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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情彻意绸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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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政笑道:“文信侯这两日对我宽和了许多,我晓得是你劝过他了……”
盈盈也笑道:“你便是不带我去赴宴,文信侯也晓得你待我很好。”
“可我要你去……”赵政微微一笑,“文信侯和昌平君这两个半老头子,他们给我安排的那些夫人美人,都无趣的很,我一个也瞧不上。”
“你说什么?”盈盈只觉得自己怦怦心跳。赵政轻轻伸手,抚着她嫣红的脸颊:“我要带你去给昌平君瞧一瞧,还是我自己找的蠢丫头好。”
昌平君瞧过之后呢,又能怎样?难道他便可以为所欲为了么?
他又一次自说自话,不管盈盈怎么想,也不管她要怎么做,好似这一件事情根本与她无关似的。好在此刻盈盈目光柔和,似羞似怯,没有回避,更无半点嗔意:“南瑶……夫人不是很好么?”
她声音温柔得像流水一般,美目流波,一张俏脸生了红晕,分外地动人。赵政瞧了许久,忽然笑道:“我记得那个周襄王曾想要封一名狄族的女子为王后,那个叫富辰的又跑来劝他。他说:夫婚姻,祸福之阶也。由之利内则福,利外则取祸。南瑶是魏国的公主,纳她为夫人,无非是因为这些利内利外的福祸,借之连横魏国,孤立韩赵的朝堂权术……”
他将脸埋在盈盈的肩膀上。她身上梨花香气幽幽,直沁人心脾,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可我只想着你身上梨花香,最好闻。”
盈盈蓦地一怔,眼中热泪几乎盈眶。
她不晓得他话里哪句真哪句假,可就算都是骗人的,他就是能说得那样情真意切,娓娓动人,甜蜜得叫人难以呼吸。只觉得此刻无论他要自己做什么,她都决不会拒绝。
可其实连赵政自己,如今也不知晓得自己说的那句话是真心,那句话是假意?那句话又是为了留下盈盈而特意说的?更搞不懂自己为何要说这些话。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非要跟着她去雍城。
一千个一万个的“利而诱之”,其实不过是自己想要“乱而取之”。
乱得,都是他自己。
她知晓得的事情已经比旁人多了许多,若自己再不节制,早晚会有麻烦的一日。可实在是每每一见了她,一闻到她身上的香气,便只觉得自己想不得那么长远,只贪恋着这一刻她给的默契与温馨。
留她在身旁也好,拖一时是一时。只要她在他眼皮子底下,眼前且率性而为,走一步算一步罢。
到最后,总有抽刀断水的那一刻。
他抱住了盈盈,低声道:“蠢丫头,你真的要走么?”
盈盈被他这样拥着,悸动难忍,忍不住轻轻地抬手,放在他的背上。又想起今日在史家酒馆里听到那一句“好景易逝,萍聚无期”,心中已是酸痛难忍,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她真怕他再说上几句哄上几句,自己便要抑制不住,连忙垂下头不敢看她他。可赵政却将头抬起,轻轻抵着她的额头,与她呼吸交错。
他怎可这样残忍,这般甜言蜜语,这般耳鬓厮磨,这般用柔情一点一滴地煎熬她?莫非他真要逼得自己将一切都告诉他么?
