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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腹剑而口蜜 ...

  •   他虽是一个粗豪汉子,可此刻目光之中流露的哀愁凄惋、自怜自伤的神色,比起那春闺里盼着夫君早归的少妇,惟有过之而无不及。
      情起难知,理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幼,他一句情难自己,足以让多情之人对他生了恻隐之心。
      可那郑寥若有一丝丝甘愿,对他有一丝丝顾惜,又怎会宁可忍着钻心之痛,却仍是要行不齿之事?
      他对谷虚怀,是本就无情,而非关风月。
      盈盈心中暗喟,声音飘飘几不可闻:“我今日才明白,为何当年你忽然不见了踪影?原来你偷学了乙木阵,还偷走了蛊虫。”
      谷虚怀正痴望着自己的双手,指节粗大,老茧深厚,实是一副老皮囊。听见盈盈的叹息声,双目紧紧一闭,大叹了一口气:“是小人心存不良,当年见主人门客众多,便借着一招回风指混入主人门下,其实不过是想偷学些其它技艺。本想学了乙木阵聊以自保便罢,可无意间听说了同心蛊的神奇……一点私心贪念,又忍不住偷走了蛊虫……”
      他双目一张,眼中红红的布满血丝,显得他憔悴不已:“主人虽不晓得,可他光风霁月,风采实令小人有愧,不忍玷污主人名声,故此悄悄离去。小人本是雍城人,因此回了雍城。除此之外,再不曾做过别的亏心事了。”
      “不曾么?”秦泽冷笑道,“你纵容郑寥掳劫民女,横行乡里……”谷虚怀正要分辨,秦泽右掌一抬,阻拦道:“你莫说自己毫不知情。这冷香苑里进进出出多少人,你就算不曾亲眼见过,你那些下人难道都是哑巴么?还有那个长信侯嫪毐,为何来拜访你,我终于想明白了,他是听说了你的本事,想请你做他的门客,帮他对付秦王和吕不韦。你说你主人光风霁月,可你……”
      谷虚怀被他说的面上青一阵,红一阵,一个字也回不了口。一听到秦泽提及从前主人,他心中一惊,拜伏在地,高声道:“盈姑娘,那嫪毐确有招揽小人之意。可小人心怀旧主,早已谢绝了他。”
      “你心中屡以义父为念,我很是感激,”盈盈俯身扶起谷虚怀,和声道,“昨日之非,你诚心改过便是了。”
      她这话里,感激维护之情远大于谴责之意,显然是她并不欲插手此事。谷虚怀得她一句话,却似拿了秦王的免死令牌一般,心中大喜,连忙恭恭敬敬地说道:“姑娘之言,小的谨记在心。”
      盈盈淡笑点头,沉吟了片晌,又道:“我方才听你说你是雍城人,又在雍城多年,我心中恰好有件事情,想要请教于你?”
      “姑娘请问,小的但有所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盈盈回坐席上,以三指扣着琉璃杯,目注着里面晃动的酒水,微微抿了一口,过得半晌又抿了一口,直至一杯将尽,才轻声道:“雍城本是秦国旧都,那么……秦国的大兴之地便也是在此了?”
      她问得光明正大,似乎对谁都未有刻意隐瞒之心。秦泽双眼一垂,若无其事地饮了口酒,将一旁的几个琉璃杯一一提拎了过来,又将自己挪到了一旁灯光昏暗之处,远远的,似乎以示避嫌之意。
      谷虚怀双眼一亮,跪坐到了盈盈的身边。他心中厌烦秦泽,特地压低了声音不叫他听见:“当年秦德公下旨迁都雍城,不过几十年,其子秦穆公便南攻古蜀,称霸西戎,被周襄王封为西方诸侯之伯。因此秦国人都说,雍城是秦国的起兴之地,如今虽然迁都咸阳,可秦王的亲政典仪,仍是要回雍城行礼的。”
      “我还听说,秦国历代君王都在此地祭祀五帝,因此雍城又被称为雍五畤。”
      “不错。自秦襄公始,秦国君主便在鄜、密、上、下四畤,分别祭祀过白、青、黄、炎四帝……”谷虚怀突然“咦”了一声,眉头一皱,讶声道,“平日里没想那么多,盈姑娘今日这一问,倒真让我糊涂了,雍五畤雍五畤,可这第五畤,怎么从来也没听人提起过?”
      盈盈莞尔一笑,缓声道:“青帝伏羲,居东方青龙,五行属木;炎帝祝融,南方朱雀,五行属火;黄帝轩辕,中方黄龙,五行属土;白帝少昊,西方白虎,五行属金;除了这四帝之外,若真有这第五处祭祀之地,便应该是祭祀黑帝颛顼的。”
      她轻声道:“黑帝颛顼,居北方玄武,五行属水。所以若真有这第五畤,便应该在雍城的北面。”
      谷虚怀思索道:“那四畤皆是寻常之地,没什么大不了的。可雍城之北,更没什么稀罕东西。”
      “你如何晓得?”
