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王妃》一两越时鱼

31、馄饨

　　有生就会有死，明叶从来就不怕死，可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饿死。
　　那碗粥早就消化掉了，她饿得前胸贴后背，挠门的力气都没有了。
　　门外已经没有了元熙，也没有了饭菜，灯也撤走了，只剩一轮明月清冷地照着。
　　月亮又大，又圆，好像一张鸡蛋饼。啊，鸡蛋饼……不需要酒酿鸭子也不需要鸡汤，只需要一张鸡蛋饼，热腾腾刚出锅，一口咬下去，香死个人……
　　明叶看着月亮，口水哗哗淌。
　　忽然，月下多了一盏光点，忽明忽暗，渐行渐近，一个好清秀好清秀的书生提灯而来，隔着门缝轻声唤：“王妃，王妃，醒醒……”
　　“干嘛？”
　　大概是没有想到声音近在咫尺，书生吓了一跳，“王妃没睡？”
　　明叶咬牙切齿：“换你饿一天试试，看你能不能睡得着。”
　　书生没有这种经验，也不多废话，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
　　钥匙！
　　明叶差点没跳起来。
　　该死的锁一捅就开，书生问：“王妃能走路吗？”
　　能！怎么不能？！爬也要爬出去！何况杨玄清的药童白天还来给她换过一次药，对她伤口的愈合速度叹为观止，杨玄清听说后似乎想爬墙进来看，可惜还是被王府的管家发现了，被客气地请了出去。
　　明叶迈出门槛。
　　她迈得很慢，出去之后，慢慢回身。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囚禁的地方。
　　而那个胆敢囚禁她的人——
　　“凤元熙在哪里？！”
　　“我不能说。”书生道，“我只是奉命带王妃去一个地方。”

　　大半个时辰后，明叶站在墙根下，脖子仰成一条直线，才看到墙头，以及墙头上星辰密布的天空。
　　这里是城墙。
　　平京的城墙。
　　千年以来，不论改朝换代多少次，它都不动如山，甚至越来越伟岸，因为每朝每代的君王都会加固它。
　　固若金汤，说的就是这座城墙。
　　每隔数十丈，城头就会有座望楼，明叶现在就在其中一座下。
　　望楼用以远眺，也用以远射，所以都很高，足有四五层。明叶刚进京的时候还想上来看看，现在却只想骂娘。
　　她从来不知道，爬楼是这样辛苦的事，腿好像灌了铅一样。
　　如果杨玄清在这里，眼珠子一定要掉下来，绝对不会相信，一个重伤的人现在能自己爬楼。
　　当爬上最后一级楼梯，明叶只想瘫在地上再也不动了，可是她还没站稳，脑后就传来风一根狼牙棒迎面就挥了下来。
　　明叶弯腰躲过了这一记——代价是腰上的伤口差点撕裂。
　　“你们是谁？”
　　四个黑衣人蒙着脸，一步步走近，没有一个人说话，一同出手。
　　有棒，有刀，有剑，有三棱刺，四种兵器划过漆黑的长夜。
　　要死了吗？从来了京城后，好像就总是在思考这个问题，思考得简直有点累了。
　　“要逼出我的封印，你们的本事好像还太差了点啊……”
　　要躲闪好像并不太难，只是要注意不扯开伤口，扯开伤口就惨了，而在血流光之前，她还没杀死凤元熙那个混蛋！
　　可她忘了一件事，决定身手的不单是意志，还有——肚子。
　　一个饿得扁扁的肚子。
　　刀光剑影里，明叶的身体没有再听自己的使唤，它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受伤、愤怒、疲倦……还有最要命的饥饿，掏空了她最后一丝力气。
　　明叶软软地倒在地上，不要说丹田，她连手指头都不能动一下了。
　　要死了……
　　剑尖和刀刃在面前放大。
　　要死了啊……
　　兵刃的劲风和寒意逼到脸上。
　　这回真他妈要死了啊！！！！！！！！

　　眼前一黑。
　　死原来就是眼前一黑。
　　一瞬间所有的感觉全都消失，像是被刀切断了那样干脆。

　　阴间是什么样？没有人答得上来，因为去过的人再也没有回来。
　　现在明叶看到了。
　　她慢慢睁开眼，看到了微微发白的天空，看到了檐角、栏杆，还有城墙。
　　她还在望楼上，保持着死前的姿势，四个黑衣人当然不见了，四下里一片安静。
　　现在回头，是不是能看到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躯壳躺在地上？
　　可死并没有治好脱力，甚至连饿肚子的问题都没有解决，她比活着的时候更累，更饿，更无力。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脚步声。
　　脚步声踏上楼梯，一级一级，越来越近。
　　风中传来了淡淡的熟悉味道，是镇魔香，然后，视野里多了一张温柔秀雅的脸，低下头来和她四目相对。
　　“我靠……”明叶声音低哑，“是你给我陪葬，还是我没死成？”
　　“呸呸呸，本王要死了，有多少姑娘要伤心？”元熙蹲下来，露出一个笑容，“恭喜你，你死过一趟，又还阳了，不过很可惜，好像武功没有跟你一起复活。”
　　对，这不是阴间，如果阴间还有这张脸，那她一辈子都不要去阴间！
　　上天啊，丹田啊，赐她力量吧，她要把这人的头拧下来当球踢！
　　“耶，眼神不要这么凶，我好怕怕啊。”元熙说着，抬头看了看天色，把她的头往左一扳，一笑，“准备好。”
　　准备什么？
　　关着她，饿着她，假意放她出来实际是找人杀她，杀又不杀透，他到底还想干什么？！
　　大片的金光涌进视线，她忍不住眯起眼睛。
　　那抹鱼肚白渐渐发亮，透出金光，红日蒙着薄纱般的晨雾露出半边面容，冉冉升起，忽地，一跃而出，跳出了云层，瞬间霞光万道，让人无法逼视。
　　光明原来是这样击退黑暗的啊……暴力，迅疾，不可阻挡，光芒万丈。
　　这一瞬间，明叶忘了武功被封印，忘了自己被算计，忘了一切，眼前金光灿灿的太阳，以及这漫天漫地染红一切的霞光。
　　光明好像涌进了心里，穿透了每一个毛孔，两只瞳孔各映了一只金轮。
　　“怎样？死过一场再看到太阳，是不是感动得热泪盈眶？”元熙一屁股在她身边坐下来，难得地没有嫌弃满是沙尘的楼板，霞光染红了他的面颊，看上去又清秀又无害，“诶，还有更感动的要不要？”

　　望楼上多了个摊子，大锅里正冒着热腾腾的水汽，摊主系着围裙，挽着衣袖，胳膊异常粗壮，肌肉贲起，手指的动作却十分轻柔，一朵朵小馄饨像花一样从他指上开出来，下锅，碗里放葱花虾米蛋丝猪油酱油，水开后捞起滚热的馄钝一冲，香气像阳光那样汹涌而出，明叶完全不能呼吸。
　　望楼不大，只支得起一张小桌，两人的膝盖抵得住膝盖，元熙把那碗馄饨往明叶面前推一点：“喏。”
　　明叶绝对没有不食嗟来之食的气骨，有得食就是好的。可吃着吃着，莫名觉得这一幕好像在哪里发生过，一切似曾相识。
　　如果把馄饨烤兔腿的话……
　　热汽像雾气一样升起，一阵一阵的，元熙的脸在雾后面若隐若现，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废柴王爷到底是哪边的？
　　自己人？对头？
　　这个问题一直让明叶迷惑不已。
　　在这一刻，这晨风微寒、馄饨汤暖的一刻，答案在明叶的心里无限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