡吧。

　　屿洲揽上立仁的肩，并未说话。

　　立仁：我把郭秦留在台北，还有一个排的警卫，有事你让郭秦联系我，要是觉得家里冷清，回江家也好。

　　屿洲：不……我在家等你。

　　立仁抚了抚屿洲的头发：好。

　　说罢便跨步下楼，几分钟后，传来引擎发动的声音，渐渐地消失在转角。屿洲再次回到卧室，却无心睡眠。

　　立仁离去后，冬雨突然淅淅沥沥，屿洲缓缓睡入床中，拿起立仁床头的一阕《南唐词选》，便翻到一句：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

　　雨中愁，愁为谁，皆是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