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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情深思罔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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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亏得你想明白了,”冯劫笑道。蒙茵终于想通了些事情,极是兴奋,没顾上冯劫话里的揶揄之意,低声道:“这便是了,难怪她住的矮林那般古怪。你等下便告诉李湛,你亲眼见得她……”
“那些旗子本就是按阴阳八卦的方位布的,李兄若问她,她只要将一切都推在原来布阵之人的身上便是,”冯劫叹气道,“你当李兄会信么?”
“事实如此,不由得他不信?”蒙茵十分笃定。冯劫摇头笑道:“兵法有云,伪作不知不为,静不露机,云雷屯也。李兄定然别有打算,这才故作……”
他忽觉身边的蒙茵没了动静,扭过头一瞧,却见蒙茵眼眶红红的,脸撇在一旁不言不语。
这女孩子的心思,真叫奇怪,一时喜一时急一时又不声响了。如楚楚那般深不可测麻烦,可若蒙茵这般喜怒无常也是叫人招惹不起。冯劫实在是觉得莫名其妙,不晓得自己又是哪里说错话了,干脆住了口,什么都不说。
他虽然见多了女闾里卖笑的姑娘,可他却并不太懂姑娘家的心思。他不晓得,他方才说的那几个字,却叫蒙茵的心中,不知不觉想得极远极远。
她总觉得,喜欢了一个人,本就该是要坦坦荡荡。她会对那人坦诚相待,也定要对那人穷根究底,两人之间决无半点私隐才对。所以她才会去代郡查问李湛的身份,晓得他来咸阳时便跟踪他的去向。
她才会去大声质问楚楚对李湛的心意。因为她是从来,都不会揣着明白装糊涂的。
可李湛呢?
当初她质问楚楚,他却替楚楚解围,他根本根本不在乎楚楚对他是否坦诚。他真的,会对楚楚的一切,是伪作不知不为么?
她晓得李湛是一个聪明人,可若一个聪明人,真的到了故作糊涂的地步,除了静待时机,将来反戈一击,可还会有别的缘由?
会不会是,他心甘情愿地受人蒙蔽?
又会不会是,因为他怕极了会失去一个人,才要这般自欺欺人?
因为在乎,便无需清楚。
情深若能刻骨,难道亦真的可以令人糊涂么?
可不论李湛如何,她心里却清楚地晓得,楚楚是连一句喜欢不喜欢李湛,都不愿意答的。
忽然之间,蒙茵心中酸楚难以自抑,两行清泪自眼角缓缓滑落下来。她再理会不得什么试探楚楚,更顾不上冯劫正在身旁,转身便朝着身后的暗林冲了出去。恰好不曾瞧见,那咸阳令狱的大门打开,一名衙役正引着李湛,迈出门来。
※※※※※
空场偌大,楚楚立身在几面旗帜之中,裙子随着旗帜飘动,夜风中飒飒作响。她听见远处有人在唤她:“楚楚……”
她连忙回过身,见到李湛已从咸阳狱的大门中迈出,又朝她飞奔而来。她面露欣喜,从一旁的旗杆下闪身而出,轻声道:“我在这里。”
陡然间风声飒然,玄衣蒙面人一剑其势如风,自楚楚胸前袭到。
李湛正赶到跟前,立刻反手挥掌,将楚楚身子平平推出,他跟着向后纵跃,将她扶住。蒙面人纵身上前,这一剑却正刺向李湛面门。李湛随手抓起一旁的旗杆,划了一个极大的圆圈,直卷蒙面人手中的长剑,他手中旗杆再一挥,顿时便将蒙面人的长剑拨了出去。
那玄衣蒙面人瞧了瞧空无一物的双手,一掌拍向李湛。李湛横跨一步,左掌击出。两人双掌相交,砰的一声,两人各自后退几步,立在了地上。
玄衣蒙面人用足尖从地下挑起掉落的长剑,仍是一言不发,手挽一沉,欺进一步,一剑削向李湛的双眼。他剑法固然犀利,可李湛反手拔过旗杆格去,亦是迅速之极。眼见这蒙面人的长剑又要被他旗杆挑飞。哪知蒙面人动作极快,长剑圈转,倏地便向李湛颈中划来。
这一招狠厉非常,旨在取人性命,李湛向后连纵三步,方才避开长剑。那蒙面人又乘势直上,刷刷数剑,攻势迅捷。
他一剑狠似一剑,似乎一心一意,招招须杀李湛而后快。李湛手中接连拔过几支旗杆,皆被他连连削断。蒙面人占了先机,步步紧逼,再不肯松手。李湛却有些左支右绌,抢不到喘息之机。
