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熙书舍》豆夫子

2、分手 （中）

　　林潇潇的男朋友叫靳辉，在软件园上班，是一名程序员。他从和林潇潇一起住的小房子搬出去后，就住进了公司附近的员工宿舍。
　　根据林潇潇画的图纸，老板按图索骥地找到了靳辉的住处。
　　那是一栋半旧的宿舍楼，必须刷卡进入。入口处还有个收发室，里面堆着大大小小的快递盒子，有个老大爷坐在窗边听京剧。
　　老板穿了件蓝灰色的羽绒服，戴了个毛线帽，在台阶上坐了一上午，听着收发室大爷咿咿呀呀的跟着广播唱《空城计》，好几次差点睡着。
　　“年轻人啊，你那朋友中午回不回来啊？你这么一直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中午，老大爷要回家吃饭，见老板还坐在台阶上，心中有些不忍，“要不你再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没关系，我再等一会儿，也许他正忙着呢？”老板抬起头，眯了眯眼睛，“今天阳光真好，我顺便晒晒太阳，补补钙。”
　　老大爷被他逗乐了：“你们年轻人老是闷在写字楼里，确实应该晒晒太阳。那你等着吧，我回家吃饭啦！”
　　“您慢走。”
　　目送老大爷晃晃悠悠出了大门，老板慢腾腾站起身，走到收发室门前，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细细长长的铁片，捅进锁孔里，左右拨动了几下。
　　“咔”！
　　锁开了。
　　老板闪身进去，把门关好。
　　收发室的玻璃窗上挂了个小黑板，上面有白粉笔写的人名，最下面有两个醒目的大字“有信”。
　　这个科技发达的年代，写信的人少之又少，小黑板上只有寥寥两三个人名，靳辉的名字赫然在列。
　　玻璃窗边的桌子上有个纸盒子，是专门用来放信件的。
　　然而里面并没有林潇潇寄出的那封信。

　　“不可能没有啊？”林潇潇失神地坐下来，喃喃道，“信是前天寄出的，按照我多年寄信的经验，应该就是今天上午11点半之前送到。而且，除了我，还有谁会给他写信呢？”
　　“会不会他已经把信取走了，而老大爷忘了擦掉名字？”老板猜测道。
　　“那怎么办？”林潇潇顿时六神无主起来，“万一他看到了信上的内容，觉得对不起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再把自己折腾出绝症，那我不是白死了吗？！”
　　“那就是他的命不好，怪不得谁。”老板毫无同情心地说。
　　“不行不行！我的命换给了他，他必须得给我好好活着……啊对了！他那个人工作起来什么都顾不得，就算拿了信也未必有时间看！”林潇潇眼睛里又燃起了希望的光芒，“老板，你再跑一趟吧，说不定那封信就躺在他办公桌上呢！”
　　“……”老板说，“我可以不去吗？”
　　林潇潇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老板吓一跳。
　　林潇潇越哭分贝越高，并且一边哭一边用地球人听不懂的语言进行控诉： “@#￥%……&*（）@#￥%%……&*……”

　　老板站在徐徐上升的电梯中，耳边仍回荡着林潇潇的哭声。女人真是太可怕了！他以为林潇潇哭一哭就算了，没想到她的耐力超乎想象，一口气哭了一个半小时，幸好她是鬼，没有实体的眼泪，否则家里就得发大水了。
　　“叮”，电梯门打开。
　　老板直了直腰背，摆出精英惯有的职业笑容，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装潢现代气派的玻璃门。
　　前台小姑娘一抬头，猛然见到一个衬衣雪白，西装考究，面容英俊的年轻人，少不得一番脸红心跳，急忙站起身来，热情地问道：“先生您好，请问您有预约吗？”
　　“有。”老板用最斯文最柔和的声音回答道，“我和贵公司的靳辉先生约了下午五点会面。请问他在吗？”
　　“哎？”前台小姑娘怔了怔，“靳辉……请问您找他有什么事吗？他现在不在。”
　　“这样啊……”老板沉思了两秒钟，微笑着问，“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当然，当然可以。”前台小姑娘不假思索地点头。
　　老板向前倾身，低声说道：“我想去他的工位上坐一坐。”
　　“这个……”
　　老板勾起唇角，眨了下眼睛，“我们好久没见了，我想送他一个小惊喜。”
　　“惊喜……”前台小姑娘为难地看着老板，“现在好像不太合适啊……”
　　“不合适？为什么？”
　　“其实……其实靳辉他请假了。你可能还不知道，他女朋友去世了，今天举行葬礼……”