      “雍城南面是渭水,东西两面则是渭水支流,城堑河濒,乃是以水为屏。可唯独北面,却皆是平原,一去几十里,一眼瞧到头,是连一个小池塘都没有。”
      “倒是这黄帝……”谷虚怀忽地想起一事,忍不住呵呵大笑,高声道,“不晓得姑娘听说了么?雍城的百姓都说,黄帝生少昊,少昊生蟜极,蟜极的子孙姬发代商立周。庄襄王为他的小儿子成蟜取这个名字,分明是想自己的儿子成蟜取得天下,取代周朝之意,可没料人算不如天算,这成蟜死在了秦王政的手里。”
      “是么?”盈盈不禁瞧了秦泽一眼,却见他将几个琉璃杯摆成一排,拿着箸子,叮叮咚咚地敲着,正玩得不亦乐乎,丝毫也没在意她与谷虚怀说的话。她淡淡一笑:“我晓得了。”
      “盈姑娘是要去城北瞧瞧么?不若今夜就先在我冷香苑歇息一晚,明日我备好车马,亲自送姑娘去。”
      “不必了,”盈盈起了身,“我自有打算。”
      “盈姑娘……”谷虚怀仍要坚持。盈盈轻轻瞥了谷虚怀一眼,面色缓缓地沉了下来。她突然严峻,空气也忽地凝结沉闷,谷虚怀竟再不敢张口挽留,只唯唯是诺:“是。”
      秦泽将那几个琉璃杯一推,起身踱到盈盈身旁,笑道:“要走了么?”盈盈点了点头,又道:“阿谷,我还有一件事情想问你?”
      “盈姑娘请说。”
      “义父当年为我养的那只小黄……它得了病,治好后却不见了。阿谷,你可晓得它去哪里了么?”
      “咳,那狗啊……根本不曾治好病……”谷虚怀冲口而出。他见盈盈面色微白,晓得自己说错了话,可出弓难有回头箭,只得讷讷:“是老主人怕盈姑娘你知道了伤心,埋了之后又叫众人瞒了下来。”
      “义父总是为我想的多……”盈盈默然半晌,黯黯苦笑。她正待迈出厅堂,想了一想,又退回身来,对着谷虚怀和声道:“你与郑寥……是你们的私事,便是义父在此,也不会对你横加管束。可从前之恶,你们却务必要悔过更改,再不可行为非作歹之事。”
      谷虚怀听她这样,晓得她未曾因自己与郑寥的瓜葛瞧轻自己,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欢喜,满口道:“姑娘仍当我是自己人,我自然听姑娘的。”
      秦泽听这两人没完没了的啰嗦,俯身拾起郑寥丢在地上的长剑,屈指一弹,发出“嗡”的一声,赞道:“好剑。”又持着在空中虚刺两剑,转头对着盈盈笑着:“你义父宅心仁厚,对谷先生自然是信得过……”
      今日与郑寥反目,皆因这秦泽一张嘴起,稍候还不知要如何哄得他回心转意。谷虚怀晓得他口中绝不会吐出什么好话,再容他说下去,又不知要在盈盈面前如何挑拨生事。他怒不可遏,大声截口道:“我阿谷就算再恶贯满盈,可对老主人之心,却是天日可鉴……”
      “天日可鉴?”秦泽纵声大笑,“谷先生,我只晓得口说无凭。来日你那枕边人又旧病复发,惹了事端,我倒想问问,你是救还是不救?”
      “我自然是……”谷虚怀欲言又止。他疼惜郑寥入骨,方才便只想着同他重归于好。若他哪日真有什么意外,自己岂肯只做壁上旁观?
      可一看秦泽,他面带不屑,冷冷笑着,浑然已似看透了自己的心思;而盈盈垂眉低眼,虽不言不语,可方才她对他处处维护,心中定将信他多过自己。
      他心中便当盈盈如老主人一般,此刻见她神情,顿时一阵热血涌上心头,左右环视,正不知要如何是好。却见秦泽手中长剑微微一晃,有意无意地递上前来,他顿时一个提步,夺过了长剑。
      盈盈瞧得清楚,心下一惊,立生不妥之感,待要阻拦,却见寒光一闪,谷虚怀的右臂,已经无声无息地被齐肩卸下,鲜血顿时溅满一地。
      登时间血出犹如泉涌,谷虚怀脸色惨白,嘶声笑道:“你们……盈姑娘……这下老主人可会信我么?”
      “你这又是何苦?”盈盈大为不忍,急忙点了他肩上几处大血,先止住血流。再要为他聊伤敷药,谷虚怀却是再也不肯了,只是笑着避开:“盈姑娘可信小人了?”
      盈盈心里五味杂陈,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微微颔首。谷虚怀身子摇摇欲坠,却放声大笑,高声叫道:“来人。”
      门外婢女应声进了来,见到面前血流满地的形状,吓得簌簌发抖,几乎不能言语。
      只听谷虚怀叫道:“好生送盈姑娘出去,小人要养伤,就此送别姑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腹剑而口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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