楚楚瞧着两人,眉头紧蹙,不经意间,脚下轻轻踏出了一步,将自己隔到了蒙面人与李湛之间。可只这小小一下,三人的立足的方向立时随之一变,李湛竟突地完全脱出了对方剑锋威力之外。
李湛一得良机,立刻臂上使力,手中旗杆对着蒙面人袭面而去。这一招劲风扑面,蒙面人本已无招可挡。可不料他身形微动,“蓬”的一响,一蓬青红色的火焰,竟从他的左手中飞出。
旗帜沾着这蓬火焰,立时化为飞灰,无影无踪。那人手中一扬,又是一股火焰飞出,直朝李湛而来。
李湛退让不及,手中更无遮挡之物,他避无可避,只听见楚楚惊呼失声道:“湛哥哥……”飞身便扑到了李湛的身上。
李湛闻声突地一愣,竟顾不上回护,只是垂头朝她望去。
只这瞬息间,那火焰几乎要灼到楚楚的身上。蒙面人却回手一掌,又将火焰收入了袖中。
他纵身跃起,提剑自李湛身旁刺来。他乘隙而入,长剑直指李湛要害,可没料到楚楚又急转过身来,拦在了李湛身侧。
蒙面人不知为何,似乎极是忌惮楚楚,急忙一剑回撤,剑锋从楚楚的左臂上划过,顿时一片鲜血淋淋。
李湛惊怒交加,一掌击向蒙面人。蒙面人侧身躲避,掌风掀起了他蒙面黑巾的一角,清清楚楚瞧见他下巴上皮肤光滑,一根须子都无。而李湛却带着楚楚,身形一闪,悄然退后,直退入身后的暗林里。
蒙面人再不追赶,凝目瞧向手中的长剑,一抹鲜血在剑身之中。他呆立夜空半晌,突地纵身跃起,蹿入林间,霎时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湛见蒙面人已退,长长透了口气。他转过身,见楚楚倚在树上,秀眉微蹙,若有深忧,手臂上更是鲜血淋漓。
他连忙自怀中摸出金疮药,方将药敷上,楚楚便疼得抖了一抖,李湛手脚更轻,再撕下自己衣襟,为她包扎伤口。
楚楚微微颔首:“李大哥,多谢你!”
李湛摸过她的手,才发觉她掌心中都是冷汗,他叹气道:“是我不好,叫你担惊受怕,又受了伤……”
楚楚轻轻抽回了手,低声道:“那人一心要杀你,我真怕是我……”
她流了不少血,面色都有些惨白。李湛又是怜惜又是自责,他淡淡笑了笑,轻声道:“方才,我听到你叫我湛哥哥……”
楚楚一怔,竟不知如何答他。她迟迟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才轻声道:“我……一时情急,失了礼……若你不喜欢,我……”
她声音微颤,也不晓得是心情激动,还是伤口疼痛。李湛叹了口气,微笑道:“我怎会不喜欢?”
他的声音又变得有些低哑:“方才我恨极了这人伤了你,更怪自己无法护得住你。可此刻,我却又有些感激他。”
“你说什么?”楚楚的脸色更苍白了些。李湛望着楚楚,他的眼眸一贯地清澈温暖,此刻却有些雾蒙蒙的,他想叫自己的声音平淡自然些,可又禁不住有些哽咽:“不然我如何能晓得,你竟肯这般为我……”
不过是为他挡了一剑而已,实在不算的什么,哪知他竟会如此心悸。楚楚虽知李湛对自己甚好,但想来他不过一时意动,将来总归是风流云转,消散不见,实在不曾料到他竟对自己一往情深若此。
楚楚怔怔地望着他,苍白的脸上,起了淡淡的红晕。她的声音抖得愈发厉害:“我实在不明白,为何你要这般待我?莫非从前……可我实在想不起来……”
李湛微微一笑,轻轻拥住了她,他的唇贴着她的发,声音极低极低:“还记得那日蒙茵问你的话么?”
蒙茵问她的话……
她几乎都忘了,蒙茵曾直截了当地问她:李湛对她这般与众不同,她可喜欢他么?
那日她不曾答复蒙茵,时至今日,她更不知该如何答复他?
而那日他曾出言为她解围,而今时今刻,他终于也想要来问她这一句了么?
楚楚脸色既憔悴又苍白,低垂的睫毛不住地颤动。李湛伸出手轻轻捋开她额上的刘海,露出一个小指指甲盖大小的旧疤痕,浅浅色,淡淡的。
这一点小疤痕,便是不遮掩,旁人也瞧不出来。只有爱美的年轻姑娘,才会千方百计地,用刘海遮挡着。
李湛瞧轻抚着这疤痕,微笑着,眼神诚挚无比:“你答不答,都没什么紧要。”
他再是豁然,那日都心中暗暗惆怅,隐隐难过,直至今日见她为他挡的这一剑。
所有的难以释怀,皆可因这一剑而淡去。
原来情深既已经刻骨,又怎能不学会糊涂?
他笑着摇头,拉着楚楚坐在树下。两人并肩而坐,楚楚长发垂肩,不时便被夜风吹拂到了李湛胸前,李湛拿在手里,用手指轻轻梳理。
静谧深夜中,他只觉得鼻中闻到阵阵幽香,正是那楚楚身上的香气。李湛皱了皱眉,讶声道:“你身上的香味……好像七玄古梨的香味?”