她是宁可他骗了自己,哄了自己,也不愿他是真的对自己动心。
那夜他梦中呼唤娘亲的样子,如今仍历历在目。
她又怎忍心让他再试上一次。
盈盈慌忙转过头去,瞧见自己的一滴泪水,自眼眶滑下,落到了他的衣襟上,又听见自己只是轻轻说道:“多谢你这般赞我。”
※※※※※
车马在僻静的小径停下,赵高驾着王辇,早已候在一旁。两人上了王辇,赵政换上秦王常服,也不知赵高怎么安排的,待得到了咸阳城西南昌平君府邸门口停下时,王辇前前后后皆是侍卫宫女,已是十足的王驾排场。
昌平君乃是王族宗长,可一向深居简出,昌平君府更从来都是朴实无华。直至今年昌平君六十大寿,太后发了令,这才大兴土木,将里外修建得焕然一新。
厅上早已摆设盛筵,昌平君向来俭朴,寿筵也无百官相陪,只是叫了自己的弟弟昌文君与家眷一干人等。即便是有秦王、太后等人之尊贵,可这寿筵仍看起来像是普通的家宴一般。
太后与文信侯自然坐了首席,嫪毐如今虽已是长信侯了,可不敢托大,仍是侍于太后身后。文信侯身旁坐着一个矮小的老头,约莫六十来岁年纪,脸孔十分瘦削,头顶稀稀疏疏的已无多少头发,精神倒是十分矍烁,服饰亦是简朴,该是此间的主人昌平君。而太后身旁空的一张几案,大约是给秦王留着的。
盈盈随在赵政身后,方入厅堂,便觉得几双目光都炯炯地盯着自己。
文信侯瞧见自己,只是微微一哂,倒也没有别的不悦之色。赵姬嘴含冷笑,嫪毐的目光则是饶有深意。昌平君为人甚是持重,分明见到堂上几人神情都有些古怪,可几次来向秦王行礼,竟半字也不问盈盈的身份。
酒过三巡,有人在外面求见,原来是文信侯手下的一名书吏,说是北地郡这一月暴雨如注,郡中民众受了灾,好些地方吃不上饭。灾情紧急,赈粮官急等文信侯下令发放粮食。那书吏拿着文书进来,向众人依次行礼,入吕不韦一侧耳语说明详情,吕不韦用印下令,那人又朝众人行礼,正要退出去,赵政微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躬身答道:“小人李斯,蒙文信侯赏识,在文信侯府内做一个舍人。”
嫪毐顿时扑哧笑了出来:“原来文信侯就是这么提携人的啊……一个小小舍人就将人打发了。你瞧瞧我门下的……”
赵政笑了笑,打断了他:“我方才见那文书上的字写得不错,是你写的么?”
“正是小人写得。”
“你字写的好,算得上一项本事,怎么得也能做个郎官。过上两日,我叫赵巽去叫你,你到宫里来,”他说到这里,转目望着吕不韦,“仲父,这蠢丫头总说我字写得不好,这李斯不过是你府上的舍人,少他一个也不妨什么事,你便把他让于我几日,我好好练一练写字,叫这蠢丫头莫要小瞧我。”
“李斯身无功勋,你不过是为了练字,竟擢升他做郎官。身为秦王,岂能如此……”吕不韦目光一瞪,又想要训斥。盈盈右手放在桌案上,抬起食指,朝着他轻轻摇了摇。
吕不韦想起盈盈那日语重心长一番话,瞧着眼前众目睽睽,似乎人人都在等着瞧自己如何呵斥秦王。他心中犹疑,硬是将满腹的话都忍了下来,叹气道:“李斯,听秦王的便是。”
李斯自然领命,谢了秦王出去。赵政起身,将吕不韦一顿好谢。席上又是一轮觥筹交错,又是“文信侯”“太后”“长信侯”不断,人人都喝得有几分醉意。
赵政侧过半身,脸躲在盈盈的背后,将自己酒樽中的酒泼到了地上,冷哼道:“也不晓得这酒有什么好喝得……”
盈盈晓得他素来不爱饮酒,却不得不与众人推杯换盏,不禁微微一笑:“也不晓得我几时嫌弃过你写字难看?”
她话里有话,赵政忍不住“哈”地笑了一声。又听盈盈笑道:“我不敢拂秦王的面子,秦王也总要给人几分薄面,不是么?”
赵政转回脸,与她四目一对,两人齐齐一笑。他凑到她耳边:“方才那个李斯,他从头至尾,都不曾望过你一眼,我很是高兴。”
盈盈笑道:“他不瞧我,是因为他志不在美色佳肴,更不在文信侯。如此秦王方能多瞧他一眼。”
赵政怔怔地,望着她:“你是我肚子里的虫子么?”
盈盈抿了嘴一笑,赵政又靠近了些,轻声道:“便是虫子,也是一只又好看又好闻的虫子。”说完,又极快地在盈盈的脸上亲了一下。
盈盈料不到他当着众人,仍是这样肆无忌惮,避让不及,失手带翻了案上的酒樽。赵政见她身处宗室王族之间,仍是言笑晏晏落落大方,却被自己一个亲吻捉弄得手足无措,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堂上众人不由得纷纷侧目。嫪毐笑得比赵政还要大声:“哎呀……秦王与盈姑娘可真是要好……”
昌平君这时才含笑相询:“不晓得这位姑娘是……”他见盈盈与赵政亲昵,却是闺女打扮,心下本就有些迟疑,又听见嫪毐称呼她为姑娘,才晓得她并非秦王的什么新夫人。却听嫪毐道:“哎呀昌平君,盈姑娘如今尚是文信侯的私生……啊义女,可将来……”
他故意不将话说全,直叫人浮想联翩。
昌平君“哦”了一声,若有所思。一时之间,大厅上一片寂静,人人心中都不禁暗自揣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