　　“后来我还是去他的工位上看了看，但是并没有发现你寄出的信。”老板懒散地靠在床上，丝毫不在意西装上被压出的褶皱。
　　“他去参加我的葬礼了……”林潇潇坐在地板上，表情由哀伤转为愤怒，“他居然还敢去参加我的葬礼！他有什么立场去？他有什么资格去？”
　　“说不定你家人会把他乱棒打出来。”老板安慰道。
　　林潇潇撅了撅嘴巴，“我……没有把分手的事告诉家里……”
　　“……好吧。”老板打了个哈欠，“我又顺路去青年公寓看了一眼，黑板上的名字已经擦掉了。可以肯定信已经被取走了。很抱歉，我帮不了你的忙。”
　　林潇潇呆呆地坐在阴暗的角落，夕阳从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块光斑，光斑上方，飞舞着无数细小的灰尘。
　　“老板，我现在，是不是就和这些灰尘一样？”
　　“不一样。”老板摇摇头，“它们在阳光下依然存在，你在阳光下会灰飞烟灭。”
　　“……”林潇潇翻了个白眼，“老板你可真会安慰人。”

　　晚上七点，书舍准时开门营业。
　　常客陆陆续续登门，老板照例窝在收银台后面。和往常不同的是，店里多了一只鬼。
　　林潇潇好奇地转来转去，在小胖子对面坐一会儿，朝蓝头发的后脖颈吹气，把手放在眼镜男的鼻子底下晃来晃去……
　　她生前经常看到这些人，但从来没有交谈过，现在近距离地看着他们的模样和表情，和以前看到的好像有微妙的不同。
　　“为什么会不一样呢？”她晃进收银台问老板。
　　“大概是因为，以前你看到他们，他们也能看到你；而现在，他们看不到你。”老板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真有趣，我想出去看看。你帮我开门好不好？”
　　老板皱了皱眉：“我不想动。”
　　“拜托你啦~~~”
　　“咦？”小胖子伸长脖子看向老板，奇怪地说，“老板娘你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说什么呢？”
　　老板摇摇头：“没什么。”
　　“今天又降温了吗？”蓝头发缩了缩脖子，“为什么我感觉比昨天还冷？”
　　眼睛男打了个喷嚏，点头说：“肯定是降温了。”

　　午夜十二点，书舍内外一片安静。
　　老板白天没有睡足，此时正趴在收银台上打盹。
　　有人推开蓝色木门走了进来。
　　埋头看书的客人有两个抬头看了一眼，流露出一点惊讶的表情，但随即又各自低头回到虚构的二次元世界中去了。
　　三次元世界里，人和人之间的距离很远。
　　远不如二次元世界那么亲密无间。
　　进来的客人是个年轻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黑色皮鞋，连里面的衬衣都是黑色的。他的胸前，别了一朵白色的小花。
　　他的眼睛很红，仿佛哭了很久，脸色十分苍白。
　　“你好。”站在收银台前，他沙哑地开口，“抱歉打扰您。”
　　老板睡眼朦胧地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向来人。
　　“我来取预订的书。”
　　年轻人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张纸，平展开，递到老板面前。是一张预订单，上面只有寥寥几行字。
　　“预订人：林潇潇
　　预订商品： 《幽灵草》
　　预付款：全款”
　　老板捏着那张预订单，打起精神看着对方，“请问你是？”
　　“我叫靳辉。是她的男朋友。”
　　老板左右看看，林潇潇不知什么时候溜出去了。大概是趁着客人开门的时候出去的。
　　“潇潇她，突发心脏病去世了。我在她的遗物中，发现了这份预订单。我知道她很喜欢来这里买书，可是我一直忙着工作，一次也没有陪她来过。”靳辉露出苦笑，“真是惭愧，作为她的男朋友，我居然连她有心脏病都不知道。”
　　“也许她不想让你担心吧。”老板随口说着，从收银台下取出预留的新书，装进一个牛皮纸袋里，递给他。
　　靳辉双手接过去，垂着头站了一会儿，低声说：“其实，我们已经分手了。幸好她还没有告诉家里，幸好她没有说，我今天还能以她未婚夫的身份去参加葬礼。我知道，她一定不愿意看到我，我也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如果不是我要分手，她就不会心脏病发作，是我害了她……”
　　眼泪落在牛皮纸袋上，打出一个又一个深色的印迹。
　　老板无言地看着他。
　　“对不起。”靳辉擦了擦眼泪，勉强挤出个难看至极的笑容，“你看我，啰里啰嗦说了这么多……”
　　“没关系。”老板说，“过去的事没办法改变，好好珍惜眼下吧。”
　　“嗯。”靳辉感激地点点头，又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紫色的信封。
　　“呃……”老板猛然瞪大眼睛，“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